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寂寂,清晨薄霧散去,潺潺流水聲邊顯露出一樹茂盛的深碧,石傍清溪,有一男子倚石而眠,素白衣衫迆地,草尖兒上的寒露氤濕半片衣角,臉色微白,容顏如玉,清秀的眉頭微鎖,似是在睡夢中也有著化不開的憂色。曉風吹過,喚醒藏身於濃葉間的小畫眉,兩聲清脆的鳴叫,亦驚醒昨夜露宿的旅客。


    阿覃伸了個懶腰,打了個長而無聲的哈欠,輕輕跳下馬車,以防驚醒車中安睡的兩人。輕手輕腳地到溪邊洗了把臉,清清涼涼的山泉,最是醒神,緊接著又去馬車上取下水囊,灌滿幹淨新鮮的水,咕嚕嚕直冒泡,得多裝些,還要趕路呢!裝好了水,一轉身便見自家少爺正揉著眉心醒神兒呢!


    阿覃十分關心道:“公子,還早呢,常伯還沒醒,你再睡會兒吧。”


    “不用了,睡不著,”江宿雨搖搖頭,坐起身道,“小點兒聲,別吵他們。”言罷,走到溪邊,雙手掬水,漱口淨麵。


    阿覃很是擔憂:“公子啊,你這三天都沒睡好,再這樣下去,你哪裏受得住啊?”


    江宿雨轉頭安慰道:“阿覃,你跟常伯都受累了,再忍忍,過兩天再投宿客棧。”


    “公子,你管管自己吧,哪有你這樣熬的啊!”阿覃一陣心酸,江家的小公子被嬌養了十幾年,何曾露宿山野過!


    江宿雨淡笑搖頭:“無妨,也沒什麽大礙。”


    阿覃試圖曲線救國:“我們這樣急著趕路,陸公子傷口會痛的吧,要不,找個地方休息半日?”


    江宿雨冷冷道:“不必為他考慮,痛死他算了!”


    阿覃卻一點都不給自家少爺麵子,隨口揶揄道:“公子,這話可不能亂說,陸公子真要是出點兒什麽事,你可得哭死!”


    三天前江宿雨背著陸沂滿身血汙出現的時候,可要把阿覃嚇死了,那是他頭一迴看見行醫一向冷靜的公子雙手顫抖的連病人的衣裳都解不開,若不是有常伯在,陸公子真是要失血過多而亡了!阿覃想起來還覺得心酸,從沒見過公子傷心成那個樣子,守在陸公子床邊一個晚上,連眼都不眨一下,他看著呀,照他家公子這癡情樣,能守到地老天荒。


    直到第二天常伯說情況穩了,二話不說,廢了好大一番力氣才把陸公子帶上馬車,要一起迴瑜州,都舍不得離開自己的眼,一路上更是小心翼翼地照顧,寧願露宿山林也不肯找個客棧,就怕牽動陸公子的傷口。本來常伯還死活不同意帶陸公子一起走,可公子卻非要帶著走。


    “常伯,宿雨已經沒有父親了,不想再失去他了。”


    任常伯心裏再不樂意,也隻能帶著一起。像痛死陸公子這樣的狠話,也就說說罷了。


    江宿雨被阿覃揭了老底也不惱,仍是冷著一張臉:“不會,他自作自受。”


    “陸公子都昏迷三天了,今兒也該醒了,公子進馬車裏坐著吧,也好休息一下!”阿覃非常善解人意,誰不想心上人一醒來就看到自己啊!


    江宿雨卻依舊冷淡,隻道:“不去,我今日跟你一起趕車。”


    江常掀開厚重的簾子步下馬車,恰好聽見他這句話,奇怪道:“你又不會趕車,這要顛簸兩下,陸公子可白救了。”


    “我在外透透氣。”江宿雨胡亂找了個借口,反正他不想見陸沂這個混蛋!


    “也好,”江常也沒說什麽,隻是催促道,“山野露重,你趕快去換身衣裳。”


    “知道了,常伯,昨天晚上不冷,你別擔心!”江宿雨登上馬車,他的馬車倒也不小,隻是陸沂需要躺著,又帶了不少行李,一下子就變得狹窄起來,晚上他和阿覃便隻能睡在外頭。


    江宿雨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陸沂,見他睡得還算安穩,隻是臉色依舊白的嚇人,這次傷口很深,得好好養些日子,但要急著迴瑜州,沒空給他好好養,死不了就行。


    江宿雨將身上被露水打濕的衣衫件件脫下,隻剩了裏衣,莫名覺得不舒服,露宿在外不方便洗澡,就想著幹脆把衣服都換了,今日就投宿客棧好洗個澡,若陸沂沒醒,自己再守他一夜,這般想著,便將最後一件裏衣也脫了,找出幹淨的衣衫換上。


    陸沂睜眼就見一片輕若鴻羽的素白翩翩墜落,委地無聲,露出那個他夢裏都想緊緊抓住的人來,目光也不由得溫柔起來,就這麽靜靜地望著他,江宿雨的頭發很長,垂下來連臀部都會一並遮住,背脊挺直,細腰之下一雙長腿,肌膚白膩,全身上下哪兒都軟,隻有這脾氣上來之時,又硬又倔。


    江宿雨將衣衫換好,將頭發從後領撈出,撫平衣上的折痕準備下去,末了還是忍不住迴頭看了一眼,隻這一眼便再也下不去了。


    “你醒了。”江宿雨重新迴到他身邊,冷淡道,“什麽時候醒的?”


    “剛剛……”陸沂嘴唇動了動,聲音嘶啞,奮力抬起一隻手去撫他的臉,他說,“宿雨,別怕。”那天,他聽到了,聽到他的宿雨說害怕了……


    江宿雨眸光一滯,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憤怒幾乎是瞬間就爆發出來:“陸公子,我是不是該佩服你的好算計!”


    常伯說那一刀算計的分毫不差,堪堪避開要害,傷雖重,卻不會致命,可也危險至極,刀鋒若是偏上一分,怕是再難醒過來。天知道他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有多氣憤,看著他死氣沉沉的躺在床上的時候又有多害怕!這個人為了逼他離開京都,是不是什麽都能做得出來!


    “是,我是算計你,我下作,自始至終都在不擇手段地把你占為己有,可那又怎樣,我賭贏了,你終究舍不下我。”陸沂喉頭幹澀,濕蒙蒙的眼睛裏滿滿都是他,“宿雨,別騙自己,如果我真的不甚隕命,那會是你想看到的嗎?”


    江宿雨移開目光,麵色冷厲道:“別把你自己看那麽重要,死就死了,那也是你自作自受。”


    陸沂眨了眨眼,突然就想通了,自己幹嘛這麽傻,非得逼他承認呢?事實擺在眼前,宿雨要他,舍不得他,他們終究是不會分開的,這就夠了!


    馬車突然動了一下,陸沂這才驚覺此間的狹小,不禁問道:“我們這是在哪兒?”


    “馬車上,迴瑜州,”江宿雨居高臨下地望著他,眼中是化不開的悲憤與哀痛,強忍淚色道,“我隻是想到了一個更好的複仇方法,從今天起,你再也不是定武侯府的世子,再也迴不到京都,你過往一切的地位名利都將不複存在,既然定武侯奪了我父親性命,那我便帶走他唯一的至親,死生不見,如此,才算公平。”


    陸沂神色微動,臉上劃過一絲怔然,所有的都過去了啊,也好,今後,他便隻是陸沂,如此,宿雨便不算違背對父親的諾言了,這樣也好。


    這片刻的猶疑卻沒逃過江宿雨的眼,一時之間,滿心都是痛苦失望,他果然不願意,指著簾子道:“你若舍不得你的世子身份,現在就可以滾下去,我絕不攔你!”


    陸沂癡癡地看著他,就像他之前給過的糖,最外層是苦的,化開來卻是絲絲的甜,他的宿雨裝的再冷漠,內裏也還是暖的。他道:“我怎會不願,別怕,我不會離開你的,我隻要你啊!”


    江宿雨立刻別過頭去,胸口堵住了一般的脹痛,眼淚卻忍不住的洶湧而出,說不出現在何種心情,他沒有失去陸沂,還奪了他的一切,這三天來的忐忑終於可以放下了,可為何還是如此難過?他們之間,終究有些東西是不一樣了,無法真正迴到毫無芥蒂的從前。


    陸沂望著他又刻意避開自己,心裏一陣酸楚,忍著疼,滿頭冷汗地坐起來,一把將他扯入懷中。


    江宿雨大驚,又不敢掙紮,隻怒道:“你幹什麽,放開我,我重孝在身,你自重!”


    陸沂卻全然不顧自己的傷口,越抱越緊,哽咽道:“我隻求你,不要這樣冷冰冰的對我,不要故作冷漠,不要為難自己,不要在我麵前壓抑你的難過痛苦,你恨我怨我,罵我一頓打我一頓都行,不要憋在心裏,你這樣,我好難受。”


    江宿雨睜大眼睛,嘴角卻嚐到了澀鹹的味道,好一會兒才生硬道:“躺好,傷口再裂就沒人管你了。”


    陸沂任憑他扶著自己躺下,心裏一陣慶幸,還好,他沒有失去宿雨,天知道宿雨哭著說沒有心上人不要他時候,他有多難過,這招雖險,卻把宿雨成功勸離京都,救了他們兩個人,值了!縱然宿雨會怪他,但那又有什麽關係,慢慢哄迴來就是了,他遲早會把宿雨變迴以前的樣子。


    江宿雨拿過水囊,倒了些在自己隨身的素手帕上,輕輕沾濕陸沂的唇角,爾後,才極小心地喂他喝水。躺著喝水著實不便,又要擔心他嗆到,好半天才做好這一件事。


    進了城,阿覃尋了個早餐攤子,送了兩碗熱粥進來,方才吵得那麽大聲,他跟常伯聽得一清二楚,明明擔心的要命,自家少爺還那麽生氣,太矛盾了!


    陸沂想自己坐起來,被江宿雨及時喝止:“你就不能老實一點嗎,你自己傷在哪裏不知道嗎?”


    陸沂道:“這樣你不好喂,先自己吃好不好,我不餓。”


    江宿雨送了一勺熱粥堵住他的嘴,諷道:“三天水米未進還不餓,陸公子果真非同凡響,可惜我沒虐待病人的嗜好,否則倒是可以試試你什麽時候才會餓死。”


    陸沂暫時沒空說話,便乖乖吃飯,他盡快吃完,他的宿雨才能好好吃飯,奈何他這個美好想法很快就被阿覃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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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沂痛哭流涕,糖終於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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