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前——


    5月9日,天氣很好,清晨橘黃色的陽光穿過綠化帶一棵高大的香柏樹,被那繁密油綠的枝葉篩成條條縷縷的形狀,在青磚地落下破碎的光斑。幾個孩子歡笑著從樹下跑過,身後跟著送他們上學的家長或保姆。


    透過麵前的落地窗,韓飛鷺看著小區甬道邊的那棵氣勢撼人的香柏樹,這座小區他半年前來過一次,當時還不見這棵樹,才半年而已,香柏樹已經亭亭如蓋遮天蔽日。想來是從別處移栽過來的。移栽這樣一棵樹,一定費時費力又費錢,很符合這座小區富貴的氣質。他突然開始想:移栽大樹最好選在大樹休眠期的早春,掘樹根時要提前修掉枝葉......


    “我老婆被綁架了!她還懷著孕,預產期就在這幾天,你們等著一屍兩命嗎!”


    男人的怒吼把韓飛鷺跑神兒的思緒拉了迴來,他用力閉了閉酸澀的雙眼,繼續看手中這封勒索信,勒索信是保姆張阿姨早晨去菜市場買菜時帶迴來的,一張白紙團成一個紙球,躺在她的菜籃子裏,上麵蓋著一把青菜和一捆香蕉。拆開紙球,裏麵包著一根假指甲和一撮烏黑的頭發。張阿姨讀過信,得知大事不好,連忙把還未起床的龍晟集團董事長洪新耀叫起來,告訴他兒媳被綁的噩耗。


    洪新耀立刻叫迴了徹夜未歸的兒子,洪曄整晚泡在夜總會,被司機接迴來時酒還未醒,被老爹洪新耀扇了一巴掌,酒也就醒了大半。他得知妊娠期將至的妻子被綁架,立刻就要報警,但被洪新耀阻止,為了保證兒媳及他未出生孫兒的平安,洪新耀想破財免災,用綁匪要求的藍鑽換迴兒媳,畢竟一顆石頭和洪家資產比起來隻是九牛一毛。


    但是洪曄卻壞了事,他躲進衛生間偷偷報警,接到警情的公安局立刻出警,不到十分鍾,刑警隊長韓飛鷺就領著人敲響了洪家的門。


    “你們趕快去救人!還賴在我家裏幹什麽?要小費嗎?來來來我給你!”洪曄的酒意蓋住臉,扯住女警穆雪橙大吵大嚷,手伸到西裝褲兜裏摸現金,沒摸著,又道,“老關,你去去去把支票本拿來!”


    司機老關垂著雙手板板正正站在一旁,不理他也不看他。


    韓飛鷺被吵得頭疼,皺著眉看了眼端坐窗邊的洪新耀,洪新耀麵無表情地板著臉,接收到韓飛鷺眼神,四平八穩道:“老關,帶少爺去醒醒酒。”


    老關應聲“是”,半拖半拽地把洪曄帶進浴室,隨之響起水流聲和洪曄的鬼哭狼嚎。


    穆雪橙揉著被拽紅的手腕走到韓飛鷺身邊,低聲道:“韓隊,保姆張阿姨在菜市場裏轉了有一個小時,從菜市場出來又去了超市,和她接觸過的人太多,從這些人中排查出把勒索信放進她菜籃裏的人不現實。”


    韓飛鷺也知道這條排查思路很異想天開,但他本意不是要找到送勒索信的人,而是排查張阿姨本人,“再去問問她,問仔細點。”


    穆雪橙欣點點頭,又去了張阿姨的房間。


    手機響了兩聲,下屬顧海發來一條消息:主幹道及小區所有出入口監控錄像已拿到。


    韓飛鷺迴了條語音:“你和小鄭迴單位查錄像。”


    發完消息,他把手機揣兜裏,在洪新耀對麵的沙發上坐下,正要說話卻被洪新耀搶先:“韓警官,你們隻管找我的孫子,這件事你們就不要插手了。”


    洪家禍不單行,三天前,洪新耀的孫子洪逸柏在雙龍橋公園走失,下落不明生死未知。現在,兒媳虞嬌又被綁架,同樣下落不明生死未知。虞嬌是個溫婉美麗的女人,在嫁給洪曄之前,她是國內大紅的演員。但她選擇在事業蒸蒸日上時息影隱退,和洪曄成婚生子。洪逸柏的失蹤案也由韓飛鷺接手,幾天前他來洪家走訪,當時虞嬌就坐在洪新耀坐的沙發上——虞嬌穿著一件墨綠色對襟旗袍,肩上披著白色羊絨披肩,坐在沙發上望著窗外那棵香柏樹流淚,哀傷像一層柔光籠罩著她,她兩腮上的淚珠閃耀晶瑩,微微哽咽著對韓飛鷺說“那棵香柏樹,是孩子爺爺特意移栽過來,送給逸柏的生日禮物。”


    卻不曾想,虞嬌也很快遭遇綁架。5月8日,虞嬌獨自出門,傍晚六點多保姆張阿姨收到一條來自虞嬌的消息,虞嬌讓張阿姨轉告丈夫和公公,她迴娘家住兩天。但是張阿姨隔天早起去菜市場采購,就帶迴了一封勒索信。警方第一時間聯係虞嬌娘家人,她父母說女兒並未迴來。那條發給張阿姨的消息或許就是綁匪發的,綁匪在5月8日傍晚6點劫走了虞嬌,第二天才把勒索信送到,中間有充足的時間轉移人質,把人質送出城都夠了。


    洪家三代單傳,洪新耀老來得的兒子又是個隻知花天酒地的廢物,他很寶貝孫兒,也很寶貝虞嬌肚子裏的孩子。在韓飛鷺看來,洪新耀不願警方插手這起綁架案,寧願破財免災以保證兒媳母子平安,很在情理之中。理解歸理解,韓飛鷺不能同意他的提議,“抱歉,你兒子已經報警了,現在這件案子已經上報到市局,考慮到您的社會地位和社會影響,專案組應該很快就會成立。我們警方是不會置之不理的。”


    洪新耀的擔憂寫在臉上,這個在商界掣肘風雲半輩子的老人從未如此憂惶:“我懇請你們退出,讓我自己解決這件事。”


    手機進來一通電話,是陌生號碼打來的,韓飛鷺看了眼來電顯示就按了拒接,道:“洪老先生,綁匪讓你明天早上10點在三鼎大廈贖人。現在距離交贖金的時間還有不到24個小時。我們警方的時間很寶貴,如果你想讓虞嬌平安迴來,就不要再浪費時間和警方做無謂的談判。”他敲了敲左腕的手表,“隻剩下23個小時了。”


    洪新耀無奈,隻能妥協:“我吧,我配合你們。你們一定把要人救迴來。”


    韓飛鷺:“這是我們的職責。好了,從現在開始,我問你什麽你說什麽,不要隱瞞不要迴避,這關係到虞嬌和她肚子裏孩子的生命安全,你明白嗎?”


    洪新耀:“嗯。”


    韓飛鷺:“你的孫子失蹤,虞嬌被綁架。這兩起案子發生的時間太近,我懷疑這是精心策劃的連環案,可能有人在暗中報複你。你在生活和工作中都得罪過哪些人?”他把紙筆推到洪新耀麵前,“把名字寫下來,給我一份名單。”


    洪新耀走到今天,擁有如此卓越的成就,必定一路樹敵。他拿起筆,奮筆疾書。在洪新耀列名單時,韓飛鷺的手機又響了,還是剛才的陌生號碼打來,他又按了拒接,找出顧海的電話撥出去,言簡意賅道:“再調兩組人,一組從虞嬌昨天出門開始查,摸清楚她都去了什麽地方。一組去三鼎大廈踩點兒。”


    顧海:“我明白。韓隊,梁局讓我們一定要在市局之前拿出布控預案。”


    韓飛鷺:“所以我讓你趕快去踩點兒,讓老卓帶隊,告訴他這件事兒要是辦漂亮了,我替他向梁局求情,把副隊的銜兒還給他。否則的話我隊裏也養不起這號飯桶,讓他去守檔案室,和那些廢紙殼子爛在一塊兒。”???.23sk.


    他掛斷電話,把手機放在桌上,道:“借用下衛生間。”說完起身朝衛生間走去,站在盥洗台前洗臉,冷水浸入皮膚,徹夜未眠的疲憊頓時一掃而空。他抬起頭看鏡子裏自己的臉,發現襯衫衣領洗濕了一大片,於是扯開一顆紐扣,用袖子擦著臉上的水往外走。


    衛生間旁邊就是保姆間,房門突然打開,穆雪橙走出來,看著韓飛鷺搖搖頭,表示沒有在保姆身上發現可疑的地方。韓飛鷺迴到洪新耀對麵坐下,麵前多了一份名單,他把名單折了兩下放進兜裏,道:“按我以往辦案的經驗,綁匪為了確保人質家屬收到勒索信,大多會打電話來確認,再說一堆不許報警的廢話。從現在開始你和你兒子就在家裏等綁匪的電話,我會留兩個人陪你們一起等,如果綁匪聯係你們,你們一定要立刻告訴警方。還有,把鑽石準備好。”


    他留下兩個人等綁匪的電話,和穆雪橙離開洪家別墅,走出大門,恰好吹來一陣風,香柏樹碩大的傘蓋嘩嘩而動,幾片綠葉翻飛著飄了下來。兩個人沿著甬道往停車的地方走,穆雪橙快步跟在他身邊,道:“老大,我覺得洪逸柏兇多吉少。”


    韓飛鷺拿著手機給名單拍照,拍完照發給了顧海,“哦?願聞其詳。”


    穆雪橙:“你還記得一個月前在雙龍橋淹死的那個男孩兒嗎?”


    韓飛鷺早有準備:“喬宇?”


    穆雪橙:“對對對,就是他。你不是一直覺得他淹死的很蹊蹺嗎?你想啊,喬宇今年11歲,是在雙龍橋出事的。洪逸柏今年10歲,也是在雙龍橋失蹤。喬宇和洪逸柏都是10歲左右的男孩兒,會不會和十幾年前一起受害者全是小男孩兒的連環兇殺案有關聯?”


    韓飛鷺:“那依你高見?”


    穆雪橙:“我們應該調查十幾年前的男童兇殺案呀隊長!”


    韓飛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右手握拳往左手掌心一捶:“是啊,你說的很有道理,喬宇失足溺亡有可能不是意外,是被人追趕不小心掉進水裏。洪逸柏也不是失蹤,而是被人擄走了。這兩起案子的兇手其實是同一個人,就是逃了十幾年還未伏法的連環殺手。”


    穆雪橙:“對對對對。”


    韓飛鷺:“那你還等什麽?趕緊拉幾個偵查組並案調查,找到真兇。你就是咱們警隊實現三級跳的第一人。”


    穆雪橙終於聽出他在陰陽怪氣,陪著小心問:“韓隊,我說錯了嗎?”


    韓飛鷺瞬間變了臉,瞪她一眼:“小嘴叭叭叭說得熱鬧,有個屁用。十幾年前的案子要是還有有價值的線索,還會擱置到現在?就算洪逸柏的案子真是十幾年前的兇手幹的,當務之急不還是查清楚洪逸柏到底為什麽失蹤?查案要腳踏實地,牽條狗聞著味兒一寸寸的搜地皮,都比你在這兒說天書有用。”


    穆雪橙小聲嘟囔:“明明你自己也這麽懷疑,我幫你說出來,你還罵我。”


    韓飛鷺耳朵尖,聽見了,故意虎著臉:“我是有這層懷疑,可我轉移偵查方向了嗎?我放著眼下的排查工作不管,掉過腚去查十年前的無頭案了嗎?”他搖搖頭,拿出手機,“穆大小姐心高氣盛,我韓某人用不起,我這就給你幹爹打電話,把你退迴原單位。”


    他把手機放在耳邊,道:“喂?梁局,跟您老匯報個事兒,您這幹閨女能力太強了,我領導不了她,還是讓她領導我吧——”


    穆雪橙連忙跳起來去奪他的手機:“啊啊啊!不是啊,幹爹你聽我說,我沒想領導我們隊長啊!喂?幹爹?”


    她把手機放下來,看到韓飛鷺用自家貓主子設置的手機桌麵,壓根就沒撥出電話。韓飛鷺在旁邊掐著腰直樂。


    穆雪橙氣得小臉通紅,舉著拳頭要錘他。韓飛鷺眼睛一瞪,指著她鼻子:“幹什麽幹什麽?打我?我可是你的直屬上級,你不想混了?”


    穆雪橙連忙把手藏到身後。韓飛鷺又道:“想打我也行,除非你官兒比我大,但是現在我官兒比你大,所以隻能我打你,你不能打我。過來,讓領導給你個教訓。”


    話音剛落,他飛快地彈了穆雪橙一個腦瓜崩,彈完扭頭就跑。


    穆雪橙連被著他耍兩次,氣得跺腳:“你老是這樣!”


    迴到停車的地方,穆雪橙隔著老遠就看到韓飛鷺站在車門前看手機,眉毛皺著,神情很嚴肅。他大多數時都瀟灑又明朗,但凡他嚴肅起來,身上就會蓬發出一種叫做氣場的東西,那氣場極有壓迫性,讓人不敢靠近。穆雪橙看出他心情欠佳,想繞開他,從另一邊上車。韓飛鷺盯著手機,突然把車門拽開,又用力把門摔上,唿通一聲嚇了她一跳。她惴惴地問:“咋,咋了韓隊?”


    韓飛鷺不說話,咬著牙撥出顧海的號碼,電話一通就罵:“誰放出去的消息?媒體怎麽會知道?都他媽上熱搜了你還不知道是怎麽迴事?老卓又是怎麽迴事?我讓他去踩點兒他怎麽跑去接受采訪了?別跟我說甩不掉記者,你告訴他,我不管他說了什麽,讓他把說出來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全都咽迴去,咽不迴去我把屎給他打出來!現在市局還嚴防死守,你們倒好,爭著搶著上頭條,當自己是汪峰嗎?你們是不想幹了還是不想讓我幹了!”


    這邊韓飛鷺氣急敗壞地罵人,那邊穆雪橙大氣不敢喘,偷偷拿出手機看究竟,才發現昔日大明星虞嬌被綁架一事已經被發布到各大平台,登上頭版頭條。許多許多的營銷號都轉發了這一還未得到官方認證的新聞,在網絡上掀起千層浪花。此事曝光無論對虞嬌家屬還是對警方而言,都絕對是一樁壞事,有了媒體的跟進,警方的工作會遇到重重阻力,社會輿論將會變成無數的明槍冷箭,直指一線幹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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