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粱桭大清早就打來電話,讓周頌把今天上午的時間空出來,要帶他去打高爾夫。


    周頌在衣帽間裏挑選待會兒要換的衣服,道:“和誰?還是城建集團的汪總?”


    粱桭:“對,上次沒談妥,這次爭取讓他把合同簽了。”


    周頌想都不想一口拒絕:“我不去,我對打高爾夫沒天賦。”


    粱桭道:“你打得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場,讓他知道咱們公司的誠意。”


    周頌很有自知之明:“阿桭哥,你少蒙我,姓汪的壓根兒瞧不上我。你讓我和你一起去,就是想找個跟班兒。”


    粱桭笑道:“你說的這是什麽話,你是未來的少東家,給我做跟班兒?聽話聽話,趕快準備一下,待會兒我去接你。”


    周頌油鹽不進:“反正我不去,我今天有事,已經在外邊了。”


    粱桭:“我就不信你有什麽正經事,還不是和你那些朋友出去喝酒泡吧。”


    周頌:“我還真有正經事,我要協助警方查案。”


    粱桭:“又是韓飛鷺吧?你怎麽整天都和他——”


    沒等粱桭嘮叨完,周頌掛了電話,從衣架裏取下一件襯衣在身上比了比,又挑了一條褲子,換好衣服就出門了。他站在小區門外的路邊等車,沒等一會兒,一輛黑色越野停在他麵前,他拉開車門坐在副駕駛,道:“今天是周末,你們警察是不是不知道什麽叫法定節假日?”


    韓飛鷺戴著墨鏡,把車又匯入車流,行駛在公路上:“我們的休息時間視情況而定,不歸福特亨利他老人家管。你吃早飯沒有?後座兒有麵包。”


    周頌一睜眼就九點多了,自然錯過了早餐時間,現在的確有點餓。他從後座提起一隻印有某麵包店logo的袋子,打開一看,裏麵有三四種麵包,還有一瓶鮮榨果汁。韓飛鷺已經摸清了他的飲食習慣,知道比起正餐他更喜歡吃些麵包零食,尤其喜歡甜的,上次和他一起吃早飯,親眼看到他往粥裏加了好幾勺糖,所以投其所好給他買了麵包。


    周頌挑了一塊巧克力醬夾心的,邊吃邊問:“去哪兒?”


    韓飛鷺瞧他一眼,笑道:“合著你連我帶你去哪兒都不知道,就不擔心我把你賣了?就你這模樣,賣到哪個場子都是緊俏貨。”


    周頌從他的廢話裏挑好話聽:“謝謝,我也覺得我緊俏搶手,有市無價。到底去哪兒?”


    韓飛鷺:“去潘少傑的度假酒店,再看看現場。”


    周頌在他的車裏很放鬆,調整了一個斜靠進椅背裏的姿勢,邊吃麵包邊玩手機,愜意得像是去旅行。


    韓飛鷺卻一點都不愜意,他藏在墨鏡後的目光時不時就往周頌臉上飄,有點心不在焉,腦子裏思緒繁雜,但捋不出一條完整的想法,隻是在沒由來的自顧自煩惱。他想和周頌聊聊警方從廣場挖出的屍體,也想和周頌聊聊披著人皮的蘭兆林,想法太多反而不知該如何開口。他本以為周頌也很關心這件事,可此時周頌好像把宋彩雲丟到了九天雲外,宋彩雲和蘭兆林以及蘭嵐加起來都沒有他手中的巧克力夾心麵包重要。


    韓飛鷺又想起了蘭兆林對他說的那句話:如果我是怪物,那麽一心想要戰勝怪物的周頌是什麽?


    “喂,韓飛鷺?韓飛鷺!”


    他隻顧著跑神兒,沒察覺前麵路口堵車,前車已經停下了,他還不減速,眼見著就要追尾,周頌一嗓子叫醒了他。他連忙急刹車,兩個人都被慣力往前甩了一下。


    周頌的麵包掉在地上,前胸被安全帶勒得生疼,揉著胸口埋怨道:“你想什麽呢?前麵那麽大的車屁股你看不到啊!”


    韓飛鷺把他吃了一半的麵包撿起來,遞給他:“還吃嗎?”


    周頌揉著胸口不停地給自己順氣兒:“你把我當狗喂?”


    其實麵包裝在紙袋裏,一點都沒髒。韓飛鷺左右看了看,覺得扔了太浪費,就把剩下的半個一股腦全塞自己嘴裏,道:“袋子裏還有,你吃幹淨的。”


    周頌斤斤計較,一點不記他的好,重手重腳地扯開袋子又拿出一個牛角包,唧唧歪歪道:“怪我今天出門忘了看黃曆,才上了你的靈車。”


    韓飛鷺知道自己跑神兒在先險些出了事故,所以對周頌兩次三番的刻薄都視而不見,可周頌卻沒完沒了,完全不懂得什麽叫適可而止。


    他昨夜隻睡了不到4個小時,本就疲憊得很,一是因為加班到淩晨三點多,二是因為老惦記著蘭兆林對周頌下的判詞。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琢磨周頌琢磨了足有一個多鍾頭,天色漸明才催自己睡去。他整夜的憂思可以說是由周頌而生,為周頌而煩,今天見了周頌很想和他談談,解解困惑,但是他知道這種困惑是無解的,說出來隻會讓周頌徒增異心。所以他選擇自己慢慢消解,不想給周頌施加負麵影響。


    可他為周頌操心至此,周頌非但一點不察覺,還沒完沒了地抱怨自己上了他的靈車。他動了氣,摘掉墨鏡唿通一聲扔到駕駛台上,猛地提速駛過路口。


    他一扔墨鏡,周頌就知道他生氣了。其實周頌很擅長察言觀色、審時度勢,他的為所欲為建立在韓飛鷺對他寬容無度的基礎上,經過這些天和韓飛鷺的相處,他清晰地感知到韓飛鷺對他的縱容似乎是沒有底線的,所以時常放飛自我作天作地。


    此時此刻韓飛鷺發了脾氣,他第一反應不是反躬自省,而是從韓飛鷺身上找原因。他清楚韓飛鷺對自己寬容的底線在哪裏,韓飛鷺絕不會因為他牢騷幾句就變臉,其中必定有別的原因。可他不擅長換位思考,想了一圈兒沒想明白韓飛鷺抽的哪門子瘋,但他知道韓飛鷺吃軟不吃硬,但凡他以弱示好,就能以退為進。


    周頌暗暗偷瞄他幾眼,刷了一會兒手機,突然說:“這貓長得真白,和寶玉一模一樣。我發給你看看。”


    韓飛鷺一聲不吭地板著臉,往人前一站能嚇哭一票小朋友。


    周頌伸著瓜子去撥弄從車頂吊下來的一串長長的珠子,道:“韓飛鷺,這珠子是什麽材質的?怎麽是青色的?是石頭嗎?”


    他說著話,眼角溜光去瞥韓飛鷺,果然見他稍稍緩和了臉色。他在心裏暗笑,心道:就知道你吃這套。他再接再厲,鉚足了勁兒沒話沒話。


    “韓飛鷺,你這車什麽時候買的?保養的還挺好,不少花錢吧?”


    “咿?這條街新開了家淮揚菜,改天我們來嚐嚐吧,我請客。”


    “你看你看,前麵路邊有人打架,開慢一點我要看打架。哎,這就散了?真沒勁。”


    “哇,你買的果汁真好喝,又鮮又甜,你嚐嚐。”


    他往瓶子裏插根吸管,遞到韓飛鷺嘴邊兒。韓飛鷺偏頭躲了躲,還是一言不發地繃著臉。


    周頌:“你嚐嚐,可新鮮了。韓飛鷺?韓飛鷺韓飛鷺韓飛鷺韓飛鷺——”


    韓飛鷺被他一聲聲叫得心口發麻,知道這層台階非下不可了,於是意思性地吸了一口,道:“你自己喝,別妨礙我開車。”


    周頌眉梢一挑,嘴角露出得逞的微笑。心想韓飛鷺真是好對付,他以前的女朋友們倘若有自己十分之一的手段,他們大概已經修成正果兒女成行了。


    從市局到度假酒店需要一個多小時的車程,韓飛鷺把車停在大門外的露天停車場,周頌一下車就看到廣闊幽藍的湖水,左岸是延綿的茶山,右岸是絢麗的花田。深吸一口氣,頓時神清氣爽。


    韓飛鷺道:“風景改天再看,今天辦正事。”


    兩人往酒店大門方向走去,周頌問:“前天被你帶迴警局的保潔究竟丟了什麽箱子?”


    韓飛鷺道:“她自己都說不清楚,隻說是紅色的。不過她去年拉著箱了跟團旅遊過一次,旅行社給她拍了張照片。我讓人跟她迴家找那張照片去了。”


    周頌道:“這麽大費周章找一隻箱子,劃得來嗎?”


    酒店也暫停營業,本應在大門口接應的門童也被放了假。韓飛鷺快走兩步推開玻璃門,道:“劃不劃得來,找著就知道了。”


    周頌率先走進去,見一樓大堂空空蕩蕩,隻有幾個穿製服的工作人員坐在休息區,像是在開會。酒店負責人劉雅芝快步走了過來,問:“韓警官,這次來是有什麽事嗎?”


    韓飛鷺朝其他幾個工作人員看了一眼,問:“張麗薇呢?”


    劉雅芝招招手,張麗薇就過來了,一副謹小慎微的樣子:“你們找我嗎?”


    韓飛鷺道:“我們要去樓上看看,你跟著我們。”


    三人走進電梯,張麗薇按下8樓樓層鍵。周頌一直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在她按樓層鍵時看到她手指上貼滿亮片的花哨絢麗的美甲,又看了看她胸前的銘牌,問:“你是領班?”


    潘少傑一死,她和潘少傑的關係也遭曝光,不僅被警方盤問,也被同事另眼相看。因此,她現在敏感又難為情,低下頭道:“是的。”


    到了八樓,從電梯出來,斜對麵就是案發現場8012號房。張麗薇用門卡為他們開了門,自己站在門外沒有進去。


    周頌走進去,觀察房型,發現這是個套房,分為起居室和臥室。臥室門敞著,但拉了一條警戒線,他走過去往裏看,在地毯上看到一灘幹涸的血跡。


    韓飛鷺:“潘少傑死在臥室,被一隻雕塑砸爛後枕骨。”


    周頌迴到起居室,四處走走看看:“你想讓我看什麽?”


    韓飛鷺:“前兩天咱倆聊過,李文傑來這間酒店是為了拿潘少傑給他的封口費,但不知道李文傑到底在14號晚上看到了什麽,潘少傑才會給他三十萬。我得弄清楚潘少傑願意付給他三十萬的原因。”


    周頌站在窗前往外看,看到花田和茶山環抱中的蔚藍的湖麵:“來這裏能找到答案嗎?”


    韓飛鷺走到他身邊,也往外看:“把一切疑點放大,從細節裏找線索。這是我的方法。”


    周頌:“潘少傑的死亡案還有疑點?你不是很確定人是李文傑殺的嗎?”


    篤篤兩聲,韓飛鷺敲了幾下玻璃窗,道:“理論上來說,李文傑是唯一的嫌疑人,兇手也隻能是李文傑,因為潘少傑出事前隻有他去過潘少傑的房間,而且他帶著三十萬現金逃走也很能說明問題。”


    周頌知道他必有轉折:“但是?”


    韓飛鷺看他一眼,故意換了個詞:“可是。可是他是帶著李燃來的。他把李燃藏在後備箱,想和李燃遠走高飛,這是李燃的說辭。因為李文傑恰巧又出車禍死了,所以李燃說什麽是什麽,我們根本無從查證她說的到底是不是真話。”


    周頌:“你懷疑李燃在說謊,她不是被迫來到酒店,而是主動來到酒店。難道她和李文傑是同夥?她也想要那三十萬?”


    韓飛鷺道:“說不通,如果她想要那三十萬,發生車禍後她應該想方設法帶著錢跑路。但是她卻待在原地等待救援,更像是等著被我們發現。”


    周頌抱著胳膊,倚著玻璃窗:“如果她真的是自願來到酒店,既然她不為謀財,難道是害命?”


    他說到了點子上,韓飛鷺問:“那你覺得,她害的是誰的命?”


    周頌聳聳肩:“顯而易見,是李文傑。那場車禍隻有她自己活了下來,還是得益於車窗玻璃提前貼滿膠布。或許這是一場豪賭,賭贏了,她就能殺死李文傑,自己獨活。”


    韓飛鷺:“她為什麽想要獨活?殺死李文傑的動機又是什麽?”


    原來饒了一大圈,又迴到了韓飛鷺最初提出的問題,周頌恍然大悟:“那天晚上李文傑一定看到了什麽,想滅他口的人不止是潘少傑,還有李燃?”


    韓飛鷺:“這麽說來,李燃反倒和潘少傑是同一陣線。”


    周頌:“如果真是李燃殺了李文傑,那潘少傑的死也有蹊蹺。你不覺得其實李文傑沒有非殺潘少傑不可的理由嗎?”


    韓飛鷺:“我也想過,如果李文傑是為財,那麽他其實不必殺人。如果他殺人,有可能是潘少傑想殺他滅口,結果被他反殺。”


    周頌:“但是你剛才說潘少傑是被人砸爛了後腦勺,這一行為是偷襲,說明兇手在他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將他殺死,似乎並不是兇手為了自衛所以將其反殺。”


    李文傑的殺人動機和潘少傑的死法又變成打成死結,韓飛鷺頓時倍感頭疼:“那你認為呢?”


    周頌不言語,在窗前慢慢踱步,走著走著停下來,試圖推開窗戶到陽台上去,但是窗戶是鎖死的。


    韓飛鷺看出了他的意圖:“所有房間的窗戶都鎖死了,而且隻能從裏麵打開,所有房間都隻有正門一個出口,房門一關,房間就成了個密室。難不成你懷疑這是一起密室殺人案?”


    周頌不答,拍掉掌心不存在的灰塵:“去隔壁看看。”


    南邊8011號房是案發當天李文傑入住的房間,周頌進去轉了一圈,又來到落地窗前,斜著身子往外看,道:“你看,外麵的陽台是連通的。可以通過陽台從一個房間去到另一個房間。”


    韓飛鷺早注意到了這一點:“前提是有人在房間裏麵把窗戶打開,不僅需要有人提前在房間裏接應,還需要拿到客房領班才有的鑰匙。但是就我們目前掌握的信息來看,這一可能性為零,因為潘少傑不會蠢到為兇手留窗戶,樓道監控也沒有拍到除了李文傑之外的人從這間房間裏出去。”


    周頌聽完,不置可否,隻說:“再去隔壁看看。”


    北邊和8012號房相鄰的是8013號房,房型和別間毫無差別。周頌還在站在落地窗前看著外麵的陽台,韓飛鷺道:“這間房在案發當天無人入住。案發後我們也來這裏檢查過,沒有發現人的活動痕跡。”


    這間房不是兇案現場,所以張麗薇也跟進來了,習慣性順手整理床鋪。


    周頌看了她一會兒,突然問:“張總監,你有客房通用門卡嗎?”


    張麗薇職業性地站好,雙手規規矩矩放在小腹上,道:“有的,我有一張所有客房都通用的門卡。”


    周頌又問:“隻有你有?”


    張麗薇:“其他三個樓層領班也有,不過她們的門卡隻能打開自己負責的樓層內的房間。我的門卡可以打開所有客房。”


    周頌:“你平常會把門卡帶在身上嗎?”


    張麗薇:“會。”


    周頌:“那我問的直接一點,潘少傑出事前一天,你去他房間陪他,身上帶著門卡嗎?”


    張麗薇窘紅了臉,低聲道:“我平常會把卡放在製服上衣內側口袋裏,到哪兒都帶著。”


    答案唿之欲出,周頌不再問得更直白,敲了敲落地窗玻璃,又問:“窗戶怎麽開?”


    張麗薇:“有一把專用的鑰匙。”


    周頌:“鑰匙呢?”


    張麗薇:“在我的休息室。”


    周頌:“一直都被你放在休息室裏?”


    張麗薇:“一般我都放在休息室裏,隻有需要鎖窗才會帶在身上。”


    周頌:“我再問的直接一點,那天你把鑰匙帶在身上嗎?”


    他說的‘那天’,自然就是潘少傑出事前一天她去潘少傑房裏的那天。周頌本以為張麗薇需要迴憶很久才會記起這一細節,不料張麗薇很確定地說:“是的,當時我帶著鑰匙。”


    周頌眼睛裏瞬間閃過了什麽東西,像是鳥兒在瞬間煽動翅膀:“你為什麽記得這麽清楚?”


    張麗薇臉色又發窘:“那天,潘總說想在陽台喝酒,讓我帶上鑰匙把窗戶打開。”


    周頌臉上笑意更深,轉過頭意味悠長地對韓飛鷺說:“韓警官,你粗心大意了。”


    韓飛鷺差點沒忍住罵出一句髒話,向張麗薇質問道:“那天在公安局我也問你都和潘少傑在房間裏幹了什麽,你怎麽不說?是想刻意隱瞞嗎!”


    張麗薇慌張道:“沒有啊,我當時迴答你的也是我和潘總喝了點酒然後就......就休息了呀。”


    韓飛鷺:“你說你們在浴缸裏喝的酒!”


    張麗薇:“是,本來是在浴缸裏的,後來潘總說陽台空氣好,我們就去了陽台。”


    韓飛鷺更加火大:“當時怎麽不說清楚!”


    張麗薇被他嚇住,眼淚都快出來了:“我當時太緊張了,一緊張就忘了。我真的不是故意不說的。”


    事已至此,韓飛鷺再光火也沒有用,問她還有沒有隱瞞細節,她說再無遺漏。但是周頌又掘出一個盲點,問道:“張總監,你那天在潘少傑房間裏睡覺了嗎?”


    張麗薇:“睡了,我睡了半個多小時。”


    周頌:“準確時間。”


    張麗薇:“我是傍晚四點十分醒的,我睡著應該是在三點半到四點十分之間。”


    周頌:“也就是說,在三點半到四點十分之間你睡著了,這期間你並不知道潘少傑做了什麽。”


    張麗薇:“是的。”


    周頌滿意道:“可以了,我問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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