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鋒所指,所向披靡。


    曾幾何時,他們也這樣相信著這樣的話。


    =


    “銀時。”


    身邊的人站在他身邊很久,一頭秀發柔順異常——如果閉著眼仔細傾聽,大概能在風中聽到發絲互相摩擦的聲音。堪堪稱得上男人的年齡的假發拿著刀,目視著遠方。


    阪田銀時知道,那是鬆下村塾的方向。


    曾經的鬆下村塾。


    等到後來找到了鬆陽老師的友人後,鬆下村塾曾經又重新開過一段時間。隻是和以前的情形不同,原來雖然說不上人聲鼎沸但也很熱鬧的村塾裏剩下的人……


    銀發男人咬了咬嘴裏的草根。


    “我說假發啊,以後就不要看到蛇就摸了。”他歎了口氣:“如果還有下次的話,我看高杉寧願你去死也不願意再動用鬼兵隊的藥量儲備了啊。”


    號稱“鬼兵隊”的隊伍也才建立起來,高杉現在還和他們一起活動。等到後麵戰線擴大,就不知道能不能這麽及時了。


    雖然也知道高杉再擺臉色也還是不會不就假發,但是啊……


    靠在粗壯的樹幹上,銀發男人聽到了友人的答複。


    “不是假發是桂!”


    已經習慣成自然地在說所有話之前先加上那麽一句,桂下一秒又恢複了平時不說話還能裝一裝嚴肅正直的臉:“而且我也不是見蛇就摸的,如果不是那條蛇是銀色的我也……”


    “那條蛇是銀環蛇不是純銀的喂!色盲就好好先去看眼睛啊!!!”


    “是不是純銀的有什麽關係嗎!對於我來說是蛇就可以了!”


    “你到底是見了什麽鬼才會覺得撿一條相似的就能再冒出一個花子啊!”


    假發一怔,貿然吐槽的銀發青年也是一頓。兩個人下一秒雙雙避開了對方的視線,在有些沉默的氣氛中沐浴著夕陽。


    這是多久沒有提起的名字了。


    張張嘴想說些什麽,但想了半天不知道說什麽好。阪田銀時就那麽看著夕陽西下,腦子裏麵轉了轉,不知為何有些失落。


    他隻記得那個人一頭堪比假發的銀色長發,還有如同鮮血般赤色的眼眸。


    應該是極其好看的眉眼,但具體是怎麽個好看法,他竟然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了。


    花子,雪菜,雪萊。


    蛇,人,妖怪。


    或者神仙。


    他勾了勾嘴角。


    =


    如果說關於她的事情已經忘得幹淨是不可能的,因為在平淡的村塾生活裏莫名多出來的亮色,無論是誰都會不由自主地多關注。


    比如最先發現那顆蛋的其實是假發,但假發不敢拿迴去,最後還是他覺得村塾的菜口味略淡,想把這個蛋拿迴去給鬆陽老師看看能不能加個菜。


    結果沒想到剛迴去蛋就裂了。


    他一度還覺得挺可惜的。


    但花子還是他撿的。


    這一點沒有錯。


    =


    剛開始的時候,也隻是覺得花子好玩而已。


    在被撿迴村塾之前,在野外的時候經常會碰到蛇。有毒的沒毒的他都曾經遭遇,記憶深處便是細長的野獸盤旋於屍體之上,吐著信子發出嘶嘶的叫聲,威嚇他離開。其中也有攻擊過來的,被他大難不死地躲過去了。


    這麽一想,阿銀還真是從小就顯露出了超強的生存能力啊。


    如果以前就跟花子說這句話的話,肯定會被鄙視的。


    絕對會,然後一尾巴輕飄飄地甩在他臉上。


    =


    所以說啊所以說,根本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養蛇。


    其實是帶著一種不討厭也不喜歡的樣子去捉弄花子來著,因為她的牙還沒有長齊,而且看起來也沒有毒——現在想想看真是幼稚啊,萬一當時這家夥是有毒的然後在他用樹枝戳她的時候一不小心咬了一口,現在誰來攘夷啊。


    開玩笑的,那家夥根本不會咬人。


    她懶得連眼睛都不願意轉好嗎!


    天知道身為小朋友的他有多失落啊。


    估計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知道了想要讓一個惹你的人生氣的最佳方式就是不理他,而這一招簡直天下通吃,直到現在用這個對付假發假發都會暴跳如雷。


    結果這麽有用的東西竟然是從蛇身上學來的,說出去他一世英名就毀了吧。


    雖然也沒有什麽英明啦。


    =


    至於到後來為什麽心甘情願去為了一條蛇抓兔子……


    這全部都是矮杉那家夥的錯。


    這當然都是他的錯。


    誰知道那個看起來斯斯文文柔柔弱弱的家夥會對一條天天窩在地上髒不拉幾的蛇感興趣,如果不是那個看起來斯斯文文柔柔弱弱的家夥對那條天天窩在地上髒不拉幾的蛇感興趣,他也不會因此感到一種“明明是自己撿迴來的為什麽要被那家夥喜歡”的不爽,如果不是他因此感到一種“明明是自己撿迴來的為什麽要被那家夥喜歡”的不爽,又怎麽會為此詭異地討好起一條蛇啊喂!


    還有矮杉這家夥也很陰險,說是一起去玩,結果他一上山就開始布陷阱,明明就是預謀已久的。本來站在一旁以為大少爺也就是個獨出心裁,結果這家夥竟然?!


    還有花子也太沒出息了吧?!


    看到烤兔子竟然就滴著口水跑到那家夥腿上去了?!


    節操呢?!


    因為食物匱乏所以就吃掉了墊肚子嗎?!


    啊啊,雖然過了很久,果然還是一想起來就一肚子邪火。


    根本不是什麽妒忌,隻是單純的感覺自己被比下去了的不服輸而已。


    就是這樣。


    =


    而不爽了,自然要找迴自己的場子。


    結果就被狼群碾壓了啊。


    其實不多,也就四隻。按照他現在的戰鬥能力對付起來再輕鬆不過。但是年紀小吃的虧多,再加上沒見過大市麵慌不擇路,就那麽被逼到了懸崖邊。


    他到現在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天意,安排好了讓花子救他的。


    本來不太喜歡那滑溜溜的手感,可在被拉住的時候第一次覺得其實還不錯。往日柔軟的蜷起來的細長身體緊緊地繃直,怎麽看都是一條垂直的直線。


    好像下一秒就會斷。


    他當時心裏想的是,倒是少見這麽有良心的蛇啊。


    基於被咬過很多次僥幸活下來的狀況下。


    =


    應該在那個時候,就有些不一樣了吧。


    可能和救了自己一生的鬆陽老師到不了一樣的水準,但也隻是僅僅次之了而已。那個時候心裏充滿了詭異的想法,說著和當時恐懼摔落於懸崖之間的情感完全相反的話。


    讓花子鬆開自己。


    他莫名覺得她能聽懂。


    然後她真的聽懂了,接著露出了憤怒的神色。


    惡狠狠把他甩了上去。


    =


    如果細細迴憶,那個眼神應該是“老娘都快被你拉斷了就為了救你一命結果你丫在這裏嚎什麽嚎英勇就義不是你這種弱逼能玩得開的現在給我閉嘴趕緊迴家找你鬆陽老師哭鼻子否則就咬死你看懂了沒!!!”


    他想拽她,但是什麽都抓不到。


    手心裏,什麽都沒有。


    =


    有如神助一樣地下山,沒有遇到任何不順利。衣衫襤褸地迴到家時,隻能磕磕絆絆地把話說清楚便倒下,之後就陷入了不知何時結束的夢。


    夢裏是他還沒有被撿迴來前,遊蕩在屍山血海之中的景象。


    在一眾毫無聲息的肉塊間翻找著可以讓自己活下去的一切,偶爾有氣息奄奄向他求助的人,他也隻是漠然地避開視線之後離開。


    有著正常生活的人遠離他鄙視他,而他憤憤不平地想那就自己一個人。


    依靠在不知道哪裏的樹下,啃食著有些酸敗的食物。


    世人辱我罵我,我又何須在意。


    大概是這個意思吧。


    =


    可誰又想這樣呢。


    如果可以的話。


    誰想這樣呢。


    =


    再醒來時身邊是神態柔和的老師,輕聲告訴他雪菜已經迴來了所以不用擔心。老師離開後假發咬著嘴唇,眼睛跟攤雞蛋一樣好像隨時要掉下眼淚。


    一下子心裏一沉,像是下一秒要有不好的消息。


    是不是花子……沒救了啊……


    他赫然想起懸崖邊的自己。


    手心裏,什麽都沒有。


    “雪菜變成人了qaq”


    結果那個膽小鬼拽著他的袖子說:“好好好可怕qaq”


    花了點時間接受了一個超現實主義的事實,默默將袖子從假發手裏抽出來。


    要不然這家夥肯定會用他的袖子擦鼻涕。


    =


    誒,怎麽說呢。


    感覺其實還不錯。


    從那家夥平時的表現來看就知道不是一條普通的蛇,後來的事件說明花子是一條重情重義的好蛇。所以說就算是妖怪,也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妖怪。


    更何況老師也沒有什麽表態,那肯定是因為花子並不危險。


    啊啊是不是要去說聲謝謝啊。


    悄悄溜進那家夥房間的時候,剛看到那張臉還有點接受不來,不過在碰到她露在外麵的指尖的時候,突然間就有了一種實感。


    並不是……什麽都沒有。


    =


    那段日子,是真的很開心啊。


    為了防止花子冬眠,天知道他每天要多中氣十足地在晨練中大聲喊,村塾的食物其實根本不夠支撐他那麽大的消耗量所以他有時候還要挨餓來著。


    這萬一被花子知道肯定會被絞死絕對會被絞死。


    但是看到她軟綿綿淚汪汪想睡覺的樣子真的會很開心啊大家都會很開心啊。


    這絕對不是什麽喜歡就要去欺負的小學生一樣的惡趣味。


    主動放水陪她練習劍道之類的純粹是飼主的義務,以及他是真的覺得初學者要從頭開始慢慢來而不是因為害怕花子自尊心受挫哭出來。


    說起來那家夥根本不會哭吧?


    他哭她都不可能哭的好嗎!


    那家夥怎麽可能哭啊!


    =


    結果真的哭了。


    別哭啊。


    =


    隱隱約約知道老師一直覺得花子可能是天人來著,而最後老師也沒有打消過這個懷疑。但不能否認的是,老師從來沒有覺得花子有過壞心思。


    否則早被老師斬成兩截了對吧。


    也正是因此,花子才會被趕走。


    或許出於“男人還在就不應該讓女人上戰場”的思想,又或許覺得花子身份未明不合適攜帶,趕走的意思就是不希望她也一起來。


    他其實是雙手讚成的,因為太危險了。


    飛來一個腦袋啊身上都是戰友的血啊手臂上掛了誰的腸子啊……


    花子要被嚇昏過去的。


    昏過去了就要倒下,誰知道會不會被自己人還是敵人踩死,就算沒被踩死也可能被別人的屍體壓死,就算沒被壓死在那麽多人裏怎麽找得到她。


    所以乖乖迴山上當一條蛇好了。


    但這家夥沒毒又沒什麽攻擊性,而且還怕冷。


    還是害怕她被凍死,所以就跟在假發的身後一起去看看。


    才不是什麽□□狂魔。


    要□□也不會□□假發啊!!!


    結果發現那家夥自在得很啊。


    還說著什麽到頭來最在意她死活的還是假發。


    ……切。


    =


    其實啊,家國天下這種事,對於假發來說可能比較重要。


    但對於他來說……


    該怎麽說呢,算了算了。


    先躲雪球再說。


    為什麽砸得這麽準!


    還有矮杉他竟然陰同學!!!


    =


    算是對付過去了吧,關於所謂的心聲問答的環節。


    這種事情他不擅長,所以就這麽糊弄過去挺好的。


    =


    如果就這麽糊弄過去了。


    該多好。


    =


    其實沒人讓她從天而降的。


    即便是被幕府圍困了,老師也肯定會有辦法讓他們全部都平安離開——與其說是老師的實力,倒不如說老師很早就做了準備。


    隻是缺乏脫困的時機。


    所以說花子那家夥把所有耍帥的機會都搶走了,以後是真的嫁不出去的。


    而且還那麽兇。


    兇得就算是那麽有胸也是嫁不出去的。


    不過如果跟在我們身邊的話,或許還能找到一個腦子被驢踢過的願意娶她的也說不定哦。


    所以要不要跟我們一起走。


    =


    說不出口。


    =


    矮杉已經被拒絕了。


    不想也被拒絕。


    =


    原來也是曾經有過那麽懦弱的時候,知道了可能的最壞結局後便吐槽著騎馬離開。心裏暗地想著會不會過一會兒一轉頭,那條銀色的蛇就浮在他腦後。


    一邊嘶嘶的怒吼一邊要勒死他。


    但是隻有一句她的名字是雪萊。


    是是是記好了記好了。


    這名字沒有花子好聽。


    =


    結果還沒跑到臨界線,就聽到那陣如同山崩的爆炸的聲音。


    什麽叫做,如同天地初變呢。


    馬匹因為大地的搖晃而受驚,不得不去用全部的精力而製服。平地而起的火焰直衝雲霄,將原本晴朗的天色映得一片火紅。


    這應該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最大的火。


    村子裏的人都會被燒死嗎。


    原來花子你……


    這麽強。


    =


    惴惴不安。


    如果一定要找什麽詞來描述那之後他的心情,這個詞應該是最合適的了。慌張什麽的是很簡單但是不夠文藝,所以就用這個成語好了。


    總而言之,擔心。


    擔心當時情況到底是怎麽迴事;


    擔心村子裏的人是否還安全;


    擔心他們行動秘密與否;


    擔心花子她還好嗎。


    在這種擔心中開始了攘夷,第一次上了戰場。和想象中的差不多,鐵與血有著一樣的腥氣,不多時身邊的戰友就一個個開始倒下。


    飛來一個腦袋啊身上都是戰友的血啊手臂上掛了誰的腸子啊什麽的都發生了,而就算是曾經是食屍鬼的他也沒能忍住。


    在戰後忍不住地幹嘔。


    =


    到底死了多少人呢。


    一開始還能一個個記住身邊死去的人,到後來腦袋裏已經沒有那麽多容量。舊人和新人的交替就如同韭菜一樣一茬一茬,阿西吧這比喻簡直讓他一輩子不再想吃韭菜。


    那些曾經清晰可見的模樣在記憶中消失,隻是在聊天時記得還曾經有過那麽一個人。


    在他身邊喝酒看黃書,在他耳邊念叨老婆還年輕他可不能去死女人守活寡太可憐了。有人還有孩子,所以會把照片放在胸口。


    這麽壕還來攘夷真是跟矮杉一樣無情無恥無理取鬧啊。


    然後……


    全部消失不見。


    =


    或許我什麽時候就死了。


    偶爾會有這種想法,想著萬一死了會不會遊迴以前的村塾那裏,看到一條蛇在廢墟上修煉。聽說隔壁的國家新建國之後就不許成精了,想一想還是自己這裏好。


    不過或許江戶也不許成精啊。


    腦子裏滑過這樣的假設,然後拿起刀。


    拚殺。


    =


    有好多話想說呢。


    花子。


    =


    鬆陽老師死了。


    矮杉瞎了一隻眼睛,從此之後就魔障了。


    假發得了一種看到蛇就想去摸摸去捅捅看的病。


    然後假發就總是被咬。


    矮杉總威脅說下一次絕對不給假發蛇藥,但每一次他也就是擺擺臉色卻很痛快地拿了出來。


    嘴上說不要身體卻很誠實吧。


    還有那家夥備了那麽多蛇藥其實自己也跟假發一個德行吧?


    當然他肯定是不會承認的。


    那家夥別扭炸了。


    =


    自己倒是沒什麽好說的。


    唯一做的隻有上戰場而已,會將自己的後背交給靠譜的同伴。


    白夜叉這種東西都是別人傳出來的,聽聽就好千萬別當真啊否則讓人很難為情的。


    有個叫阪本辰馬的家夥傻白甜,被騙來攘夷之後竟然就真的留了下來。啊哈哈地笑得吵死了,還說自己劍術不好。


    臥槽他一揮刀能死一排人好嗎!!!


    嘖。


    =


    這麽一想其實認識的家夥也有很多。


    不過沒一個屬於腦子被驢踢了傻到會娶花子的。


    真是想想就犯愁啊。


    在這時候還要操心花子的終身大事。


    他這麽富有責任心的英俊男人真是世間少有。


    =


    “今晚月色倒是綺麗。”


    銀發男人正漫無目的神遊,絲毫沒有意識到身邊的夥伴換了一個,而時光早已流逝。明月高掛,在無遮的夜幕中如同銀盤。


    “我說,按照你喜歡福澤諭吉的尿性,該不會是向我告白吧。”


    銀發男人露出了一張“你惡心炸了”的臉。


    “……你想決鬥嗎。”


    高杉平靜下來的心情一瞬間被毀,手說著就握上了刀柄。


    “阿銀我今天沒心情。”


    懶懶散散地說著這些:“心煩意亂地厲害啊。”


    “有什麽可心煩的嗎。”遮去一隻眼睛的黑發男人不屑道:“難道不知想著殺光天人就好。”


    “阿銀我可不一樣,要操心的事情多著呢。”


    高杉他更不屑了。


    “這話聽著和桂保證自己不去玩蛇一樣可信。”


    “要威脅假發就去找他當麵說吧。”


    吐掉那根草,銀發男人伸了個懶腰:“不過別想他真的能改就是了。”


    高杉皺了皺眉。


    “和他說了有什麽用,倒是你,在想些什麽。”


    月朗星稀,即便是暮色沉沉,也能看出一片春和景明。


    “沒什麽。”


    最終站了起來活動活動筋骨,銀發男人想到了不久之後即將的刺殺,捂著後頸轉了轉脖子。


    “不過是些無關之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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