李月毫不在意的說,李斐可以暫居到林毅林禾家中,但是午睡過後,李斐並沒有提起這個話題,是因為林禾實際是李季繁,心裏多少有點發虛,還是知道隔壁大夫進進出出,趙彥恆高燒不退,心中存了一絲牽掛?


    這般糾結中,今年李斐的父親朱欽,又打發了人送了一車用度到李家門口。


    八大口箱子抬下來,兩箱是各式各樣的布料皮子,夠穿一年四季的;一箱是各種飾品,釵簪步搖,瓔珞手鐲,一年新添的首飾比著公府中兩位嫡女隻多不少;一箱是燕窩,阿膠,木耳,雪蛤等貴重的滋補品;一箱是各類雜書;最後的三箱雜七雜八,炕上屏風,彩粉花瓶,雨花石雕,文房四寶,作畫染料,青銅手爐,竹雕筆筒,甚至是現在京城中仕女之間流行的摺迭扇,收集了十二把,這些東西有的珍貴,有的僅僅是新奇並不值幾個錢。


    每一年送過來的每一樣東西,朱欽都親自過目,甚至很大一部分是朱欽親自收集的,想著女兒或許會賞玩一二,所以千裏迢迢的送了過來。


    朱欽像一個慈愛的父親,李斐這個女兒雖然從未承歡在他的膝下一天,但是每一年朱欽就是要這樣送幾箱子精心挑選的東西來,向李家母女昭示他的存在。


    每一年押送這些東西的,也是同一批人,個個是朱欽的心腹,一言一行,把李斐當姑娘待,見了李斐的第一句話,就是插著手道‘請姑娘安’。


    這種時候隻有李斐一個人坐在堂中,算是接受朱家奴仆的請安。


    為首的婦人四旬的年紀,穿著薑黃色寶象紋比甲,梳個圓髻插戴著一根玉質扁方,手上兩隻纏枝金鐲,穿戴富麗,長相高挑豐腴,臉上含著得體的微笑,臉頰兩邊就帶上兩個酒窩,像尊彌勒佛一樣的麵善。


    “季媽媽請坐吧,辛苦你每年跑一趟。”李斐應對的很從容:“這一年父親大人身體安好?”


    李月常說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她和朱欽是好聚好散,當初相識六年,你情我願的做了夫妻,後來世事變遷,也沒有在麵目全非的時候走向決絕,就是日子過得不太痛快了,我放你自由,你放我自由,大家各過各的日子,當時簽下和離書的時候,朱欽和李月都不知道已經有了李斐,等知道的時候,李月也沒有為了孩子重修舊好。


    李斐,是在朱欽和李月婚約之內有的孩子,按照禮法,她完全可以迴歸朱家,成為宣國公府的嫡長女,但是隻有一個父親的宣國公府,李斐能不能平安長大都是一個問題,李月不妥協,而嫡長流落在外,也是朱家的不幸,所以最後李月就立了一個女戶,李斐成了隨母姓的孩子。


    國朝以孝治天下,不管是立身處世的需要,還是自我修養的培養,李家從來沒有把李斐教導的不認父親,所以姓是隨了母親的,父親也還是父親,李斐一直叫著朱欽父親,不過這個父親相距太遠,李斐沒有見過,李斐對父親這個角色感情是陌生的,一句‘父親大人身體安好’,李斐問的太過客氣而顯得疏離。


    季媽媽斜坐在一把老榆木椅子上,很熱切的道:“好,老爺正在盛年,身體一直很好。隻是深受皇上的器重,去年領了西山大營總提督,日日軍務繁忙,一個月裏,沒幾日歇在府裏,不過便是如此,老爺也記掛著姑娘……”


    說著雙手奉上八大箱子的物件清單,這些單子都是朱欽的親筆,李斐翻閱著,季媽媽見機就說一堆,那座雙麵炕上屏風,是四個繡娘花了大半年功夫繡出來的,那對彩粉花瓶,燒了幾窯才燒出了一對,雨花石雕是哪一位大師的鐫刻,現在京中流行什麽紙,什麽墨,十二把摺迭扇,象牙的,紫檀的,螺鈿的,剔紅的,鏤空的,填香的,捶金的等等,每一把都是精致小巧。


    季媽媽長篇累牘的在敘述,通過這些精致的玩意兒,表達著朱欽對女兒的思念和補償。


    “謝謝父親大人記掛著。”季媽媽說了那麽多,李斐微笑著一句話做了結尾,收下了所有的東西。


    季媽媽訕訕的笑著,從椅子上站起來,垂手道:“老爺這裏還有一封書信,是寫給夫人的,特意交代過,姑娘不能看,一定得夫人看,夫人看過之後,最好能立時迴複,老爺那邊也好早做準備。”


    李斐已經十七歲了,朱欽一定要隔空和李月商量,又不想李斐介入其中的,就是李斐的婚事,那一個後衛所的千戶,朱欽可有話要李月說清楚。


    李斐裝作聽不懂的樣子,道:“母親在內室,你把信給我吧,我來轉交。”


    季媽媽是想著,李斐把李月請出來,讓她能當麵呈交,因為朱欽還當麵交代了她好些話,要乘機轉述過去……現在夫人避而不見,這在西南邊陲長大的姑娘坐在簡陋的屋子裏,溫語相迎,卻態度堅決,自有一份居高臨下的氣勢,季媽媽思量了一下,隻能作罷,把書信拿了出來,站在屋中,等候迴複。


    李月在屋裏看著賬本,手上算盤打得劈裏啪啦直響。朱欽已經有妻有妾有子有女,李月從來沒有想過要和這個前夫再有瓜葛,他的人李月不想見,他的事李月也不想知道,他的殷勤,李月從來不接受,不過現在是女兒的事,兩個人通通氣也是應該的。


    “你父親還是那些話,不想你嫁一個邊疆的武官,還說若是有朝一日,李家得到了赦免返迴原籍,你這一輩子是永遠留在邊疆了,讓我細想其理,也把其中的利害告訴你。”


    李月一目十行看了朱欽寫的書信,朱欽這份信寫在兩個月前,當時還沒有趙彥恆這個變數,所以這份信是滯後的,李斐現在考慮的,根本不是一輩子留在邊疆的問題,這個問題李斐自己早就想好了,她有記憶開始,她就是生活在臨安的,後來又長居昆明,李家的原籍浙江崇德是什麽樣子的,北上京城的繁華是什麽樣子,李斐隻有想象,無法真切的體會,所以並不在意相比較而言,邊疆的荒涼。李家的人,已經被貶斥在這個地方十六年了,若是日夜惦念著老家和京城,在邊疆的日子何其難平,所以朱欽強調的問題,根本不是李斐的問題。


    李斐磨著墨,李月提筆把迴信寫了一半頓住看著女兒道:“襄王殿下這個人,要寫進去告訴你父親嗎?有季青媳婦代為傳遞,這份信落不到別人手裏。”


    李斐很快就搖了頭,垂眸道:“娘不用寫,父親也很快就會知道了。”


    有圓通寺那件事,朱老太太早已經去信和朱欽說了,隻是這信現在才發出去幾天,此地距離京城四千裏,還沒有收到呢。


    “那就這樣吧。”李月停筆,一封信寫得有頭沒尾,是有未盡之意,留著一大段空白。


    季媽媽走出李家,就被董讓請進了隔壁,董讓的說話動作,一看就是下麵缺了點東西的人,又有在內府調|教出來的規矩,季媽媽不用問出口,就知道隔壁住了一個了不起的大人物,等真正見到了尤在病中的趙彥恆,饒是季媽媽作為宣國公的心腹見識多了,也驚愕不已。


    季媽媽是有一點點知道府中太夫人蔡氏,國公夫人許氏在為大姑娘籌謀皇子妃,大姑娘這麽些年,別的青年才俊沒留意,也是卯足了勁兒的想成為皇家兒媳,現在皇上的七子看上了朱家流落在外的姑娘,那也算是朱家的姑娘。本朝還沒有哪一家,一家兩姐妹同為皇子正妃,李斐和朱妙華,注定隻能進一人。


    季媽媽在震驚中離開街巷,又被朱老夫人接了過去,比起朱妙華這個名正言順的侄女,朱老太太更加疼愛和看重李斐這個侄女。


    這兩處長談不細表,李斐正在整理父親送給她的八大口箱子。宋多福早前說李斐挺傻,這話是各有各的思量,那鮮亮的緞子,時興的首飾,新奇的擺設,精美又貴重,朱欽是恨不得把京城公門嫡女的生活照搬到邊疆來,裝點了李斐的生活,可是這樣的父愛對李斐來說華而不實,名不副實,所以李斐每次都客客氣氣收了禮,挑了那些太過華貴對她來說隻能束之高閣的東西變賣掉,有些東西是留下來的,比如那一箱子書,翻到了合適的書李斐會看,不合適的還可以捐助給文瀾閣,自有愛好的人借閱。


    每一件東西由李斐一個人慢慢分類,有的變賣有的留用有的送人,總之是物盡其用。


    一個長兩尺半,寬五寸的黃牛皮上紅漆的盒子抱出來,抱著的分量頗重李斐也好奇盒子裏的東西。


    是一把劍,長十八寸,劍柄飾有五色珠,鑲有綠色寶玉,李斐伸手過去,拿出了這把劍,握住劍柄,抽了出來,見那劍身的紋理如列星羅布,迎著光線的色澤似水溢於湖麵,青鋒撩人,卓爾不凡。李斐凝視著這把劍,手腕轉動,挽出一個劍花,利器劃破空氣之聲,沉吟唿嘯。


    李斐的唿吸為之一窒,眸中光芒大盛,唇邊漸漸漾起似有若無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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