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副司令被惹惱了,被惹火了,確切的說是被惹怒了。


    “娘賣逼的……”於副司令已經有幾十年沒這麽狠的罵過人,今天實在憋不住了。一個大屁股像故意似的在他麵前連擰再晃了十分鍾之久。真不是一般的屁股,屁股的主人真不是一般人,竟敢跟a軍區中將副司令過不去,簡直屁大包天。不得不承認那屁股的魔力,居然把於老將軍的好心情擰得跟麻花樣的一團糟。


    在這屁股出現之前,於副司令一直滿麵春風,滿麵紅光,滿臉的陽光燦爛。他為自己親手策劃的這次“微服私訪”得以成行,感到滿意滿足和偷情一般的刺激。


    連開了幾天會,總部工作組的負責同誌還不依不僥,還要找軍區常委們挨個談話,把於副司令累的昏頭脹腦,急得抓耳撓腮。他最鬧心的就是開這種沒完沒了的長會,最受不了的就是“單個教練”,用他的話講就是“比淩遲處死還讓人難受。”


    總算找到一把分身的空隙,盼到一個還算陽光明媚的周日上午。於副司令趕緊把自己長時間醞釀的計劃列入議事日程。他沒有按照秘書安排的時間表處理正常事務,也沒有去會議室開會,而是獨斷專行了一把,他要打個時間差,趁人不備,腳底抹油開溜,讓心情去放個假。


    人們總是羨慕那些達官顯貴,都盼著祖墳冒青煙,做夢都盼著早冒,多冒,大片的冒,實在不行哪怕隻冒一小縷也成,當個小官即可。可有些人卻把當官當罪受,恨不得早點退隱江湖寄情山水。於副司令看上去就像這種人,他深深的懂得,官當到目前這種位置,大軍區副職副兵團級,想上談何容易,想下還下不來,卡在半空中無限淒涼,雖說不是高處不勝寒,卻也身不由己。從進了軍區大院,他的一切已不屬於個人,說的高尚點屬於組織屬於人民,換種說法還不如說屬於秘書,什麽事都要聽從秘書的安排,也不知道誰官大誰管誰。


    於副司令偷偷的換上便裝,關掉手機,甩掉秘書,讓司機小李也把軍裝換下,不坐奔馳轎車,把那台越野車沙漠風暴開出來,還借了付地方車牌換上,又給軍區作戰值班室的值班參謀打個電話,說是去看望老戰友並把小李的手機號碼留下,一旦有急事可以隨時找到自己。


    “有朋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一個聲音高叫著在大院門口擋路。


    “誰啊?”於副司令眼神不好,除了射擊能百發百中,其他場合看人,必須要貼上去,甚至要零距離接觸才能看清個大概。


    就因為這不濟的眼神,於副司令平時輕易不仔細看人。反正他看不上的人看一百遍也記不住,讓他看上的人想跑也跑不掉,不是“飛黃騰達”就是“永世不得翻身”。在於副司令的眼裏隻有兩種人,都比較有特點,一是卓越,二是操蛋。兩種人都能讓他過目不忘,卓越和操蛋還往往在他心目中相互轉化,卓越的操蛋了比誰都操蛋,操蛋的改好變卓越更加卓越。反正能讓他看上眼的就是這兩種“能人”,其他的看也不看理也不理,從來不會去踢一條“死狗”。


    “於瘋子”小李很隨意的迴了一句,馬上反應過來說走了嘴,覺得很不妥。“哦,是東院的於樹仁。”他用不著從觀後鏡往後看,也知道於副司令一定在用那支還能將就使喚的右眼,狠狠瞪著自己的後腦袋瓜子。


    大院裏有兩個“於瘋子”,都是外號。一個真瘋,一個不瘋。真瘋的就是在車前擋路的於樹仁,不瘋的正是車裏坐著的於副司令。


    兩個“瘋子”各有來曆。於副司令的“瘋”沒什麽出奇的,戰爭年代走過來的將軍們很多都有這外號,應該是一種褒議的讚賞,被當做“美名”廣為流傳。什麽“王瘋子”、“賀瘋子”、“杜瘋子”之類,都是指這些人作戰勇猛,打起仗來不要命跟瘋子一樣。當然,於副司令還有“於老頭子”、“於瞎子”、“於胡子”等多個外號,也大部分是部下們在背後對他的親切稱謂,都暗含褒揚之義,沒有半點的不尊重。


    “於老頭子”是說他年齡大軍齡長工作經驗豐富,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他老人家實為軍區鎮山之寶。“於瞎子”是說他的左眼視力僅為0。1,那是抗美援朝留下的永久紀念,一個美軍騎一師上尉的一根手指幾乎戳穿了他的左眼,當然他也沒客氣,用四顆比老虎還鋒利的門牙,生生咬掉了上尉的半個耳朵,用實踐詮釋了什麽叫“武裝到牙齒”。隻有“於胡子”這個外號有些拿不上台麵,不是說於副司令像馬克思一般的胡子長,也不是說他有“美髯公”一樣飄逸瀟灑的胡須,而是說他在參加革命之前,有一段很不光彩的經曆,曾經當過土匪。就是因為這段經曆,讓於副司令在前些年的動亂中屢次挨整,造反派們一直狠抓“土匪頭子”這個把柄將他批倒批臭。連於副司令自己都覺得冤枉,他僅僅給一個土匪頭子當過幾天小馬弁,也就是勤務兵的幹活,那年他才12歲,而且那個真土匪頭子也被八路軍招安,所部編成八路軍某分區獨立大隊,後來全部壯烈犧牲在抗日戰場上,隻留下於副司令這根獨苗,自然就成了“土匪頭子”。


    造反派們可不管你是什麽背景出處,隻要幹過土匪就不是好東西。沒幹過土匪的也沒撈什麽好,於樹仁就屬於此類。他可是根紅苗正世代貧農,因為窮才參加了革命,後來作戰勇敢從士兵一直幹到了軍區後勤部副部長。若按輩份算,人家當營教導員的時候,於副司令還隻是個小戰士,見到於樹仁該立正敬禮。再後來的事就是造化弄人了,於樹仁在運動開始的時候居然和中央文革小組取得了聯係,一時大權在握,風生水起,率領造反派們四處出擊,仗著對部隊內部的熟悉,幾乎把大院裏的老幹部整個遍。怎奈物及必反,盛極必衰,整完別人,就輪到自己,因為他的一個老上級倒台,將他牽扯進去,再加上整人太多,民憤極大,沒過幾天就被整得魂不附體。


    這於樹仁沒有文化,所以特別崇尚文化,利用職務便利,弄了一大堆雜七雜八的書在家看。沒事還愛賣弄個詩文,像個文化人似的經常在人前顯擺。諸如“烽火連五月,家書抵千金”之類的。結果造反派們沒說他剽竊抄襲古人名句,也沒給他上綱上線往封建複弊倒退上扯,更沒破什麽“四舊”,而是對那“千金”產生了興趣。這不是赤裸裸的“拜金主義”是什麽?那千金幹什麽用?一個後勤部領導管理的何止千金?不得都讓他搬迴家去?不是十足的貪汙腐化是什麽?那些金子搬迴家去是不是要當什麽特務經費?一連串的疑問加上從某部抓特務的電影中得到啟發,金子都是特務活動經費,千金得養活多少特務?必須在他家挖地三尺,必須把金子都起出來。


    於樹仁幸虧沒按原詩白話“家書抵萬金”,否則得多挨十倍的折磨,恐怕連命都保不住。動亂結束,其他挨整的“牛鬼蛇神”均官複原職重新工作。隻有他從學習班放迴來後,人變得神經兮兮,見誰都立正,見誰都是一套詩歌。平日總穿一套不戴領章帽徽的老軍裝,胸前排滿了各種各類,各色各樣,各時期的獎章、功章,都是真的,世麵上很難見到的東西,任何一枚取下來都能送進博物館,當成重要曆史文物。


    軍區大院何等莊嚴神聖,門衛荷槍直立,戒備森嚴。“軍事禁區,嚴禁入內”的牌子隨處可見,一般膽小的老百姓經過門口看都不敢往裏邊看一眼,就連下邊部隊的軍官來此辦事都要先在警衛值班室登記,經過同意方可入內。唯獨於樹仁是個特例,因為他的家就在軍區家屬院,隻能任憑他神叨叨的東遊西逛,在大院裏行走自如。好在他隻在院內門口等處溜噠,從不進樓,所以沒人管也沒人敢管。這大院隨意行走的“特權”除了他是老革命以外,大部分仰仗一位高人,就是他那厲害無比潑辣悍猛的老伴,戰爭年代當過名震冀中的女遊擊隊長,據說擅使雙槍。無論將軍還是下邊的參謀、幹事、衛兵,誰都得給“雙槍老太婆”點麵子。她脾氣不


    好,發起火來天王老子都不怕,倔勁一上來,坐你辦公室連嚎再喊個三天三夜,“大鬧天宮”都是常規戰術小意思。惹急了,別看沒了雙槍,半夜三更也能將石塊,準確的擊中將軍樓上的任何一塊玻璃。


    於樹仁也有個特點,每天早晚各出來一次,每次嘴裏都念叨著一些不怎麽重複的古詩詞古名句。如果不怕牽強的話,細琢磨迴味,還都很有讖語的意境,有時候半夜裏想起來會覺得後腦勺子發涼,說的真準,簡直是大仙啊。比如,他曾經擋在一位司令部某二級部的部長車前,嘴裏反複念叨了三遍“一行白鷺上青天”。結果沒幾天,那個姓白的部長就被提為某集團軍軍長,接著沒幾年就扶搖直上一路高升,當上了某大軍區司令。再比如,他曾在一位來軍區開會的某集團軍後勤部長的車前,連說三遍“多行不義必自斃”,結果未出半月,那部長就因貪汙被關押法辦。當然,於樹仁在很多人車前念叨過不知多少瘋言瘋語名言警句,可人們隻記得這兩句。後來越傳越神,說他是什麽什麽下凡,“於瘋子”也被改稱“於半仙”。


    於副司令對這些以訛傳訛純屬巧合的無稽之談一向不感冒,用他的話講“都是扯王八犢子,胡說八道”。不過,他和於樹仁被關在一個學習班裏挨過整,起初還被於樹仁整的神經兮兮,反正不管整人還是挨整,都是時代的悲劇,屬於同病相憐,對於樹仁的遭遇深表同情。


    今天於副司令的心情好,他讓小李慢慢的繞過於樹仁,千萬不要碰了老人家。於樹仁也不糾纏,照例念叨三遍“讖語”轉身走人。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於副司令微閉雙眼半躺在車上反複念叨著,好像有點信了,緊繃的臉也略微舒展,似乎流露出些“樂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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