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落在距離韓飛鷺兩米多遠的位置,後腦勺著地,顱骨被摔碎,腦漿隨著鮮血蹦出,鮮血淌在黑色大理石地麵上,匯集成一條淺淺的血泊,女人的屍體躺在血泊裏,像寧靜的水麵上停泊的一隻小舟......


    群眾迅速報警,民警也迅速趕至封鎖現場,警戒線之外迅速聚集起小區內部的居民。不少人認出了死者是住在頂樓23樓的佟月,佟月墜樓的露台是頂樓附送的露台。一位鄰居還說:“今早我還看到她婆婆出門了。”


    率隊出警的是一位姓陳的探長,韓飛鷺和他是老熟人,便找到陳探長,道:“陳師傅,咱們得上去看看,按理說樓頂露台都裝著防護欄,人不應該會掉下來。”


    陳探長已經遣了人上去,道:“門鎖著,家裏沒人。”


    韓飛鷺便向群眾征集死者家屬的聯係方式,剛才那位鄰居提供了一串手機號,道:“這是她婆婆的電話。”


    韓飛鷺撥出電話,電話接通後先聽到公交車裏報站的廣播,隨後一個嗓音蒼老的女人問:“誰啊?”


    韓飛鷺道:“你好,我是警察,你是佟月家裏人嗎?”


    女人:“啊?小佟嗎?是啊。”


    韓飛鷺:“你們家出了點事兒,你趕快迴來一趟。”


    女人:“我家裏出啥事了?”


    韓飛鷺稍一猶豫,道:“不是大事,你迴來就知道了。”


    女人:“好好好,我到小區門口了。”


    掛斷電話,韓飛鷺從人群中擠出來,走到花園中一間八角涼亭裏,對周頌說:“我得在這兒幫忙,你要是不想等我就自己打車迴去。”


    周頌坐在亭子坐板上,手裏拿著一瓶剛買來的青梅綠茶,喝了兩口綠茶又把蓋子擰住,才道:“我又不趕時間,我等你。正好我也想知道這女人是不是自己掉下來的。”


    人群突然響起騷動,隨之響起一個女人的悲哭。


    佟月的婆婆迴來了,見了佟月的屍體,立即哭倒,剛買迴來的一袋蔬菜和一個西瓜丟在地上,西瓜被摔碎了,鮮紅的瓜瓤流了一地,就像從佟月身體裏流出來的血。


    韓飛鷺從地上撿起一隻印花錢包,裏麵是一些現金和一張身份證,身份證是佟月婆婆的;佟月婆婆叫楊招娣,是南方某縣城人,現年61歲。


    陳師傅勸住了楊招娣,費盡唇舌才說通楊招娣帶他們迴家看看佟月墜樓的露台。韓飛鷺和陳師傅以及兩名攙扶楊招娣的民警上樓去看情況,其餘人留在樓下看守現場。


    韓飛鷺站在電梯裏,電梯上升瞬間產生的重力似乎將他用力往下拽了一下,他扶住轎壁,竟有些心慌。佟月從天而降的一幕又在眼前閃過,他又看到了迸濺在黑色大理石地板上的鮮血和腦漿......他見過很多案發現場,比跳樓現場更血腥的也有過,但還是頭一次看到一個活生生的人從二十幾樓的高度墜下,頃刻間斃命,就離他兩米遠。


    陳探長看出他臉色不對,心裏猜到大概,道:“你想救她,但是沒來得及,是吧?”


    韓飛鷺道:“我發現她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他不會去懊惱自己沒有及時救下佟月,如此隻是庸人自擾,他隻是對一條生命的逝去報之人之常情的哀憫。但他的哀憫隨著電梯門打開而悄然隱藏,他很清楚自己的職業和自己的角色不需要這種哀憫,隻需要冷靜和客觀。


    23樓是頂樓,樓頂的露台由開發商送給頂樓業主,穿過二樓主臥就是露台。韓飛鷺和陳師傅到了露台上,發現露台周圍並沒有建起護欄,原來的護欄被拆掉了,拆到一半,兩側還有幾根沒有拆幹淨的木柱。


    通往露台的推拉門外擺著花架,此時花架倒在地上,本擺放在花架上的花盆掉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盆裏的土撒了一地,在地上留下一道拖拽過的痕跡。韓飛鷺跟著那道痕跡往前走,一直走到露台邊緣,佟月剛才墜樓的地方。往下看,能看到地麵的人群。


    陳師傅走過去,問他:“看出什麽了?”


    韓飛鷺後退兩步,道:“剛才我們都看到了,佟月右腿打著石膏,而且客廳放著一輛輪椅。佟月腿有傷,不便行走,所以爬到露台上,撞倒了花架,爬到露台邊緣,最後掉了下去。”


    陳師傅點點頭,道:“待會兒我去保安室調樓道監控,不出意外的話,這大概率是一件自殺案。”


    韓飛鷺目光移向右側的一根木柱:“但是護欄為什麽拆掉?”


    陳師傅:“這就要問死者的家裏人了。”


    迴到一樓客廳,楊招娣躺在沙發上按著胸口大口喘氣,一副傷心欲絕心疲力竭的模樣,照顧她的民警擔心她中暑,想把空調打開,但是遲遲找不見遙控器。韓飛鷺幫著他們一塊找,最後在窗台上發現了遙控器,遙控器擺在一隻手掌大小的企鵝玩偶前。韓飛鷺和企鵝兩隻黑豆似的眼睛對視了須臾,然後把遙控器拿起來打開了空調。


    楊招娣略顯好轉,陳師傅問她露台的護欄為什麽會拆掉,她斷斷續續有氣無力道:“不是,不是故意的呀,前兩天下雨把護欄衝壞啦,我兒子打算換個更結實的,就把原來的拆掉重裝,可是......可是還沒來得及裝新的啊。”


    話說完,她又是一陣痛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陳師傅擔心她出現意外,便讓手下把她送去醫院。


    楊招娣被送去醫院,一眾警察不方繼續留在佟月家裏,陳師傅招唿眾人離開,一迴頭看到韓飛鷺站在電梯背景牆前麵,看著背景牆窗格裏的什麽東西。他走迴去,發現韓飛鷺看的是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家三口,佟月和丈夫以及兩三歲的女兒。這張照片拍攝於兩年前,照片上的女孩兒應四歲左右。但是家裏卻不見這小女孩兒的身影。


    韓飛鷺問:“這小女孩兒怎麽不在家?”


    陳師傅:“你沒聽說過?”


    韓飛鷺:“聽說過什麽?”


    陳師傅道:“這家人的孩子死了,大概在一個月前左右。”


    韓飛鷺:“怎麽迴事?”


    陳師傅:“下去再說。”


    從單元樓裏出來,陳師傅還沒來得及對他道出前因後果就接到下屬的電話,隨後趕去保安室看監控。


    韓飛鷺走進亭子裏坐在周頌身邊,望著不遠處烈日下圍簇的人群長歎一聲氣。


    周頌翹著腿,胳膊往後撐在欄杆上,一副從容閑適地模樣,像是在看一場無聊的電影:“怎麽樣?”


    韓飛鷺依舊不能習慣他這輕浮的語氣,仿佛人命在他眼中隻是草芥:“什麽怎麽樣?”


    周頌瞟他一眼,問:“墜樓是意外嗎?”


    韓飛鷺的語氣帶了點火藥味,周頌或許沒聽出來,或許聽出來但不想和他爭執。總之周頌把這頁輕描淡寫揭過,韓飛鷺隻好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默默沉下一口氣,道:“目前看來,佟月的死是意外。”


    周頌蹙眉:“佟月?”


    韓飛鷺:“怎麽?”23sk.


    周頌:“這名字好熟悉。”很快,他想起來了,水波不興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漣漪,“原來是她。”


    韓飛鷺:“你認識她?”


    周頌:“談不上認識,她是一間廣告公司的老板,那間廣告公司和我們公司有合作。聽同事討論過她。”


    韓飛鷺:“討論她什麽?”


    周頌:“她女兒死了,鬧得很大,你不知道?”


    韓飛鷺沒料到自己的消息最滯後,苦笑一聲:“我剛知道。既然你了解情況,那你跟我說說。”


    周頌:“很簡單,她沒看住女兒,那孩子自己一個人跑去小區內部的廣場玩秋千,結果從秋千上摔了下來,當場就咽氣了。”


    韓飛鷺想起剛才來的路上在a座附近看到了一片小廣場,裏麵建有兒童遊樂設置,其中就有兩架秋千。他決定去那片廣場看看,周頌自然跟著他去。


    途中不可避免經過a座,周頌張望四周,保持警惕,但他無論再怎麽小心,該來的還是會來。兩人走到1號單元樓大門前時,大門恰好向兩邊打開,隨後走出兩個身穿運動裝的男人。


    粱桭一眼把周頌盯住:“小頌?”


    周頌頭頂仿佛響起晴天霹靂,他立馬站住,瞬間調整自己的儀態,舒肩展背禮貌彬彬道:“大哥,阿桭哥。”


    粱桭戴著棒球帽斜背著挎包還拎著一隻保溫瓶,包裏露出網球拍的手柄,看似要去打網球。周靈均站在他身邊,一身輕裝,穿著白色polo衫和灰色運動褲,身材比穿西裝時更要清瘦。


    周靈均看了看周頌,又看了看周頌旁邊的韓飛鷺,表情平展淡漠,問:“你來幹什麽?”


    周頌毫不遲疑,立刻把球踢給韓飛鷺:“我跟著韓警官一起來的。”


    周靈均果然轉移了注意力,上前兩步向韓飛鷺伸出手,微笑道:“韓飛鷺警官是嗎?你好,我是周靈均。”


    韓飛鷺隻聽說周頌有個堂哥,是萬恆集團的掌門人,今天還是第一次見周靈均本人。他和周靈均握了下手,道:“你好,幸會。”


    周靈均:“這些天周頌給你添了不少麻煩,也承蒙你照顧他。多謝。”


    盡管韓飛鷺知道他說的是客套話,但是周靈均的客套話聽起來讓人身心愉悅,韓飛鷺笑道:“不用客氣,周頌也幫了我不少忙。”


    周靈均:“哦?他幫你什麽忙了?”


    韓飛鷺被問住了,總不能說周頌天賦異稟,對抓賊很有一套,所以隻好嗬嗬幹笑。


    周頌暗暗瞪他一眼,道:“我幫他照顧貓。”


    韓飛鷺:“對對對,他幫我照顧貓。”


    周靈均自然是半信半疑,但是選擇不予追問,又道:“那你今天來這裏有何公幹?”


    周頌搶答:“大哥,佟月剛才跳樓自殺了。”


    周靈均微微一怔:“創美公司的佟月?”


    周頌:“對。”


    粱桭也很意外:“我們隻聽說剛才c座有人跳樓自殺,竟然是佟月。”


    韓飛鷺看了眼粱桭背在肩上的挎包,那裏多半裝著運動需要的裝備。心道他們在知道距離自己不遠處的地方有人跳樓自殺,他們還能淡定地去打網球,卻連死者是誰都不想打聽,把自己從流言八卦爐中摘得如此幹淨,這樣的人實在罕見。他才見到周靈均幾分鍾而已,但已經從周靈均身上看到了不同尋常之處——周靈均定力過人,已經將一隻腳踏進了鐵檻寺,不與俗世沾染。


    周靈均:“既然佟月是自殺,怎麽驚動了韓警官?”


    韓飛鷺:“案件性質還沒定性,還在調查當中。”


    周頌想盡快把兩位大佛送走,便道:“大哥,韓警官要去前麵的廣場看一看。你們忙吧,不用管我們。”


    他拖住韓飛鷺的胳膊往前走,但韓飛鷺卻站著不動,向周靈均問道:“周先生和佟月熟悉嗎?”


    周靈均:“我們公司雖然和她的公司有合作,但是和她對接的是策劃部經理,我隻和她隻見過一次。不過我和她的丈夫石海城比較熟悉。”


    韓飛鷺心裏已有打算,明知故問:“二位現在忙不忙?”


    周靈均聞言,心裏也知曉了:“不忙。”


    韓飛鷺:“那我們到前麵廣場找個地方坐下聊聊?我想了解一些關於佟月和她的丈夫石海城的事。”


    周靈均頷首一笑:“請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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