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所謂的談談,依舊把哈桑嚇得不輕,一直都在鬼哭狼嚎的氛圍中平穩的進行。


    法渡雖然在震撼之後又多了一層憤怒,到底還是湊了上去:“羅佳到底被你弄到哪去了?是不是被你殺了?”


    “沒有……我沒有……啊!別踩我的傷口!我沒撒謊!”哈桑尖叫起來,“羅佳幫我處理完傷口就自己走下去了,她拿著一塊布,大概是想去清洗自己的傷口……”


    “胡扯!”連法渡都覺得這種說法太過無稽,“她明明知道靠近水邊會有危險,為什麽還要靠過去?”


    “我也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那時候我在發燒,清醒過來的時候她就不見了!我遠遠的看了,那塊布還在水邊上,人沒了!大概是落水了,或者被那個怪魚襲擊了……”


    “你就沒有過去仔細看看!”


    “為什麽要看?”哈桑反問,“她被魚吃了就算了,如果她迴來了,我還得殺了她。”


    法渡說不出話了,隻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整個人就像一個行走的皮囊,再也提不起一點精神,拿不出一點力氣。


    這一路上的背叛和死亡實在是太多了。


    夠了,足夠了。


    小唐湊了過來:“你問完了沒有?問完了就過來吃東西。”


    “不用,你們先吃吧。”法渡低著頭從他身邊過去,卻被小唐攔住了。


    小唐問道:“你到底在生什麽氣?”


    法渡皺著眉:“雖然之前的情勢緊急,可是到現在我也不認為必須殺了薩利赫。”


    小唐理直氣壯的迴答:“在那種情況下,如果我選擇殺哈桑,他手裏的火龍銃失控爆炸之後也會波及薩利赫,沒準連我們也要搭進去,我總不能為了敵人的性命冒險吧。”


    “你難道從來沒想過,原本你也可以選擇一個人都不殺。”


    小唐愣了愣,然後大笑起來:“你是了解我的,那根本不是我的風格。”


    “我了解你。”法渡沉默了一陣,“你還記不記得大黑?那時候我就說過,我不恨你那種殘酷的解脫方式,而是討厭你借我的手去殺人。”


    “那時候我也說過,我借你的手殺人是罪孽,你把匕首遞給我讓我殺人難道就不是罪孽?你沒有阻止我,那就證明你讚同我的做法,你發火並不是因為殺了人,而是因為我借了你的手,讓你良心不安。這不是慈悲,而是偽善。”小唐居然把當時說過的話一字不漏的複述了一遍。


    法渡苦笑,也沒力氣再糾纏下去了。


    人和人生來就不相同,而小唐和他則根本就是兩個不同的極端。


    所有人都睡在那張用黃金和珠寶鋪成的華麗床鋪上,然而這些能帶給人無上財富的東西睡起來卻並不舒服。在這種時候,再多的無價之寶也比不上一床溫暖的被褥來得幸福。


    等到休息的時候法渡才有空打開六順交給他的小盒子,裏麵就是一條黃燦燦的金鏈子,土裏土氣,卻又承載著六順對唐秀娥滿滿的心意。法渡料想他是打算拿來求婚用的,隻是奇怪為什麽六順沒有交給唐家人,而是扔給了八竿子打不著邊的他。


    這會兒法渡終於想明白了。


    六順其實也並不信任唐家人。


    他們這幫人都是過命的交情,然而在命之外,所有人情卻都單薄得像紙,每個人都是一座孤島。


    在這場搏殺之後法渡並不覺得饑餓,隻是疲憊得眼睛都睜不開,他沒有再到水邊去清洗滴血蓮花,就把它隨便擦擦之後抱在懷裏。血腥味鑽進鼻端深入腦際,讓他的夢境也染上了鮮紅的色彩。


    把他從夢中喚醒的,是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法渡坐起來,就看到小唐一個人靠在牆邊不住的咳嗽,背對著大家休息的方向。法渡原本不想理會,但那咳嗽聲卻一直沒有停息,而且不斷發出嗓子被嗆住的聲音。


    法渡忍無可忍的站起來走到他背後:“小唐,你是不是感冒了?”


    “沒有……咳咳咳……別理我,你去睡……咳咳咳……”小唐連頭也不迴,隻是衝著角落裏一直咳嗽。


    “你咳成這樣,我怎麽睡?”法渡低頭拍著他的背,“你該不是得了什麽肺病……”


    法渡的話還沒說完,鼻端彌漫的新鮮血腥味就飄進了鼻端。


    他愣了愣。


    那是妖血的味道。


    法渡猛的把他扯過來麵對自己,才發現他咳出來的全都是血,下巴、前襟、地麵鋪著的珠寶上全都是觸目驚心的殷紅。


    “小唐!怎麽迴事?怎麽迴事!是不是被砸傷了內髒……”


    “內髒你妹,我沒事……有妖的血統,哪那麽容易去找閻王喝茶。”小唐捂著嘴喘息了好一陣才慢慢緩過勁來,“別大驚小怪的把其他人給驚動了。”


    法渡望著他,心裏還是放心不下:“可是……”


    “不關你的事,快去休息。”小唐站起來,身手利索的翻過了那些堆高的財寶,徑自朝外麵去了。


    法渡剛想追過去,卻被人給攔住了。


    忠義叔搖了搖頭:“別追了,讓他自己靜一靜吧。”


    “可是……”


    “你別計較那麽多,少磊其實是個好孩子,隻是他過得太苦了,做事難免偏激一點。你看他好像沒心沒肺的,六順去了,他其實難過著呢。”忠義叔說道,“他從小沒有什麽朋友,你倆玩得來,老叔挺高興的,但是現在還是讓他自己呆著吧。”


    “可是他的身體……”法渡指著地上的血跡,“你看他吐了那麽多血,是不是救我的時候……”


    “不是不是。”忠義叔擺擺手,“你別多心,這是老毛病了。”


    法渡立刻想起來,在化生寺那次小唐也曾枕在一片血泊當中,心裏頓時向下一沉:“忠義叔,你老實告訴我,到底是怎麽迴事?別再說沒事,正常人……哪怕是半……半妖也不至於這麽胡亂吐血啊!”


    “就像馬和驢生下騾子,獅子和老虎生出獅虎獸,後代保存了雙親的優勢,但是都失去了繁育後代的能力。雌性偶爾還見到繁育後代的情況,雄性則是完全不可能的。妖其實也是一種穩定的種群,半妖……就是妖和人類產生的不穩定存在,其實也就和騾子和獅虎獸一樣。”


    “什麽?!”法渡無比驚詫,“如果小唐根本沒有繁育後代的能力,那麽陶美枝又是怎麽懷孕的?”


    忠義叔也愣了:“美枝,你怎麽知道美枝懷孕的事?”


    “我……我……”法渡臨時編瞎話也編不出個所以然,幹脆就照實說了,“我在夢裏見到的。”


    “夢裏……或許是靈魂出竅吧,化生寺的血緣與眾不同,就連夢裏窺探異界也是有可能的。”忠義叔點點頭,“太奶奶希望能讓黑虎的血脈延續,所以用人工的辦法來為他延續後代。提取精子之前並沒有知會他,而是被麻醉的情況下強行提取,在那之後他氣了很久……也許到現在還不能釋懷吧。”


    法渡一時間震撼得連話也說不出來,難怪小唐那樣對陶美枝腹中的孩子,那不是感情的結晶,而是現代科學技術的產物。


    “至於吐血……”忠義叔搖搖頭,“妖隻要有了足夠的修為就能變幻外形,而半妖隻能通過重組細胞來完成這個過程,對身體的損耗是非常巨大的。如果頻繁妖化,損耗得更加嚴重。損耗身體,其實也就是在損耗壽命。”


    法渡就像被雷當頭劈中:“你的意思是……小唐根本就活不長?”


    “從過往典籍上的記載來看,半妖都很短命,很少有能活過三十歲的。”忠義叔點點頭,“正因為如此,太奶奶才不得已想出了人工受孕的辦法。”


    法渡渾身都在顫抖,妖的壽命明明可以長達數千年,人類的壽命普遍也有六七十歲,而半妖,被人類恐懼被妖族蔑視的半妖,卻隻能擁有區區三十年不到的壽命。


    剛剛他還隻覺得小唐可憐,現在則是揪心的痛。


    每天閉上眼睛都不知道明天還能不能醒來,是什麽樣的感覺?


    法渡靠著那堆東西再次睡下,整個人都不在狀態,竟然察覺不到背後被膈得生痛。他還以為這一夜肯定無法入睡,沒想到才過了一會兒就發現自己又靈魂出竅了。


    那道蜿蜒的暗流在眼前波光灩漣,小唐一個人坐在台階上望著水麵出神,不時咳嗽幾聲,然後再默默的擦去嗆出來的血。


    法渡忽然想起了曾經在幻境中見過的那段過往,那個孩子坐在亮汪汪的小河邊低頭嗚咽。


    那個孩子連失去了母親也不敢在別人麵前放聲大哭。


    那個孩子的眼神一半恐懼一半無助,臉上還帶著沒來得及擦幹的淚水。


    從相識開始,唐少磊總是那麽一根筋的執拗,永遠都不畏恐懼不知疲憊的拚殺在前。好像隻要有他在,就沒什麽解決不了的;隻要有他在,就什麽都不用害怕。


    然而他沒有朋友,沒有親人,唐家的養育更多的是一種利用。即使是忠義叔對他的關心也有那麽點無奈的意思。難怪之前六順會選擇先救法渡,難怪唐家並沒有想辦法延長他的壽命,而是單純的想要把黑虎的血緣延續下去。


    這個人活得確實不容易。


    法渡飄在他背後,忽然覺得自己能夠靈魂出竅的屬性還是挺有用的,至少在這個時候他還能這麽默默的陪著他,哪怕隻是幾分鍾都好。


    小唐彎著腰,雙手扶著自己的肩頭,身體微微發顫。


    法渡愣了愣,他該不是在哭吧?


    飄到前麵之後他才發現小唐並不是在哭,而是在笑。不管是哭還是笑,他都那麽隱忍的把聲音憋在喉嚨裏,每一聲都帶著撕裂般的痛楚,那是倔強到不肯在任何人麵前表現出來的脆弱。


    法渡想都沒想就飄了下來,用無形的手把他團團抱住。


    小唐,哪怕全世界都要你死,我也要你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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