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唐嘟嘟從昏睡中迷迷糊糊醒來。


    想起昨夜看到的那個混論無序又天馬行空的笑話,心中頓時氣結又頗為無奈。他深知道郭嘉的行文風格,連帶著理所當然地知曉自己的一舉一動皆已逃不出那個行事唐突怪異的文弱書生的掌控。


    這裏是長安,是曹操數萬勝利大軍的駐紮之地,也是郭嘉無可辯駁的“王之領域”。


    自己是否要拜訪一下他?


    唐嘟嘟凝眉深思,終究,還是不情願地搖了搖頭。


    原因說起來也是可笑,隻是一種出於男人本能的直覺,讓他不願麵對。


    世人對於郭嘉的評價褒貶不一,有人說他是才華橫溢的鬼才軍師,有人說他是無恥下賤的老流氓,有人說他是極具創新能力,奇思妙想的發明家,還有人說他是風流荒唐的可惡痞子,但是不管怎樣,沒有人能否認郭嘉之於曹操的影響有他在,曹操的事業總是蒸蒸日上,輝煌燦爛;他不在,曹氏帝國就開始走下坡路。


    當年官渡,當年赤壁,當年宛城……巧合也罷,機緣也罷,世人對他茶餘飯後留下的,卻總是那依稀生存的敬畏之心。


    唐嘟嘟喜歡郭嘉的詩,喜歡郭嘉的開明幽默,喜歡郭嘉的發明與書籍,卻惟獨不喜歡直麵他。


    換了新衣,洗了把臉,捧著一杯滾燙的茶盞置於懷中後,唐嘟嘟才緩緩推開東窗:有別於江南的氣候,眼前的世界,大地一片銀白。冷颼颼的北風唿唿地刮著,光禿禿的樹木,像一個個謝頂的老人,受不住寒風的侵襲,在寒風中孤單搖曳;縱橫的街道仿佛是銀子鑄成的,有點亮,又帶著揉搓了千年曆史的陳舊光輝,長長的冰柱像水晶做成的短劍掛在簷前,行人的唿吸也化作了一股股難散的白煙。說不出是潔淨還是幹燥,漫天雪花如柳絮,似棉花,穿梭在黯淡的陽光之間,蕭索又淩亂地從天空飄灑而下,就像一個失戀的男人,頹廢又帶著傷。


    “客從南途來,還歸南途去。秦東望長安,可憐無數山。”心底忽生難捱的惆悵之情,唐嘟嘟迎著風,伸頸輕吟,冷冽的寒風肆無忌憚地從他的衣領開口處闖進,像是利劍爬滿了他憂傷的胸膛。


    “大人。”木門響動,吱吱得讓人耳朵發癢。


    唐嘟嘟重重地吐了一口氣,嘴角牽笑,震碎了滿目的寒霜。


    “進來吧。”他慢條斯理地關上窗,挺直腰背站著,而眼睛隻是盯著濃煙升騰的茶盞寂然發呆。


    數名頭戴風雪帽的中年人魚貫而入,他們都有著含而不發的殺氣以及軍人標致性的簡潔利落。


    “大人,請允許我們匯報探查情況。”為首的高大男子一臉倦意,深灰色的頭發看著就像一頂邋遢農夫的氈帽。


    “說。”唐嘟嘟麵無表情地吹了吹茶杯上的熱氣,這一刻,他恢複了江東監察司重臣的威儀和冷靜。


    “根據我們的調查,馬鐵、馬休、馬岱等西涼軍係的重要將領目前關押在曹方軍部大牢,龐德傷情較重,行蹤暫時難以確定,據說是被秘密地收押了……”高大男子靜靜地表述著,平穩的聲音慢條斯理,顯來是個穩重之人。


    唐嘟嘟蹙了蹙眉,伸手打斷道:“我要重點。馬超和馬文鷺呢?”


    “這個……”高大男子沉靜的臉上突然出現了一絲慌亂,下跪請罪道,“屬下辦事不利,未曾得知。”


    “天冷啊。”唐嘟嘟倏然無頭無腦地歎了一聲,心中似乎被莫名的情緒所感染,端起茶盞,柔聲道,“長安不比建鄴,你們不用這麽拘謹。都先過來吧,喝點熱茶暖暖身。”


    他的屬下們無聲地愕然瞪大了眼睛,望著眼前溫和而笑的上司,整體下跪,磕頭沉聲道:“我等有罪!請大人責罰!”


    “都先起來。”唐嘟嘟負手而起,雙眸深處的亮光少了許往日的鋒利,卻多了些人與人之間的平易,“你我身在敵境,行事切莫小心。郭嘉現居何處可曾探得?”


    “在城南的梅園。”高大男子握著被凍得裂開的粗糙大手,補充道,“住地方圓十裏皆有一等一的高手。曹操每日都會前去探望一兩個時辰,看來郭嘉的病勢不輕。”


    “哦?”唐嘟嘟不易察覺地抬了抬眉梢,也分不清是喜悅還是關心,幽幽道,“想辦法混進去,能收買最好。即使是一個不起眼的夥夫,對我們也是有用的。”


    “是,大人。”高大男子抱拳應下,用複雜的眼光看了唐嘟嘟好久,才輕聲低語道,“大人,還有個消息。”


    “說吧。”


    “根據軍部轉發前哨監察司的公文,預計在五日後,周晗小姐將抵達長安。”高大男子抬著頭,想從唐嘟嘟的臉上搜尋到一絲詫異或震驚,但結果卻讓他失望了。


    唐嘟嘟沒有動,英俊的麵龐微微側著,隻是看著茶盞裏黑稠若血的茶湯,良久後,他輕啟朱唇,細若蚊聲道:“周晗小姐也算是我們的老熟人了。準備好一切接待事宜,在長安城內找幾個細心穩妥的丫鬟,可要伺候好了。”


    “是。”高大男子低著頭,像是內心掙紮了好久後,才聲音沙啞道,“大人,請恕屬下多嘴,有一件事情,我不得不提醒你。”


    “不,你不用說了。”唐嘟嘟漠然看著茶湯裏漂浮的茶根,像是困得快要睡著的老人,語聲緩慢道,“周小姐既然是代表著軍部來到長安,那就是大都督的意思,也是吳侯的意思。在我的認知裏,這不叫奪權,而應該是他們找到了更合適的人選。”


    唐嘟嘟微笑著合上眼睛,柔聲道:“你們都退下吧。”


    “喏。大人您好好休息。”高大男子默然起身,準備告退,他身後幾名部下的臉上都帶著一些傷感和落寞。


    “記住,當年在赤壁,我們之所以能戰勝曹操,原因無他,隻是因為……我們團結。”唐嘟嘟再次推開了窗門,寒風夾雪,吹皺他額前柔順黑墨的長發。


    高大男子身體一震,望著那道屹立在窗前俊朗筆直卻略顯孤獨的背影,心底被深深地觸動了:誰說他隻是個胡作非為的富家子弟……他是我們江東的軍人!真正的好男兒!


    ※※※


    六日後,長安城南梅園。


    落光了葉子的樹上,掛滿了毛茸茸、亮晶晶的銀條兒;冬夏常青的鬆樹和柏樹,堆滿了蓬鬆鬆、沉甸甸的雪球。綿綿白雪潔白如玉,雪花像美麗的玉色蝴蝶,似舞如醉;像吹落的蒲公英,似飄如飛;又像天使賞贈的小白花兒,忽散忽聚,飄飄悠悠,輕輕盈盈。


    這裏幽靜、美麗、空闊,適合養病。養著長安城中一個很貴很貴的病人。


    ……


    午時,錚錚的馬蹄聲打破了梅園的安靜,從豪華馬車上走下的俏麗少女讓梅園的侍衛刹那失神又心生警惕。


    這是一個既漂亮又可愛的少女,容顏嬌美,膚色白皙。


    她身穿奢華的紅色貂毛大氅,腰間掛著綠得滴水的極品翡翠石,雖然她的裝扮十分鮮豔,但在她容光映照之下,再絢爛的錦緞也已黯然失色。


    她就那樣笑吟吟地站在梅園門口,精致的瓜子臉微微抬起,雙目如一泓清水,讓人情不自禁地生出喜愛之心。


    “瓊枝玉葉,粉裝玉砌,木森蔥翠,皓然一色。郭嘉這家夥還真會挑好地方啊。”少女的聲音脆生生的,如玉簫裏吹奏出來的妙聲,十分動聽。


    “幾位兵大哥,你們辛苦啦。我來找郭……哦不,是天策軍師大人。”少女含笑著走了過來,幾名侍衛不悅地皺了皺眉,甕聲甕氣道,“你是何人?”


    “我是……”看著兇神惡煞、一臉嚴肅的侍衛,少女頗為不爽地努了努嘴,想到他們也是盡職盡責,因此還是微笑道,“煩請你們給我通報一聲。說是故人來找他。”


    “故人?哪個故人呀?”領頭的侍衛冷冷地哼了一聲,厲聲道,“軍師身體不適,閑雜人等一律不見!休想用金銀賄賂我們,報出你的名諱,不然就給我滾蛋!”


    “你!”少女氣得腮幫鼓鼓的,自己早上精心打扮了好久,才有如此賢良淑德、清新俊俏的迷人妝容,這幾個看著傻傻呆呆的侍衛,竟然這麽不識抬舉!


    難道郭嘉的侍衛都被閹割了不成?


    少女迴頭看了看自己的馬夫,馬夫拚命地搖著手臂給她使眼色,似在說不該這麽魯莽出來的,看,碰壁了吧?


    少女強自壓下心頭的怒氣,想起自己怎麽也算是如今江東在長安外交事宜的一把手,怎麽可以就這麽墮了自己的名頭?


    於是她清了清嗓子,擺出了這輩子最虛偽卻最燦爛的笑容,嫣然笑道:“兵大哥,小女子我名叫周晗,是天策軍師的老朋友哦,麻煩你去通報一聲,軍師一定會見我的。”


    “恩?哦!”領頭的侍衛半信半疑地瞅了周晗一陣子,又吩咐了同僚幾句“好好看著她”之類的話,才撒開腿往梅園裏麵跑。


    不久後,那侍衛滿頭大汗地迴來了,看見一臉期待的周晗,冷冷道:“軍師沒有要見你的意思。隻是給了你一封信。”


    “什麽?!”周晗勃然大怒,心急火燎地接過紙信,拆開一看,頓時七竅生煙。


    信上寫著:買醉隻為入南柯,無眠單為賞花落。在下區區不足掛,何必單戀我這花?


    “可惡!放屁!”周晗咬牙切齒地啐了一口,氣得來不及拿筆墨,直接咬破了手指,在紙信背麵用力寫道:死郭嘉臭郭嘉,哪個傻婆娘要戀你這朵蛤蟆花!說!怎麽才可以見你一麵?


    “給我再送迴去!”周晗氣急敗壞地擠出一句話,用殺人的眼神望著那苦命的侍衛。


    侍衛暗罵了幾句,拔腿就往裏麵跑。


    等他迴來時,他已經累得跟條死狗差不多了,就差口吐白沫了。


    “信!你的……”侍衛嘴唇發白,汗珠滴得他屁股後麵的菊花都像抹了香油一樣。


    周晗風風火火地拆開紙信,上麵先是畫了一個圓臉大笑的表情,然後附字道:幾年不見,小娘皮火爆脾氣還是沒有變啊。不過大爺我喜歡。大爺最近我身體真的不好啊,麻煩您就讓我笑一笑成嗎?給我唱首歌吧,我就讓你進去。如果不做的話,沒的商量,拜拜了您啊。咳咳,先說好,這是自願的,不得怨恨,不得罵我弟弟不舉,不得祈禱我上廁所沒紙,生兒子沒蛋蛋。咳咳,歌詞如下……


    “郭~~嘉!”周晗怒得眼冒火星,如果詛咒可以殺人的話,郭嘉死的次數都可以饒地府走一萬遍了。


    “老王!我們走!”在眾多侍衛不解的注視下,周晗一臉寒霜地甩手而去。


    然而,一想到迴到驛館,那些部下望向自己的調侃眼神,她的心中就鬱悶得簡直要吐血自己信誓旦旦、不帶一兵一卒,保證可以見到郭嘉。如今就這麽迴去,如何麵對江東父老啊?


    在內心做了極為強烈的思想鬥爭後,這個勇敢而又執著的少女停下了她跨上馬車的腳步,從車夫老王手中接過綴滿精致白色細紗的風雪帽靜靜戴上,站在了長安城南風景如畫的梅園門口,對著一群素不相識的可惡侍衛,悲壯地、丟臉地、心底流血地唱起了一首“好棒”的歌:


    《吉祥三寶》(恩恩版)


    爸爸(嗯)


    昨天晚上為啥壓著媽媽(什麽)


    我在門口全都看見了哇(天哪)


    你們兩個光著身子打架(你這孩子)


    我們三個就是性福的一家。


    媽媽(哎)


    昨天晚上為啥抓著爸爸(什麽)


    抓完了又用手指擼它(天哪)


    擼完了又放在下麵夾著它(你咋知道滴)


    因為你昨天晚上一直啊啊啊啊的。


    孩子(啊?)


    昨天晚上你都看見了哇(是哇)


    其實我們經常都是這樣(累不累呀?)


    其實不光隻是爸爸媽媽(真的?)


    你可以問問在看此小說的人呀。


    ……


    半響後,北風靜止,眾人窒息。


    侍衛們如石化般瞪大了眼睛,驚愕無語。


    “哈哈哈!”伴隨著一聲自梅園內而出、嘹亮無恥的笑聲,長安城南梅園的大門……


    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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