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是三月十二日,焦氏娘家的嫂子高氏和妹妹焦珠來李家。


    焦氏和高氏都是本地的大姓,有些名望,焦氏的父親元祐八年中了二甲進士,出仕為官,官至山東東昌府同知,元祐十九年因父喪丁憂,之後就沒有外出為官,接手了焦氏族長的位置,在本地是很受人敬重的。


    兩人拜見過李老太太,就去了焦氏的房裏,李斐也正好在大嫂的屋裏。焦氏在月子裏不用眼,就由李斐伏在桌子上替焦氏寫了,寫往臨安送東西的單子。外袍四件,短衫六件,褶褲六條,鞋子八雙,涼席涼枕一套,風油精,紫菀丸等常備的藥材十餘種,澡豆豬苓等洗漱之物一堆,筆墨紙硯有一些,書冊十餘卷,還有滿滿一張都是吃食。


    娘家人來了,焦氏和李斐就停了手上做的事。


    高氏一路沒看見外甥女,笑問道:“綺兒呢?”


    焦氏道:“隔壁家有個女孩子,難得年紀和她差不多,又怪可憐勁的芒果吃壞了,綺兒一天去瞧五六迴,嫂子沒看見看,她準在隔壁家呢。”


    說的是唐巧巧,唐巧巧嘴巴疼吃不下東西,李綺兒一天三頓陪著她慢慢吃,還拿家裏好吃的東西過去哄她吃,當然不外乎李綺兒自己也想吃。


    焦珠抱過外甥稀罕,不到十天的男娃娃,睜著黑瞳瞳的一雙眼睛,誰說話就轉過去看。


    “這孩子,這麽一點點就會看人了。”高氏輕輕撫著孩子淡淡的眉毛笑道:“洗三那天我還說像大妹妹,今天看了,倒像妹夫多些。”


    焦珠香一口笑道:“像我姐夫好,鍾靈毓秀的模樣!”


    李斐泡了茶端進來,把茶杯放在焦氏椅子旁邊的茶凳上,焦氏招待嫂子和妹妹喝茶,還要留他們吃午飯。


    高氏爽快的應了,坐在焦氏床邊和她聊天,現在最大的話題就是黔國公府在圓通寺舉辦的祈福會,誰家有帖子,誰家沒有帖子,憑的是各家的社會地位,高氏麵上為難的樣子,心裏頭是得意的,道:“爹得了帖子,還是十四的正日子,各房都擠在爹屋裏,請爹領著族裏的後生晚輩去見見世麵。族裏有才的後生晚輩也有幾個,爹難做得很,幹脆叫他們做一篇文章出來,誰寫得最好就誰去。”


    焦老爺可以帶著家眷去,因為焦氏的哥哥上京趕考了,這個人空了出來,各房人都想填了這個空兒。焦氏倒不關心這個,招手讓焦珠過來有正經話說,李斐尋機退了出去,由著她們說私房話。


    焦氏細細問焦珠後天的穿戴,焦珠高高興興的道:“前兒剛做了一套大紅色花鳥雙繪繡衫兒,是蘇錦做的,本是預備了我生辰那天穿,後天就穿那一套了,要是天冷我再帶一件青莊鳥毛織的雲肩,首飾是太奶奶留給我的那套十三廂頭麵,已經拿出來叫金匠師傅炸了。”


    “穿戴得太富貴了!”焦氏搖頭道。


    焦珠十六歲了,長得眉清目秀亭亭玉立,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也是很有自己想法的,小姑娘就是想在那天穿最好看的衣服,戴最貴重的首飾,把自己最優美高貴的一麵展現出來。


    高氏的想法和焦珠是一樣的,道:“後天那日子,可比珠兒生辰重要多了。”


    焦家兄妹的母親很早就過世了,高氏隻是嫂子,難免放縱小姑子一些,焦氏是另有一套想法的,摩擦著焦珠的後脖頸道:“太奶奶留給你的那套頭麵,正因為太過貴重,你年小呢,臉太嫩,你這小腦袋還撐不起來。再則,那一天各府的太太奶奶必定少不了富貴,還有黔國公府的本家小姐,有父兄在朝為官的仕宦小姐們在先,她們有身份,配得起金玉華服,而我們家裏,父親已經隱退,哥哥隻是個舉人,倒是不要在這些外物上和她們一較高下,你若真有那股子勁兒,那一天少不了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你在那時候和她們較較勁倒是可以的。腹有詩書氣自華,才是你真正的華美。”


    “姐姐……”焦珠咬唇暗惱。她就是對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等等都不大通,才著眼在皮囊上。


    腹有詩書氣自華,然而幾個女孩子能有從內到外的光彩,所以大家才用外物來補足的嘛。焦氏撫摸小妹妹的額發,想著出了月子迴娘家,當著父親的麵要和妹妹好好聊一聊這些事了。


    人貴,是有自知之明!


    高氏忽得撫掌,問道:“大妹,你家裏可有收到帖子!”


    李家要收也隻有李斐收。


    焦氏直接道:“斐斐後天也是要去的。”


    焦珠生了參照之心,就在焦氏屋裏坐不住,站起來道:“那我去問問斐斐,問她那天要怎麽打扮。”


    焦珠離開後,高氏還試探著問焦氏道:“那一天,可不可以讓李妹妹帶著珠兒,多見識見識。論身份,李妹妹是郭家的表姑娘,身份比珠兒高,或許還能帶著焦珠去朱太夫人跟前應承一下。”


    焦氏淡道:“嫂子,連我也沒有正式拜見過朱太夫人,何況是我的妹妹,這個關係已經扯太遠了。”


    高氏有些可惜,焦珠已經站在李斐的房門口,敲了敲敞開的門,才進門黏熟道:“斐斐,你在幹什麽?”


    李斐迎出去兩步道:“正在想後天的衣裳薰什麽香呢!”


    問什麽說什麽,焦珠饒有興趣的看撐在衣架上的衣裳,銀紅紗白娟裏對衿衫而配白杭絹畫拖裙子,想必後天李斐是要穿這一身,焦珠有點小失望,依然笑問道:“姐姐剛才也問我後天穿什麽,戴什麽,我說了,姐姐說我配得不好,那你後天戴什麽首飾呢?可以給我看看嗎?”


    也沒什麽不能看的,李斐讓幽露去取首飾盒,焦珠拿過來一看,最重要的頭飾是一個紫陽花冠,每一片紫陽花瓣銀線做邊金線做蕊是用絹布繃出來的,也就是說,這個花冠做工是精巧,也隻是一朵絹花而已,比起焦珠那一套可以傳承下去的頭麵差遠了。焦珠嗬嗬笑道:“你的衣飾也太樸素了吧。”


    “祈福是要誠心嘛,當天沐浴焚香也很重要的。”李斐含笑道


    焦珠馬上好奇問:“斐斐要用什麽香?”


    李斐拿出一個扁平的圓形瓷盒,要白銅香匙挖出一點點來,置火上烤熱,等香味開始揮發,李斐便把這一點點吹散在室內。頓時一股安然寧靜的幽香撲鼻,且氣味凝滯不散,焦珠忙問道:“我從來沒有聞過這個香,是什麽香?哪裏買的?”


    李斐笑道:“這盒香是從南屏街的華記香鋪買的,掌櫃說,這盒香是剛剛配出來,取沉香,*,安息香,鬱金,鬆脂,香附子,竹黃,甘鬆,馬芹,龍須草等十餘味香料,從《大智度論》卷三十所記載的殘方修補密煉出來的,禮佛正合適用此香,命做‘吉羅’。”


    這個香,其實是林禾為主,李斐為輔,兩人琢磨著煉製出來的,主做敬佛之用,此香剛剛賣給南屏街的華記香鋪,正好後天去圓通寺,李斐用了這個香,有人問她就答,諸位品著好,自然會去南屏街的華記香鋪問這個吉羅香。


    李家這些年,李月東來西去的收集珍貴的香料,林禾專心製香,香的用途太多,香品也有成百上千中,林禾製香比較隨性,製出來的香品有薰衣服用的,有收藏書籍用的,有護發的,有敷臉的,或者純粹是好聞,李家不買鋪子,製出來的所有香品都放在別人家的鋪子寄賣,對方和李家分利。


    香,上等的香,和真金白銀等價,是奢侈品,比起貧瘠的滇地,江南是豪富。所以李月每年都要去金陵,杭州,蘇州等地寄賣香品,迴收貨款。至於北方另一個豪富之地,京城一帶,李月是從來不去的。


    這,是李家十餘年金錢的來源。因為李家是犯官之後,生活作風必須簡樸,且不太適合買鋪子買土地,李家到底是有錢,有多少錢,對外人來說就是一個謎,不過五年前李月能拿出數萬兩銀子為樂氏贖了流放之身,李家的財富可見一斑,而李斐能養成對身外之物那般從容的態度,除了李家的家教,也和李家實際不缺金銀之物有關。


    焦珠對香道了解一點點,就那麽一點點,焦珠也聞得出此香的不俗,心裏有點動意,待要問李斐一盒香多少銀子,又覺得這句話問出口太小家子氣,準備迴家的路上,繞去南屏街看一看。


    李斐看得出焦珠的心思,笑道:“焦伯父是懂香的人,我給你一些,你讓伯父評鑒評鑒。”


    焦珠點了點頭。


    李斐叫幽露去拿一個幹淨的瓷瓶。


    畫屏從外頭來,握著的拳頭張開,手掌上是兩個拇指大的金丸,畫屏臉上是惶恐的,對李斐道:“三姑娘,這是趙公子打賞我這幾天伺候唐表姑娘的,我也就伺候了五天,這兩個金丸比我的身價銀子還多,我不敢要,趙公子讓我問姑娘,能不能收下!”


    焦珠忍不住瞥了金丸一眼,有十幾兩銀子了,李家隔壁的新鄰居真夠闊氣的。


    李斐惱趙彥恆用金子輕佻她的丫鬟,好在畫屏算是有些分寸了,知道惶恐又沒有昧下金子,李斐不預在這件事情上和趙彥恆扯皮,就道:“既是打賞你的,你收著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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