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沂頭也不迴地出了侯府大門,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卻越走越慢,生平第一次竟覺得無處可去,侯府是不想迴了,可去見宿雨麽?嗬!四載春秋,從年少無知的心動到攜手共度的承諾,分分合合,兩心相許,至今日,此時,連去見他的勇氣都聚不起來。宿雨會怎麽看他?恨,怨,遷怒……在宅門前停駐了許久,才堪堪踏入家門。


    阿覃正收拾行李,見他迴來,往後望了望,奇怪道:“陸公子,怎麽隻有你一人迴來,我家公子呢?”


    “你說宿雨沒迴來?”陸沂臉色大變,立刻出門,牽了匹馬,向侯府飛奔而去。若沒迴來,那便隻有一個可能,宿雨一直在侯府!叔父,你說過不動他的,何故出爾反爾!


    陸沂扔了韁繩,一路衝進去,驚得一眾守衛屏息噤聲,直抓了個人問道:“侯爺呢?”


    廖青趕過來:“世子,侯爺已出門了。”


    陸沂目色淩厲:“宿雨呢,關在哪裏?”


    廖青略顯驚訝:“江公子?不是早已走了麽?”


    陸沂道:“他沒迴去。”


    廖青神色不變:“世子莫急,江公子此時不在府中,侯爺說過的話何時不算數過?不如多派些人手去找。”


    陸沂下令:“立刻去找。”仔細迴想,宿雨之前分明是生氣了,不拘躲在何處,隻要能讓他找到就行!


    江宿雨在京都不過月餘,平日裏也甚少出門,陸沂隻命人往他曾走過的地方去尋,自午時尋到天色漸昏,京都大大小小的街道,客棧,甚至連廣恩寺都去了一趟。


    懷亦笑道:“這就奇了,你丟了人,怎麽往我這裏找?”


    “他已經無處可去了!”陸沂焦躁難安,他也已經無處可找了,才會病急亂投醫,連此處都不放過。


    懷亦難得被人兇一迴,不禁愣了一下,江宿雨對陸沂有多重要,怕是沒人比他更清楚了,隻冷靜道:“他若是成心躲你,你能想到的藏身之所他也都能想到,多派些人去尋吧。”


    陸沂也意識到這次非同一般,宿雨往日裏再生氣也不過不理他,絕不會無緣無故走掉,這迴怕不隻是生氣這麽簡單了,心裏隱隱有個答案,隻是固執地不願承認。


    ……


    夜色深沉,天邊幾顆星子孤獨地閃爍,樹影森森裏,一隊人馬疾馳過小道,馬蹄聲在空曠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村舍裏人家登時被吵醒了一半,倒也不覺得奇怪,這條道上常有出城遊玩的京中子弟們經過,早就習慣了,隻是半夜三更還這般吵鬧的卻是少見。


    一幹人馬停在一間毫不起眼的客棧前,作為方圓十裏內唯一一家還亮著燈的客棧,掌櫃戰戰兢兢地在大堂裏迎候,時不時偷瞄一眼身側的冷麵守衛。遠遠便聽見馬蹄聲朝這邊過來,打起精神往門外瞅,心裏越發沒底,來這麽多人是要作甚?他這小店裏下午來了位年輕公子,緊接著身後那尊煞神就趕來了,店也封了,生意也沒做成,這大晚上的覺也不讓睡了!


    “你們在外麵候著。”掌櫃的隻聽到為首那人說了這麽一句,便看見一個滿眼血絲的年輕男子走了進來,進門就問:“人在何處?”


    冷麵守衛行了一禮,道:“二樓,西邊第二間。”


    陸沂轉而問向掌櫃,“他何時來的?”


    掌櫃驚了一下,忙道:“下午日落時分,來的匆忙。”


    又問:“可有送飯食進去。”


    掌櫃的忙搖頭:“不曾,那位公子進屋後就不曾出來過。”


    “去煮一碗麵送上去,再要一壺熱茶,器具要幹淨。”陸沂吩咐完,便徑自上樓,越靠近越心痛難當,這一整天怕是滴米未進,京都到此三十餘裏路,得氣成什麽樣子才會如此任性啊!


    陸沂抬手欲叩門,手在半空中半天沒敲下去,在門上輕輕一推,悄悄進去,門窗緊閉,屋裏暗得很,他緩步靠近床,抬手掛起床帳,定睛看去,卻空無一人。


    “宿雨!”陸沂立即掀開被褥,沒有人,當即掏出火折子點燈,屋子裏空無一人,一時之間方寸大亂,不可能的,掌櫃的明明說宿雨在的,怎麽可能不見了?小小的屋子裏藏不住人,他耳朵又靈敏,凝神靜聽,便聽見一絲細小的唿氣聲,陸沂循聲而去,這才發現床邊有一道人影,躲在角落裏。


    “宿雨,是我。”陸沂將人拉出,一把便緊緊抱在懷裏,一天了,他找了整整一天了,能找的地方都找過了,終於找迴了他的宿雨,直至此時,一直緊繃的心弦才有了些許鬆動。可世事無常,發生過的事再無法掩蓋,他陸沂終不得上天垂憐。


    江宿木頭似的被他困在懷中,一出口便是誅心:“你是準備殺我,還是囚禁我?”


    陸沂如墜冰窟,從腳底升起一股寒意,扣著他的雙肩,眼睛死死盯著他:“你都聽到了?”


    隻消一眼他的心便沉入穀底,江宿雨的眼睛通紅,薄唇緊抿,這雙眼常年都帶著笑意,溫暖,明亮,淳善,會寵他,會對他撒嬌,會對他依戀,卻獨獨沒有像此時這般,滿是痛苦和戒備,還有那藏不住的恨意啊!


    江宿雨聲音嘶啞,一字一句道:“若非我去而複返,豈不是又要被你蒙騙?”


    “不會,”陸沂搖頭,喉間滿是酸澀,重新擁他入懷,如珍似寶,“宿雨,別怕,我決不會害你。”


    “可是我會,我不會對你心軟的,”江宿雨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所有的情緒都被他死死壓製在了身體裏,凝聚成最傷人的暗箭,“你今日不殺我,我不會放過你們的。”


    陸沂仰頭深吸一口氣,胸口抽疼,連抱著他的手都是微微顫抖的,他的宿雨啊,學會恨了……


    “哭出來吧,我知道你難過,”陸沂聲音微啞,明知此時說什麽都是無用的,依舊還是如往日般輕哄,“乖,哭一場吧,心裏會好受些!”


    江宿雨死死咬住牙,睜大眼睛,拚命忍住眼淚,越忍心裏就越痛,拚命想忽略卻偏要想起,他的父親,年初一別,竟成永訣!傷心若滿,眼睛是盛不下的,兩顆滾燙熱淚悄無聲息地滑落臉龐,留下一串濕痕,又被他自己悄悄抹去,不可以,不能哭,還沒到哭的時候!


    小心翼翼的敲門聲響起,掌櫃的稍稍抬高了聲音:“兩位公子,你們的麵來了。”


    陸沂暫時鬆開他,開門接過湯麵與茶水擺放好,拉著江宿雨坐下,倒了熱茶送到他唇邊,勸道:“喝一口吧。”


    聽宿雨方才說話,嗓子啞的厲害,可他舉了許久,麵前的人卻無動於衷,甚至連眼神都吝惜給他一個,陸沂隻得放下,歎道:“宿雨,沒有人願意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會難過的。”


    江宿雨眸光微動,突然指著門,神情冷漠:“你出去,我自己吃。”


    “好。”陸沂聲音顫抖,他的宿雨難過的時候,會趕走一切不相幹的人,起身出去帶上門,廊上沒有燃燈,唯有屋中透出一點光亮照在他身上,半明半暗,透出幾分別樣的悲涼。


    屋內,江宿雨吹熄了燭火,不要光亮,不想被發現。他抓起筷子,往嘴裏送,第一口便被燙了一下,眼眶頓時又熱了,拚命壓下去的眼淚隱隱又要溢出來。以前他吃湯麵怕燙,被燙了兩迴後,父親便想了個法子,在出鍋前備好一碗涼水,在涼水中先過一遍再給他端上去,此後,便再沒被燙過。


    他吃了一大口,不待咽下便又往嘴裏送,不能停,怕會忍不住出聲,胸口脹得發疼,氣息也有些不暢,沒幾口便被嗆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咽下去的東西便全吐了出來。


    陸沂聽見他咳,本能的想推門進去,可又怕他生氣,硬生生忍住了,可聽他越咳越厲害,便再也忍不住推門而入。


    “宿雨!”陸沂扶他坐好,掏出火折子,江宿雨在火星亮起瞬間便一把打掉他手中的火光,唿嚕一下不知滾到了哪個角落。


    “不準點燈!”


    “好。”陸沂俯身去找火折子的動作一滯,那聲音明顯是強忍著哽咽的,不點燈,是不想讓自己看見。突然就不顧他的抗拒,強行把他拉進自己懷裏,用力的幾乎要把他勒進身體裏。


    “不準碰我!”江宿雨大怒,死命掙紮,使勁推他,卻被他死死按在胸前,怎麽也掙脫不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何時竟淚流滿麵,潰不成堤,發了狠地往旁邊桌角上撞去,終是迫得他鬆了手,“你出去!”


    “好。”陸沂緩緩轉身,靠著門守著他,卻不曾出去,耳邊是他壓在喉嚨裏的嗚咽,斷斷續續,有一聲沒一聲,伴隨著忍不了的抽泣,被自己欺負了一迴,總算是哭出來了,憋在心裏太難受,哭出來,多少好過些。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哭聲才漸漸下去,安靜了好一會兒,陸沂才起身走到他身邊,輕輕把他攬進懷裏,冰涼的唇吻了吻他的額角:“別怕,我會陪著你。”


    江宿雨卻已沒有力氣再頑抗了:“你想做什麽?”


    “宿雨,別怕,我不會傷害你。”陸沂深吸一口氣,流入心肺都是刺痛的感覺,攔腰將人橫抱起出了屋子,下樓出客棧,上馬離開。


    江宿雨望著他身後跟著十來個隨從,訓練有素,多而不雜,不聞一絲雜語,不禁扯了扯嘴角,到底是侯府世子,找個人都這麽大陣仗,說到底,他還是頭一迴見陸沂這般陣勢,從前果真是看輕了他。


    天邊已泛起魚肚色,陸沂將披風解下,緊緊裹住他,不讓他受這晨露寒涼,打馬去了就近一座山穀,在一處依山傍水的屋舍前停下,這是他的一處私宅,早有隨從前去敲門,立刻便有管事迎出來,將他二人迎了進去。


    此間管事恭敬道:“不知世子要來,未及準備,還請世子莫怪。”


    陸沂疾步往自己住過的屋子裏走,道:“準備沐浴,清淡粥菜,要快。”


    管事即刻應下:“是。”


    清靜的別院裏立刻忙碌起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攻*******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倚石聞磬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倚石聞磬並收藏攻*******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