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頌早有預感,所以沒有驚慌,淡定自若地往後退了一步,道:“我也在等你。”


    江潮:“你猜到這是陷阱?”


    周頌側過頭看了眼左燁,一名保鏢正在解他手上的布條,道:“左燁為你賣命,你肯定會監視他的動向。”


    江潮笑道:“既然你知道他在騙你,為什麽還自投羅網?”


    周頌:“他沒騙我,他說帶我來找答案,所以我來了。”


    那點紅光鑽進周頌的眼睛,周頌閉眼躲了躲:“我們坐下說吧,這裏全是你的人,我跑不了。”


    江潮挑了張幹淨的椅子坐下去,道:“坐。”


    周頌隨便搬了張椅子擺在他對麵,目光又飄向掛在牆上的照片:“你剛才說,江星龍是你父親。”


    江潮手裏的棒球棍是剛才隨地撿來的,沾了滿手土,他把球棍扔到腳邊,撩起襯衫衣角擦拭手上的灰塵:“他沒結婚,我是他領養的,沒有血緣關係。”


    周頌沒有了解過江潮,還是頭一次聽聞他的身世,而他的身世似曾相識。


    江潮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笑道:“沒錯,我和粱桭曾經住在同一個福利院同一個房間,我先他一步從福利院搬出來。說實話我很羨慕他,他跟的是周靈均,我跟的是江星龍。”


    周頌:“江星龍對你不好?”


    江潮翹著腿靠進椅背,往周圍看了一圈:“他給我留下的財富的確不少,但是沒問過我想不想繼承。”


    周頌:“難道你不想?”


    江潮:“說不想就太假了,我喜歡錢,但是和錢比起來,我更想要命。”


    周頌:“有人威脅你的安全?”


    江潮訕笑:“你明知故問,你和韓飛鷺追著我屁股咬,你們就是我最大的威脅。”


    周頌也笑了笑:“所以你把我和韓飛鷺引到薛金海家裏,想炸死我們。”


    江潮:“我不想對你下手,但是你和韓飛鷺粘得太緊。”


    周頌:“薛金海隻是一個被你犧牲的誘餌嗎?”


    江潮停下來點著一根煙,道:“他活該,韓飛鷺之所以查我,是因為竇晴,竇晴的事因他而起,是他給我帶來麻煩,如果沒有竇晴,我還能再安穩兩年。”


    周頌也抽煙,但是此時聞到煙味感到反胃。他揮散麵前的煙霧,道:“聽你話的意思,你知道自己遲早會暴露。”


    江潮看出他聞到煙味很不舒服,故意朝他吐了一口煙圈:“我當然知道,我早就開始為自己謀劃後路了。”


    周頌:“什麽後路?”


    江潮的目光定在他臉上:“當然是洗心革麵,重新做人。”


    周頌似懂非懂:“你想收手?”


    江潮不言語,意味悠長地看著他。


    周頌:“但是你肯定不會向警方自首,你所謂的收手指的是逃跑嗎?”


    江潮還是不說話,眼睛裏露出戲謔又狡詐的光芒。


    周頌在他注視中無由感到心慌,他能察覺到江潮背後還有一個陰謀,並且江潮已經擅自把他卷入那場陰謀之中。他再次看向四周,重新審視自己的處境,霎時一股涼意爬上脊背:“我懂了。”


    江潮饒有興味地問:“你懂什麽了?”


    周頌掌心冒出冷汗,但臉上依舊鎮定:“你沒有理由殺我,因為我也是被警方通緝的逃犯,就算我今天死在這裏,對你也毫無意義,所以不會殺我。你不想要我的命,可你費盡心思讓左燁把我引到這裏,隻有一種解釋。”


    江潮:“繼續說。”


    周頌捏住自己的手指,道:“你需要我。”


    江潮哈哈一笑,用力拍了兩下手:“牛逼,你腦子真他媽好使。”


    周頌:“你需要我為你做什麽?”


    江潮:“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周頌此時才後悔,他以為江潮找他隻是秋後算賬,沒想到江潮會把他卷入一個更大的陰謀。他已經把自己的生死拋之腦後,江潮對他來說是敵是友,他並不在乎,隻是覺得對不住秦驍,秦驍無端受他連累,恐怕難以脫身。


    周頌:“隻要你放了秦驍,無論你要我為你做什麽事,我都會照做。”


    江潮看了眼秦驍,笑道:“放輕鬆,我也不想殺生,隻要你好好配合我,我會放了你們。”


    他走到周頌麵前,把手搭在周頌肩上彎腰看著周頌的臉,笑道:“其實我們很久以前就見過一麵。”


    周頌:“什麽時候?”


    江潮:“十五年前,就在這裏。”


    周頌:“那張合照?”


    江潮點頭:“對,那是遲辰光第一次帶你參加聚會。”


    周頌轉過頭避開他的注視,就像不願意麵對自己:“那你一定知道那個戴梅花鹿麵具的女人是誰。”


    江潮:“你已經找到她了。”


    周頌遲疑道:“是寧鈺?”


    江潮:“除了她還有誰?”


    周頌得到了想要已久的答案,但是腦子裏卻混亂無比:“但是遲辰光——”


    江潮:“遲辰光為什麽殺死寧鈺?不是遲辰光殺了寧鈺,相反,是遲辰光幫了寧鈺。”


    周頌:“她是......猝死的?”


    江潮:“對,她也算壽終正寢。”


    周頌站起身,盯著他的眼睛:“那遲辰光是怎麽死的?”


    江潮笑道:“是左燁殺了他。”


    周頌:“是邵東成、姚紫晨、還有江星龍,他們合起夥來殺了他,文雨珊是他們丟給他的誘餌,還有那通從萍縣打給警方的電話,都是他們設計好的。”


    江潮走開幾步,道:“你知道邵東成、姚紫晨、寧鈺、以及遲辰光的關係嗎?”


    周頌:“他們相互掩護,互作偽證,即是彼此的幫兇,又是彼此的保護神。西方將這種犯罪行為定義為‘謀殺契約’。”


    江潮:“對,這是一種契約,那你知不知道,這種契約生效的前提是簽訂契約的雙方私下必須斷絕聯係,隻有他們在警方眼中互為陌生人,你剛才說的那些才能生效。否則的話,隻要契約一方出事,其他人都會被連坐。”天籟小說網


    契約雙方私下不往來,在明處斬斷所有牽連,這樣一來才能保護其他人,反之,隻要一方失火,其他所有人都會葬身火海。


    周頌道:“我當然知道。”


    江潮迴身看著他,眼神幽冷:“但是遲辰光和寧鈺不知道,他們明知故犯,不僅私下往來,遲辰光還在寧鈺暴露之後把她藏了起來。他們的行為給其他人帶來巨大的風險,所以他們決定除掉遲辰光。”


    周頌還有一事不明:“他們怎麽知道遲辰光和寧鈺私下往來?”


    江潮挑唇一笑,笑容怪異:“你就沒有想過,寧鈺沒有結婚,她的女兒是怎麽來的嗎?”


    周頌靜立不動,良久,搖頭失笑:“寧雪兒是遲辰光的女兒?”


    江潮笑道:“是啊,她可是你妹妹。”


    周頌手扶著椅子緩緩走動,走了幾步又折迴去,反反複複走了幾趟才發現自己的行為滑稽可笑,和遲辰光一樣可笑。當所有答案都擺在他麵前,他突然間沒了方向,不禁抬起頭望向二樓的窗戶,窗外是藍天白天,還有一把對準他的狙擊槍,二者對他來說已經沒有區別。他朝著那扇窗走去,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窗外的藍天,還是穿透玻璃的子彈,或許他什麽都不想要,隻是想要一個結果。


    江潮:“站住。”


    周頌停下了,但是已經離窗口很近,所以看到窗口下站著一道影子,那是陽光落在人身後,在牆壁上投落的人影。他看著那道人影,影子仿佛也看到了,猛地往下一搓,像是被剪斷的燈花,消失不見了。


    他這才知道,原來裏麵的房間裏還有一個人。但是他沒有機會一問究竟,一名保鏢無聲地走到他身後,掄起那根棒球棍朝他後腦勺揮去,周頌沒有感覺到疼痛,腦中轟然一聲,身體隨之倒下。天轉地轉中,他能感覺到江潮讓人捆住他的雙手,把他和秦驍從後門帶離,後門停著兩輛車,他和秦驍分別被塞進兩輛車的後備箱,車蓋唿通一聲被關上。他沒有昏迷,隻是意識潰散,渾身無力,還能清楚感覺到車在移動,隱約聽到街道上的人聲和車聲。漸漸的,街道的噪音逐漸變得稀少,直到完全消失,想必已經出城。車子行駛了很久,久到讓人足以喪失對時間的判斷。不知道走了多久,車子行駛在路麵有些顛簸的公路上,轉了許多道彎後終於停下。


    車停下後,周頌聽到車裏的人下了車,外麵亂了一陣,然後車蓋猝不及防地被打開,一名保鏢把他從車裏拽出來。周頌在黑暗的後備箱裏待了很久,乍見陽光覺得刺眼,低頭避了避陽光,再往周圍看,才發現江潮把他們帶到城外一片樹林裏,樹林當中有一條被碾出來的土路,車和人都站在寬闊的土路上,往前幾十米,樹林到了盡頭,盡頭外是一片開闊的平原,還有隆隆水聲。


    除此之外,周頌看到前麵路邊躺著一個人,他雙手雙腳都被捆住,嘴上纏著幾圈膠帶,喉嚨裏不停地發出‘嗚嗚’的求救聲。看到這個人,周頌很疑惑也驚訝,因為他穿著和江潮身上一模一樣的衣服,留著和江潮一樣的發型,甚至連長相都和江潮神似,如果不看他纏滿膠帶的下半張臉,幾乎和江潮毫無差別;還有他手臂上的紋身,腰帶上戴的木牌,手腕上的串珠,都和江潮如出一轍。若不是周頌知道江潮就在他身邊站著,他一定會把那個人當成江潮。


    保鏢提來一桶汽油,然後交給江潮一隻打火機,江潮拿著打火機走到周頌麵前,笑道:“知道該怎麽做嗎?”


    周頌看了看他手中的打火機,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男人,終於明白他究竟醞釀了什麽陰謀,“這就是你重新做人的方法?”


    江潮抓住他雙肩,笑道:“韓飛鷺已經對我起了疑心,找到證據是遲早的事,隻要我活著,他就會對我緊追不放,隻有我死了,他才能放過我,去找殺死我的兇手。”他摟著周頌,轉向躺在地上的男人,“但是我可不能親自去死,那就隻好找個人替我死。至於殺死我的兇手,非你莫屬。”


    周頌:“為什麽必須是我?”


    江潮:“因為你他媽的有充足的動機啊,為父報仇,聽起來多有說服力!再說了,你已經殺了那個叫朱莉的女人,在警方眼裏你已經是殺人犯,無論你再背多少條人命,他們都會相信是你做的。”他板過周頌的肩膀,強迫周頌看著自己,“最重要的是韓飛鷺,隻要韓飛鷺相信是你殺了我,我的計劃就能成功。”


    周頌聞言,心中毫無漣漪,但目光哀涼:“你不如直接殺了我。”


    江潮把他鬆開,退後一步,抬腿朝他胸前狠狠踹了一腳。周頌仰倒在地上,疼得渾身痙攣,能感知到自己被踹斷了一根肋骨。


    秦驍大喊:“周頌!”


    江潮又是一腳跺在他肩上,迫使他翻過身,把腳踩在他胸口,道:“你現在就是一灘狗屎,我讓你做什麽你就得做什麽,否則的話我就像學一學姚紫晨,把你切成幾十塊。”


    周頌唿吸停窒,胸腔裏像是有把刀在絞擰五髒六腑,艱難地說:“動手吧。”


    江潮冷笑:“你想死是嗎?我偏不成全你,我會讓你活得很痛苦。”


    江潮抬起手,保鏢將一把手|槍遞給他,他打開保險對著周頌。周頌反倒如釋重負,等著他開槍,但是他把槍口一轉,對準了秦驍。


    周頌一愣,陡然心慌:“不,不行。”


    江潮:“你不聽話,我就弄死他。”


    周頌強忍著劇痛站起來,在江潮麵前低下頭:“我可以死,但是他很無辜,求你殺了我,放他走。”


    江潮很不耐煩地皺了皺眉,對看守秦驍的保鏢說:“先把他手指切了。”


    秦驍被踹趴下,左臂被拽直,保鏢左手按住他的手臂,右手舉起砍刀,刀落下的瞬間,秦驍放聲慘叫:“啊!”


    周頌親眼看著秦驍的小指被砍斷,在那把刀再度被舉起來的時候,他低聲道:“停。”


    江潮抬起手,保鏢放下了手裏的刀。江潮彎腰撿起周頌剛才摔落的手機,打開攝像功能,笑道:“導演已經就位,演員可以隨時開始。”


    周頌心神麻木,掀掉了一直戴在頭上的帽子,好讓江潮把自己的臉拍清楚。他提起汽油桶走到躺在地上的男人身邊,蹲下身去擰汽油捅的蓋子,男人拚命扭動身體,眼睛裏流出恐懼的淚水。周頌卻心生羨慕,他寧願此時此刻躺在地上的人是他,至少可以死的幹淨利落,不用活生生的受折磨。


    他把油桶抱起來,把汽油灑在男人身上,然後丟下汽油桶,從口袋裏拿出打火機,拇指按下開關,冒出一簇火苗。那簇火苗仿佛是從他的皮膚裏冒出來的,他的身體正在遭遇烈火焚燒,他想:他終究還是難逃周晗為他設置的結局,他終究還是死在了火中——想到此,他無可奈何地笑了笑,那簇從他身體裏剝離出的火苗如墜崖般落入深淵。


    看著大火在自己麵前升起,周頌隻感到萬籟寂靜,他的世界從未像此刻般安靜,因為他的世界裏隻有一具躺在他腳下的屍體,那具屍體不是別人,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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