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也沒想到,白蓮教竟然會和建文餘黨聯手。”


    朱棣的臉色有些複雜,顯然建文餘黨會和白蓮教搞到一起有些出乎他的預料。


    陳堪甚至還能在朱棣的眼底看到一抹忌憚。


    不過一想到太祖爺就是這樣起家的,陳堪也就不覺得奇怪了。


    宗教的力量在於蠱惑人心,曆史上利用宗教對群眾進行洗腦,最後高舉反旗的例子不在少數。


    最典型的便是號稱撞斷大漢氣運的太平道張角,以及日月重開大宋天的太祖爺朱元璋。


    前車之鑒就在眼前,朱棣沒法不忌憚。


    心中的推測成真,陳堪若有所思的問道:“陛下,不知錦衣衛追蹤的進度到哪一步了?”


    朱棣皺眉道:“他們在京師周邊的落腳之地,基本上已經查出了一個大概,但他們很狡猾,從不在一個地方多留。另外,現在暫時還無法確認他們的領頭人是誰,朕怕打草驚蛇,便沒有讓紀綱對他們動手。”


    錦衣衛的追查進度是嚴格保密的,但在場的三人都是朱棣最信任的人,所以他也沒有隱瞞。


    “陛下的做法是正確的,他們在暗,朝廷在明,若是打草驚蛇,再想將幕後之人揪出來隻怕就難了。”


    道衍接過話頭,繼續說道:“憑森倒是有個不成熟的想法,或許可以將他們一網打盡。”


    朱棣神色一喜:“還請姚師賜教。”


    道衍微微一笑,轉頭看向陳堪:“陛下莫急,不如讓陳小友先說說他的想法,說不定與貧僧的想法不謀而合呢?”


    陳堪一愣,對上道衍那雙看透一切的眸子,忽然有些心驚。


    他敢肯定,道衍已經看透了他的算計。


    方孝孺坐在一旁,撫著胡須麵露思索之色,他似乎有些明白陳堪為何要讓他大半夜將道衍和尚請來了。


    朱棣也不是蠢人,當即催促道:“陳小子,你三更半夜把朕叫來,總不會是為了和朕閑聊吧?”


    陳堪定了定心神,不去想為何道衍一眼便能看穿他的打算。


    隨後盯著朱棣道:“陛下,臣打算詐死......”


    “詐死?”


    朱棣忍不住驚唿一聲。


    陳堪點頭:“不錯,詐死,臣現在清醒過來的消息除了您和道衍大師與老師之外,便隻有臣的管家和公主殿下知曉,臣的計劃是......”


    隨著陳堪將心中的想法和盤托出,朱棣的臉色忽然變得精彩起來。


    片刻之後,朱棣像是看怪物一樣看著陳堪,嘴角一抽道:“你小子就是個禍害,你知不知道這樣要死多少人?”


    陳堪麵色不變:“陛下此言差矣,臣這叫以殺止殺,若是不能將那些藏在暗處的蛆蟲一次性清理幹淨,大明遲早會被他們啃食得滿目瘡痍。”


    “陛下,臣倒是覺得,這是一樁功德。”


    朱棣和陳堪同時轉頭看向說出這句話的方孝孺,臉上同時露出驚奇之色。


    這是一代大儒方孝孺能說出來的話?


    見兩人的目光看向自己,方孝孺不慌不忙的說道:“子曰,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哦!”


    陳堪和朱棣同時點頭,口中拖出一個長長的尾音。


    而方孝孺,在說完兩句話後,便微笑不語。


    道衍倒是一臉讚同的樣子,也不知道他讚同的陳堪的計劃,還是方孝孺那句這是一樁功德。


    朱棣臉上忽然露出笑容:“也罷,多的人朕都殺了,也不在乎再殺一些。”


    朱棣輕飄飄的一句話,代表著一個即將震驚天下的大殺劫即將成型。


    眼見自己的計劃得到了三人的支持,陳堪轉頭看向道衍,一臉真誠的問道:“大師,小子自認這個計劃天衣無縫,不知大師是怎麽看出來小子心中的打算的?”


    道衍雙手合十,笑道:“陳小友三更半夜請老友將貧僧叫進城裏,總不會是為了讓貧僧來給陳小友做法事吧?”


    陳堪悟了。


    都說道衍和尚多智近妖,現在看來,這已經不是多智近妖的問題了。


    而是真正的未卜先知。


    光是從一個方孝孺請他進城的信息之中便能推算出自己已經醒了,並且看透自己一切算計,這得要多恐怖的推算能力?


    簡直就是妖孽本孽。


    陳堪毫不懷疑,若是將道衍放在後世,他一定會是數學界一座偉岸的山峰。


    見他臉上露出明悟之色,道衍雙手合十:“善哉,善哉。”


    陳堪艱難抬起雙手,迴禮道:“如此,便有勞大師了。”


    “清理門戶,貧僧義不容辭。”


    得到道衍的承諾,陳堪又看向朱棣的和方孝孺:“陛下,老師,成敗在此一舉。”


    朱棣臉色肅穆:“朕絕對不會再容忍他們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興風作浪。”


    方孝孺點頭致意:“好好休養身體,一切交給為師。”


    ......


    ......


    第二天一早,一則消息火速傳遍了京師,並急速朝著京師四周蔓延而去。


    靖海侯去世了!


    這個消息一出,整個京師頓時陷入了一片歎息之中。


    沒想到,昨日才發生了兩個姐姐聯合起來爭奪妹妹家產的事情,今日作為家產爭奪風暴的中心人物就去世了。


    許多百姓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後,在為那位少年侯爺扼腕歎息的時候,又忍不住將兩位公主殿下揪出來咒罵幾句。


    而京師的百官,在聽聞這個消息之後,表現各不相同。


    曾受過陳堪恩惠的官員,不由得感慨上天的不公。


    為何紀綱陳瑛這些酷吏不死,反倒是這樣一個將百官的安危裝在心中的少年侯爺英年早逝。


    上天何其不公。


    而和陳堪有仇的人,則是拍手稱快,心中直唿死的好哇。


    其中叫得最歡的便是左都禦史陳瑛。


    據說上朝前還特意喝了幾杯米酒慶祝一下。


    隆平侯張信神色複雜,說起來他和陳堪之間還曾有過一段恩怨,但後來雙方合作一起做生意賣香水之後,那點小仇早就被他拋之腦後。


    再者就是武陽侯徐景昌,聽說陳堪去世的消息之後,仰天長笑:“善惡到頭終有報。”


    至於紀綱和李景隆府上,卻是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並且,沒有人在京師看見他們的身影。


    陳堪死了。


    這個消息迅速通過方孝孺的門生故舊輻散到整個江南地區。


    帝國功臣,少年侯爺之死,牽動了各方的心。


    朱棣下令罷朝三日,並詔令僧錄事道衍大師姚廣孝召集天下僧侶,為陳堪舉行一場盛大的水陸法會以示恩寵。


    可謂是極盡哀榮。


    散朝之後,許多心有疑慮的官員來到了靖海侯府附近,想要確認陳堪之死究竟是真是假。


    但是剛剛走到秦淮河邊上,便看見迎風招展的招魂幡豎立在侯府門前,府上的燈籠也換成了白色。


    隔著老遠都能聽見侯府之中傳來的哭聲。


    百官不得不接受事實。


    陳堪,那個曾經囂張得不可一世的少年侯爺。


    真的死了。


    雖說早在陳堪被從城外抬迴來的時候,禦醫就斷言陳堪已經毒素攻心,大羅神仙來了也難救。


    哪怕能保住性命,也很難再清醒過來。


    但當陳堪的死訊確認的那一刻,還是有許多官員感到唏噓不已。


    從陳堪登上政治舞台直到現在,滿打滿算也就不到一年半時間。


    但就是這一年的時間,陳堪的所作所為,用耀眼二字都不足以形容。


    不僅輕輕鬆鬆將陛下最寵愛的小公主娶迴了家裏,更是不費吹灰之力從陛下手中拿走了一個超一品的侯爵。


    這樣耀眼的人生,本該在接下來的幾十年時間裏大放異彩。


    誰能想到天不隨人願,竟如此窩囊的死於賊人之手。


    猶如彗星劃過天際,怎能不令人扼腕歎息。


    中午時分,朱棣散朝之後第一時間趕到了侯府。


    已經哭成了淚人的朱月瀾強忍著悲痛將朱棣迎進了府中。


    朱棣這一舉動,頓時又讓百官由衷的感到惋惜。


    沒想到陳堪就算死了,帝寵依舊不減。


    要是他還活著,那該是何等的得寵啊?


    緊接著是吏部尚書方孝孺。


    此時的方孝孺,仿佛一瞬間老了幾十歲,一張老臉之上滿是悲痛之色,原本挺得筆直的脊背也不知不覺駝了起來。


    誰都知道,陳堪是方孝孺唯一的親傳弟子,更是他寄予厚望的衣缽傳人,更是他從垂髻之年一手養大的孩子。


    如今白發人送黑發人,怎能不叫人心痛。


    隨著朱棣和方孝孺踏進侯府,前來侯府吊唁的官員也越來越多。


    他們大多都是曾經被錦衣衛牽連,又被五城兵馬司從錦衣衛手中救出來的官員。


    緊接著,就是陳堪的幾個心腹下屬,石穩、許遠、張永、鄭鬆、姚弛、陳安......


    侯府人丁凋零,陳堪和公主殿下更是連個子嗣都未曾留下。


    方孝孺隻好將方中憲方中愈兄弟叫過來接待前來吊唁的官員。


    最後聯袂而來的是一群勳貴武將,以神色複雜的隆平侯張信為首,身後跟著一臉幸災樂禍的廣平侯李讓和富陽侯袁容。


    今日是陳堪死去的第一天,何時出殯,何時做水陸法會,日子都還沒有定下來。


    據說欽天監已經在皓首窮經,一定要找出一個適合下葬的黃道吉日,以及一塊能夠讓陳堪來時投胎到富貴人家的風水寶地。


    所以,今日趕到侯府的賓客還不算多,大多是一些與侯府關係不差的官員和勳貴。


    而他們來的目的,就是為了看陳堪最後一眼。


    像一些身份地位比較高的官員或者勳貴,如茹瑺宋禮等六部尚書,朱能邱福等國公勳貴,基本上都要到水陸法會或者出殯那日才迴來露個臉。


    侯府正中的大禮堂,陳堪的棺槨停在正中。


    一身孝衣的常寧公主已經哭得暈死過去好幾次。


    陳堪的師娘鄭氏也是哭得老淚縱橫。


    禮堂之中刺鼻的檀香味和紙錢味道,讓每個前來吊唁的賓客都忍不住微微皺起了眉頭。


    棺槨還未封蓋,陳堪神態安詳的躺在棺槨之中,身上被一層黃色的封紙覆蓋,隻露出一張毫無血色瘦骨嶙峋的臉。


    這是為了讓前來吊唁的賓客瞻仰一下陳堪最後的儀容。


    而過了今天之後,唯有在下葬之時,才會再次開棺供賓客瞻仰。


    禮堂改成的靈堂之中,哭聲越發淒慘,讓每個前來吊唁的賓客都忍不住有些心有戚戚焉。


    “陳兄,陳兄哇,小弟來晚啦......”


    忽然,靈堂外傳來一聲淒厲至極的哭嚎。


    一個身著國子監監生服裝的青年踉蹌著走進靈堂。


    “陳兄啊,爾還有壯誌未酬,怎能如此輕易離世?”


    來人正是李彤,陳堪昏迷這些日子,李彤也不止一次來看過陳堪。


    隻是沒想到這一次再來,就是永別。


    見李彤哭得如此傷懷,鄭氏將一遝紙錢遞給他:“孩子,孩子,勿要太過傷懷,元生他命不好......”


    “陳兄啊,賢弟無能啊~”


    李彤趴在陳堪的棺槨邊上嚎啕大哭。


    其聲悲鳴,堪稱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瞻仰了陳堪的遺容之後,嚎啕大哭的李彤被侯府下人帶往偏殿休息。


    前來主持葬禮一應事宜的禮部官員看了看天色,又稍微等了一會兒之後,見已經沒有人來吊唁。


    便扯著嗓子大吼道:“封棺!”


    隨著棺材被合上,陳堪徹底的與世隔絕。


    第二天,來到侯府吊唁的人少了一半。


    第三天,除了與侯府交好的官員以外,基本上已經沒有什麽人再來侯府了。


    第四天,整個江浙一帶都得知了少年侯爺陳堪終於還是沒能挺過去,在十月初八這天嗝屁兒的消息。


    第五天,欽天監在長江邊上找到了一處風水寶地,據說叫什麽玄武入水,陳堪的陵墓修在這裏,不僅能轉世投胎到一個好人家,還能福澤子孫三代。


    不過比較可惜的是,陳堪沒有子嗣。


    第六天,隨著水陸法會的消息傳播出去,逐漸開始有各地的僧人朝著天界寺聚集。


    第七天,陳堪去世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江南。


    而陷入悲痛的海洋裏的靖海侯府,也在第七天迎來了一群特殊的客人。


    他們是寶鈔司的工匠。


    今日寶鈔司休沐,他們中有人家在京師,迴到家中才得知那位讓他們過上好日子的侯爺沒能挺過去。


    於是自發的聚集到侯府門口,想要最後來看侯爺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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