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宿雨是真的困,第二日阿覃前來敲門時,他還沒有醒,迷迷糊糊地又上路了。陸沂看在眼裏,隻能幾次三番推說自己傷口疼,非要他陪著,好說歹說才把人給哄著在馬車裏休息了一個上午。因為顧著傷者,他們的行程其實是有些慢的。好在陸沂身體一向強健,一路上也在不斷好轉,緊趕慢趕,終於在七月上旬迴到了瑜州。


    一迴到江家,江宿雨便開始緊鑼密鼓地打理起父親的身後事。江晞元才四十出頭,一生救人無數,卻不得善終,江宿雨所有的悲痛都在見到父親棺木的那一刻爆發出來,之前壓抑了多久,現在就有痛苦。


    江大夫素有善名,靈堂開設,前來吊唁的人不計其數,江宿雨白日跪在靈堂上需打起精神迴禮賓客,夜裏守靈,不出兩日,臉色便已經白的嚇人。陸沂擔心他,卻也無可奈何,這事他是沒有辦法替的,縱然江大夫已經口頭允了他們兩人的事,可江宿雨卻始終心有芥蒂,固執到無情,怎麽都不肯讓他插手半分,甚至連靈前祭拜都不肯讓他去,如此一來,他這江家半子的身份就始終無法落實,也自然幫不了江宿雨什麽。一直在江宿雨的小院內熬到喪禮結束,才終於有機會仔仔細細看一眼他的宿雨。


    是夜,已過子時,江宿雨滿身疲倦的迴到自己小院,簷下的燈籠隨風搖曳,明暗交替下,站著一個如青鬆般的身影,聽見開門的聲響,便立刻走下台階去迎。


    “小心台階。”陸沂一手扶著他的腰,把人帶進了屋,可惜他傷勢未愈,不能做大幅度的動作,否則怕是要直接抱進去。


    “你怎麽還沒睡?”江宿雨接過他手中的熱茶,喝了一口,便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你沒迴來我哪裏睡得著。”燭光明亮溫暖,陸沂讓他靠著自己休息,看向他的的眼神中卻全是心疼與憐惜,與無能為力的自責,“叫人送水過來給你沐浴?”


    “我叫了。”江宿雨靠在他身上閉著眼睛不想動,忽然想起了什麽,又抬頭問,“你的傷怎麽樣了,我這半個多月都沒看上一眼。”


    “傻,你叫阿覃給我送了藥。”陸沂把他的頭重新按迴自己肩上,輕聲道,“快好了。”


    “我看看。”江宿雨揉揉腦袋,還是堅持要起來看他的傷口。


    “明天再看,廚房送水過來了。”陸沂已經聽到了院子裏的開門聲,便扶著他坐好,起身替他找出就寢的衣裳,放置在屏風後的托架上。


    “好吧。”江宿雨揉揉酸痛的眼,自去屏風後解了衣裳下水,又催促道,“你迴房睡吧,我馬上就休息了。”


    陸沂就在屋子裏守著他,聽著屏風後的水聲道:“我跟你說說話,免得你睡著了。”


    “好吧。”江宿雨懶得跟他爭辯,時不時地迴答兩句,聲音卻越來越小,直到最後,再也聽不見。


    陸沂見狀也知道不能讓他再泡下去了,立刻在屏風外叫醒他:“宿雨,別睡,先出來。”


    江宿雨才打個盹兒,便聽見陸沂叫他,掙紮著從木桶中站起,披了衣裳出去就直奔床,臉埋在枕頭裏嘟囔道:“我困,你迴房吧。”


    “好。”陸沂給他翻了身,擺正他的身子,整理亂發,又給他蓋上了一層薄被,才帶上門去了他隔壁的屋子。


    連日來緊繃的心神陡然放鬆下來,江宿雨的身體也支撐不住,第二日便發起了高熱,渾身上下燙得嚇人。陸沂一直在床邊守著他,心裏後悔的不得了,昨天怎麽沒早點叫他從水裏出來,明知道他累了還等了那麽久,又要受這樣的苦。


    江常瞧過了後道:“宿雨是這段日子太累了,加上焦慮多思,這才撐不住,陸公子先養好自己的傷吧,這裏我來照顧就好。”


    “常伯,我已無大礙,我來吧,不看著他我心裏不安。”陸沂此時是無論如何都不肯走的,就這麽安安靜靜地看著他也比在隔壁坐著好!


    江常見他堅持,便也不再多勸,一路上他也看了不少,兩個孩子確實有情,卻也難免憂心,在他看來,兩人根本長久不了,一個習慣了高高在上的侯門公子,怎麽能甘於做一個平平淡淡的布衣百姓?縱然他心裏一百個不願意江宿雨跟這位陸公子牽扯,卻也強不過宿雨堅持,他是江家的下人,照顧宿雨是分內之事,卻不能幹涉他的終身大事,畢竟江大夫留了遺言,要宿雨喜歡才行!


    陸沂拿下江宿雨額頭上的濕帕子,另換了一塊上去,握著江宿雨的手不斷地歎氣,江宿雨的臉上是一股病態的潮紅,唇紋幹皺,一雙眼睛緊閉,看起來像是睡著了,睡得極沉。阿覃將藥送過來的時候,陸沂把人扶起,小心喂他喝了兩口。


    江宿雨眼睛緊閉,突然就緊皺眉頭,帶著鼻音抱怨了一句:“爹……好苦……”


    陸沂心頭一顫,手中的藥再也無法喂下去,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陸公子,先讓我家公子喝藥吧。”阿覃抹了抹眼睛,立刻打開邊上的小櫥櫃,從裏頭的小盒子裏取出個玄色吉祥紋錦囊來,從裏頭挑出顆糖,待陸沂喂完了藥,就給江宿雨含在嘴裏,又跟陸沂解釋道,“公子以前有段日子經常要喝藥,他那時候小,嫌苦不肯喝,江大夫就給他做了這個藥糖,甜的,不會誤了病。”


    陸沂心裏微酸,這糖他也吃過,卻不知還有這樣的故事,小心翼翼把人放平。江宿雨咂咂嘴,眼角滑落一串濕濕的淚痕,哭道:“爹……我錯了……”


    “宿雨,別怕……”陸沂立刻又把他抱在了懷裏,緊握著他的手,他知道宿雨心裏一直在自責,怪他自己沒有聽話,怪他自己硬要去京都,他的宿雨心思淺淡,天生心軟,他奈何不了別人,隻能折磨自己。


    江宿雨突然又往他身上鑽了鑽,似乎找到可以依賴的人了,無意識叫著他:“陸沂……”聲音又輕又可憐,陸沂難過的要命,恨不得把他揉進自己的骨血裏去,他的宿雨啊,怎麽會成了這個樣子……


    這一日就是個煎熬,江宿雨一直在父親與陸沂之間轉換,哪邊都放不下,哪邊都對不起,一直到晚上才散了熱,安靜睡了一陣子,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一動不動地看著打盹兒的陸沂,可他稍微一動,陸沂便立刻睜眼,懸了一日的心終於放迴了肚子裏。


    “醒了怎麽也不叫我。”陸沂突然壓下,額頭貼著他的額頭,鼻子都緊密相連。


    江宿雨輕輕偏了腦袋,不願意貼這麽近:“你小心染病。”


    “常伯說散了熱就沒事。”陸沂在他旁邊坐好,又摸了摸他的臉和手。


    “你去睡吧,我就是累了,睡一覺就好了。”江宿雨翻了個身,側著身子看他,躺得太久,身上好酸。


    “你這一覺可睡了一天兩夜,都快把我嚇死了。”陸沂摸摸他的頭,見他終於恢複了,自己才算是鬆了一口氣,“餓不餓?”


    “大晚上的別叫人起來了,廚房裏的人也累,我那小櫥裏有個木盒子,裏麵有糖,你給我拿一顆吧。”江宿雨指了指不遠處的小木櫥,正是白日裏阿覃拿糖的那個地方。


    “不叫人起來,阿覃給你留了湯,別的我做。”陸沂找到錦囊,挑出一顆喂他。


    “那你給我下麵吧。”江宿雨張嘴咬住,嗯,這顆糖是帶酸的。


    “這麽喜歡吃麵?”陸沂挑眉,他知道宿雨是挺喜歡吃麵,現在看來是次次都要啊。


    江宿雨看著他,沒忍住笑,道:“你不就隻會下麵啊!”次次都是給他做麵,就沒做過別的了。


    “真的不是,”陸沂握著他的手,十分誠實道,“我隻是就隻有麵做的最好吃,下迴讓你嚐嚐別的,等我。”


    廚房裏阿覃熬好了枸杞烏雞湯,在灶上煨著,他煮個麵委實用不了多久,想著還有湯,就沒煮多少。端過來的時候,江宿雨精神又好了些,看來真是睡足了。


    陸沂就端到床邊,都沒讓他下地,先往他嘴裏送了顆醃梅幹,才讓他吃別的。江宿雨低頭咬了一口,又香又軟,湯汁濃鬱,好像比之前更好吃了。陸沂見他胃口頗好,人也精神,心眼裏都盛滿了歡喜,待他吃完,才端走了碗碟。


    江宿雨盤腿坐在床上,正含笑看他忙。陸沂轉身迴來就見他頭發散在肩上,眼眸微亮,唇上一層淡淡油光,忍不住湊過去想要親昵。


    江宿雨眸光一緊,立刻側頭躲開,小聲道:“不要。”


    “好。”陸沂向來是不逼迫他的,尤其是現在對他疼得緊,隻把他拉近,輕輕抱著他,取了帕子出來,替他擦去嘴角油光。


    江宿雨乖乖窩在他胸前,輕聲道:“家裏有幾處院子還空著,你挑一個合適的,我叫人打掃幹淨了給你住。”


    陸沂挑眉道:“難道我不應該住這間房嗎?”宿雨已過了熱孝,他們再過一段時間就可以同房了。


    江宿雨輕輕搖頭:“父母亡故,百日內不成親則守孝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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