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藍衣衫的男子才付了買燈錢,乍一聽到這聲音,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在哪兒聽過,轉頭一看,竟是舊相識:“淮安,是你。”


    “是我,好久不見,想不到還是在這兒碰見你,陸少爺!”蘇淮安嘴角一彎,忍不住調侃,從前這人就成天睡懶覺,還總愛惹先生們生氣,活脫脫一惹不起的貴公子,大少爺!


    陸沂淡淡一笑,眉宇間卻透著些落寞:“都是從前的事了。”


    蘇淮安道:“怎麽有閑心迴頌陽,見過了虞先生了?”


    “見過了,”陸沂將手中的燈點燃,送上天空,又望著它顫悠悠地飄遠,“我來尋人。”


    “尋人,在頌陽?”蘇淮安頗為好奇,笑問道,“你尋誰啊……阿覃,哎,你看看,那是不是阿覃!”


    陸沂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點頭道:“嗯,是他。”


    阿覃走上前道:“陸公子,船已經找好了。”


    “阿覃!”蘇淮安目露喜色,“你在這兒,宿雨呢?在船上?”


    “蘇公子。”阿覃行了個禮,落落大方,幹脆利落,“我家公子不在這兒。”


    蘇淮安挑眉道:“不在此處,莫非還在北辰?”


    “你說什麽?”陸沂心跳都漏了一拍,猛地轉頭,抓住他的手,雙目緊緊地盯著他,艱難道,“你是不是見過宿雨?”


    “見過一次,在北辰。”蘇淮安點點頭,又微皺起眉頭,疑慮湧上心頭,“不過他好像不記得我了,也不記得你,他說自己不是宿雨,可長得實在是太像,我應當不會認錯。”


    陸沂心頭巨震,雙耳嗡嗡直叫,仿佛快要跳出胸腔,腳下都在發軟,深吸一口氣道:“淮安,大恩大德,永不敢忘,日後定當重謝!”


    言罷轉身就走,眼眶發熱,驟然模糊,抬手抹去,他真的一刻也等不得了!北辰,宿雨,等我!


    阿覃強忍著眼淚道:“蘇公子,今日實在抱歉,我要去找公子了,您對我江家有大恩,阿覃會記著您的!”


    說完立刻便跟上了陸沂,心裏驀然酸楚,兩年多了啊,陸公子傾盡整個定武侯府和江家之力,把靖朝每一個地方都翻來覆去地走遍了,都沒找見公子的一片衣角,他……他心裏都認為公子已經不在人世了啊!該死,他真是該死,怎麽能生出這樣的念頭,混賬,真是混賬!


    “阿覃,”陸沂兩眼脹痛,唿吸都是顫抖的,“你聽到了嗎?宿雨在北辰,他不是躲我,他是不記得了,他怕是生了什麽病,忘了些事,不是在躲我。”


    “是,我家公子那麽看重你,他當然不躲你,定是出了什麽意外。”阿覃揉揉眼角,澀聲道,“陸公子,你兩天沒合眼了,休息一夜,明日再走吧!”這近三年的日子,陸公子過的太苦了!


    “我不困,立刻就走。”


    阿覃默默跟上,迴了落腳的客棧,立刻收拾行裝動身。一路南下,馬不停蹄地趕路,終於在九月初趕到了邊境,找守備取了通行文牒,入夜涼,赴北辰,尋人!


    北辰王府,薑辰小心翼翼地伺候自家主子,偷覷了一下小殿下的臉色,隻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古怪,猶豫、狠厲、懊惱、發怒輪番上陣,似乎還有些莫名其妙的恨意,手中那一張薄薄紙條都快給他捏碎了。在掌心了揉了許久,才隨手扔進了香爐。


    淩瓏起身大步出門,匆匆行至江宿雨的院子,猛地推門而入!聲音之大把正在修剪桂枝的江宿雨都嚇了一跳,待看清了來人,才微皺眉頭道:“誰又惹你了?”


    “你!”淩瓏微抬下巴,無端發怒!


    江宿雨頓時轉過頭去繼續修剪,隨口道:“我三日不曾見你,怎麽也賴不到我頭上。”


    淩瓏走近,聲色微涼:“你的舊情人找過來了。”


    手中一顫,桂枝落地,一根極好的桂枝就這麽缺了一條,樣子變得有些蠢,倒配不上這官窯的膽瓶了。


    淩瓏慍怒道:“若非當時心軟,放走你那同窗,哪有這些麻煩事!”


    “告訴我做什麽。”江宿雨俯身撿起那條枝葉,扔在了一邊的簍子裏。


    “他找過來了,難道你不開心?”淩瓏強掰過他的身子,一手捏起他的下巴,硬逼著他答!


    江宿雨吃痛,皺緊了眉頭:“我會去茶莊住一段日子。”


    淩瓏鬆開手,懷疑地看著他:“你不想見他?”


    “不想。”江宿雨轉過身去,目色蒼涼,胸腔裏的血液還未熱起就又涼了下去,太遲了,都太遲了。


    “如此甚好!”淩瓏這才轉陰為晴,轉過他的身子,抬手蹭了蹭他的臉,細聲安慰,“別不開心,過兩日,我送你去茶莊。”


    臨走之前,淩瓏給他帶了不少解悶的玩意兒,滿滿裝了兩隻大木箱,準備先行一步送到茶莊。


    “得好些日子才能迴來,看看,還要帶些什麽?”淩瓏在院子裏跟他喊話,身後是備好的行李。


    江宿雨坐在窗下心慵懶起,隻遙遙望了一眼,漫聲道:“薑辰準備的自然不會缺什麽。”


    “你都不看一眼,好些都是我備的!”淩瓏很不滿,站在院子裏雙手環胸眯著眼看著他,頗有非得讓他過來看一眼不可的架勢!


    江宿雨隻好撐著起身,遂他的意,到院子裏一樣樣看過去,棋盤,話本子,棋譜,古籍,上好的宣紙,墨錠,彩箋,九連環,素瓷茶具,倒像是要在長住一般。


    淩瓏見他看了許久,便道:“若一時想不到,也無妨,什麽時候想起了,再差人來取就是了。”


    江宿雨目光驀然頓住,俯身從眾多物件裏拿起一管精雕細刻的竹雕宣筆,仔細看了兩眼,心中巨震,眼前似撥開了一片迷霧,豁然開朗。


    “你喜歡這支筆?”淩瓏見他看了許久,不禁也多看了一眼,普普通通一支筆,也值得看那麽久,於是幹脆道,“不是什麽稀罕東西,讓人再添兩支好的給你帶上。”


    江宿雨放迴原處,淡聲道:“不用,隨意看看罷了。”


    他剛瞧了這竹雕宣筆上的印記,同他從前得的那支是一套的,淩瓏到過京都……


    次日,淩瓏備好馬車,當真親自送江宿雨去茶莊。已是深秋天涼,江宿雨坐在密不透風的馬車裏依舊裹得嚴實。


    淩瓏看他穿得頗為厚實,皺眉道:“忘了給你備個手爐了,茶莊不比咱們府裏,可沒地龍,這快入冬了,要不別去了!”


    “無妨,我不出門就是了。”江宿雨淡聲拒絕。


    淩瓏領會了他的心意:“看來你不單是不想見他,你還不想見我!”


    江宿雨揉揉眉心,無力地靠在了軟枕上,為什麽總要提那個人,好煩,他不想聽!他忍不住起身想要掀起車簾出去透透氣,手才一碰到車簾,就被一股力道扯了迴去,淩瓏把他壓在座上,眉目森然道:“做什麽,出去被人瞧見了,方便他日後打聽?想都別想,他就算見了你也帶不走你!”


    江宿雨麵色蒼白,跌坐在軟墊上,十分無奈:“小殿下多慮了,我答應過替你治病,絕不食言,方才隻是悶了,透氣而已。”


    淩瓏臉色稍霽,抬手將簾子掀了條縫。車內頓時一片死寂,兩人皆默不作聲。江宿雨別過頭去往外看,唿吸微促,心裏頭卻忍不住在想,如果不是從淮安那裏得到消息,他是不是永遠也不會找過來,可現在過來,又算什麽呢?


    突然一隻手從背後伸過來捂住了他的眼睛,淩瓏把簾子放下,低聲道:“別看了!”


    江宿雨心中一緊,立刻就意識到什麽,五指在膝頭蜷起,他依然在死死壓製,直憋紅了一雙眼,不可以的,不能再見他了,可心底滋生出的瘋狂的渴望近乎要把他逼瘋,他終於忍不住抓住淩瓏的手腕往下扯:“讓我看一眼,我就看一眼,不讓他發現……”


    淩瓏充耳不聞,硬下心扳過他的身子攬入自己懷中,聲聲詰問逼得他無處遁形:“看了又能如何,你敢見他嗎?他早就放棄你了,如果不是意外,他永遠都不會找到這裏來,他會在京都安安穩穩地做他的定武侯,也許偶爾會想起你,想起那個霽月清風的江宿雨。可你已不再是從前的江家小公子了,莫忘了你這病弱之軀是怎麽來的!你當真不恨?你看這一眼,是要看你的陸沂還是看如今的陸侯?”


    江宿雨再也克製不住地仰麵痛哭,淚如決堤,心口仿若插入了一把又一把的尖刀,紮得五髒六腑都是痛的,到處都是看不見的血淋淋的傷口,為什麽又要對他失信,為什麽不要他了,為什麽要放棄啊,他曾強撐著一口氣滿懷希望地等了那麽久啊……


    淩瓏緊緊抱著他,壓製著自己心底那一點不忍,拍著他的背低聲哄他:“哭吧,哭出來就不難受了,沒事的,很快就痛過去了,不要怕,哭累了就睡一會兒,醒了就一切都好了,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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