縉雲嵐一時忘記了唿吸,頓在了原地。


    黎梔局促轉身,率先一步迴了屋子,熱氣在她身後膨脹著衝了出來,燎了她一下,隨後很快被這寒氣覆蓋。


    屋內傳來黎棠的爆笑聲,“小梔,你的臉怎麽紅的跟猴屁股似的。”


    不遠處冒出了黎薔的小腦袋,她穿了一件不大合身的青夾襖,裏頭是一件嫩黃棉裙,看著像根才抽芽的新筍。


    她這會兒正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想來是目擊了全程。她興奮地跑來縉雲嵐麵前,舉著兩個小拳頭激動地說:“在我族,若是男子親吻女子的臉頰,那便意味著他願意與她結成婚姻,一生一世隻愛她一人。”


    縉雲嵐聞言,下意識流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迴味一般撫了撫臉頰上留有感觸的吻痕。隻是這個笑並未持續許久,彎起的嘴角不著痕跡地平靜下來。恰逢此時,清澈的天空飄來一塊潔白的雲彩,拋下大片的陰霾,陰影斜過房簷時恰在她清亮的目光上覆上一層陰翳。


    臨近傍晚時,她預備下山迴家報平安。


    黎梔主動要求護送她迴家,黎棠原本也想跟去,卻被黎母差使去後山喂食鐵獸。他嘀嘀咕咕,滿腹牢騷地抱著畚箕去了。


    黎梔安靜地跟在縉雲嵐身邊,下山時他主動伸手攙扶,助她跨過險峻的斜坡。


    縉雲嵐對他這接二連三地的溫柔相待,受寵若驚,嘴角時不時揚起顯眼的弧度,難以克製。


    她試著牽起他的手,他也沒有躲開。


    黎梔將她纖長的手指攏在手心,是那樣鮮活溫熱的存在。她手心長長的一條疤痕貫穿她的生命線,薄薄的凸起。在他們掌心相貼時,一點一點摩擦著他的手心,就像一把鋒利的小刀劃著他的心口。


    他沒有說話,沉默得像是在不滿。


    兩人很快進入洛城。黎梔如今風頭正勁,他一出現便吸引了路人的各色視線,倒是在洛城土生土長的縉雲大小姐還沒他來得引人注目。


    縉雲嵐玩味地靠近黎梔,敲了敲他寬闊的胸膛,調笑道:“阿梔,你現在可出名兒了。”


    黎梔無動於衷,對這種無用的名堂並不熱衷甚至漠視。


    二人並肩而行的身影還是引來了許多風言風語,聯想到此前發生的種種,民眾對待許久不曾露麵的縉雲大小姐,態度很是模糊不清,甚至有些尷尬。


    縉雲嵐並不在意這些意味深長的視線,她現在一心想著迴家見見家中親人。


    遠遠看見自家大門時,她的步伐已然忍不住加快。黎梔也理解她歸心似箭,陪她一起健步如飛。


    家中大門緊閉,她跳上台階上去敲門,沒把門丁敲來,反倒將毗鄰而居的白大少爺給喚了出來。


    白檀站在自家門前,朝縉雲府邸門前探看一眼,驚喜地叫出了聲:“嵐嵐!”


    縉雲嵐聞聲望去,見是許久未見的師兄歸來,亦是驚喜不已,衝過去便給了他一個熱情的擁抱,隨後狠狠拍了一下他的後背,打了招唿:“師兄!好久不見,你還活著呐。”


    白檀尷尬一笑:“嵐嵐,你說話還是這麽好聽。”


    與此同時,被拋下的黎梔心情跌落至穀底,一張俊美的麵目也陰冷到了極點。他平生第一次體會到了嫉妒的酸澀。他如芒刺背地站在原地,心中湧起的波瀾不允許他袖手旁觀。


    他故意大聲咳嗽起來,一麵咳還一麵悄咪咪地張望。


    縉雲嵐果真被這反常的咳嗽聲吸引,快步迴到黎梔身邊,拉著他的臂膀,關切地詢問他的狀態:“怎麽了,不舒服?”


    黎梔這才恢複一點喜色。他捂著胸肺,裝出不適的樣子,故意假惺惺地說:“無妨。”


    縉雲嵐眉頭一皺:“你別逞強。走,跟我迴家,且先歇一歇。”


    黎梔乖巧地點了點頭,“嗯。”


    白檀眼看著許久未見的師妹匆匆與他拜別,然後親密地攜著一名才出現不過月餘的黎氏男子理所應當地迴了家,不禁胸口一震。與此同時,黎梔也向他投來警告又滿含敵意的目光。這讓他腦中警鈴大響。


    他亦向他投去敵對的目光。


    白檀本想也跟著進縉雲府邸的大門,但此時自家管家領著他父親的命令,前來喚他去說話,他不得不暫時放下眼前的不平之事。


    縉雲嵐領著黎梔迴到家時,正值家中擺晚飯。仆從得見小姐平安歸來,高興極了,連忙跑去嘉蘭院通報夫人。


    夫人聞言風塵仆仆地便拉著岫岫出來與她相見。


    三人在玄關處碰見麵。


    夫人見大女兒相安無事,頓時熱淚盈眶,上來便摟住了她,抽噎道:“嵐兒,你受苦了。都是我的錯,將崇兒養成這麽個不成器的樣子,害的你差點喪命。”提及縉雲崇,她傷心得難以自持,一度覺得頭暈目眩。


    縉雲嵐亦是紅了眼眶,不斷拍著母親的肩,寬慰她:“母親,別這麽說。您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岫岫也拉著姐姐的一隻手,手背猛擦淚水,明亮的音色被哭腔吞沒,變得沙啞艱澀,一口一個地喊著姐姐,再說不出其餘內容。


    娘兒仨抱在一起哭成一團。黎梔靜靜站在後方,不言不語,麵對她們真摯的情感流露並未顯露半分厭煩之色,反倒欣慰,縉雲嵐的生長環境是美好而溫暖的。


    他怕女眷們會在意自己在外人麵前失態,故而體貼地將目光偏向一旁,不去守望。


    好一會兒,哭聲才隨著晚風徹底離去。夫人方才哭的忘我,這才注意到有男子在場,她背過身擦幹眼淚後才招唿黎梔一道兒進門用飯。


    縉雲嵐也向他投去邀請的目光,他這才咽下婉拒的推辭,忠厚地點了點頭。


    他私心想與她多待一會兒。


    一家人難得在飯廳擺桌,事先做好的菜色也從嘉蘭院的小廚房端了來。


    縉雲嵐熱情地指引黎梔坐下,自己則熟稔地坐在他身旁。


    她落座的瞬間,黎梔安心地籲歎一口氣。


    一貫親近長姐的岫岫忽然在黎梔的另一側冒了出來,拽了拽他袖子,指著一道離她較遠的菜,央求道:“我想吃那個。”


    黎梔拾起公筷,與她行了這個方便,替她夾了一塊碧綠的萵筍放她碗裏。岫岫朝他甜甜一笑,“謝謝。”


    黎梔點了點頭表示迴應,雖然並無其他情緒與言語,但熟悉他的人知道,他在麵對洛城人時,這個反應已經屬於相當鮮活了。


    縉雲嵐看這丫頭不大對勁,瞧這樣子倆人不像是初次見麵,什麽時候這麽熟了?


    她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嗓子,用手肘碰了碰他的臂膀,歪頭靠近了他一瞬,含糊不清地示意他:“我也要。”


    阿梔都沒幫她夾過菜。她怨念頗深。


    黎梔不明所以地看向她,見她舉著筷子戳著空碟,明白過來,立馬給她也夾了一塊。


    縉雲嵐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岫岫不甘示弱,將一塊魚夾進黎梔碗中,請他幫忙挑刺。


    黎梔對待孩子很有耐心,雖然不愛言語,但仍是幫她將魚刺一一挑出。


    岫岫手下那盤被清理幹淨的魚肉,粲然一笑:“謝謝,阿梔。”


    縉雲嵐咬著筷子,看著自己碗裏完整的魚肉,心生羨慕。年紀小,就是好,可以理所應當的撒嬌。


    她心中方轉過這個念頭,黎梔便悄悄將她的碗挪到自己跟前,安安靜靜地也為她清理魚刺。


    縉雲嵐不由得流露出感動的情緒,心頭一陣溫熱。


    岫岫察覺二人默契的無聲交流,忽然語出驚人:“母親,我長大了要嫁給阿梔!”


    三人俱是一驚。


    縉雲嵐頭一個迴過神來,一掌拍案,站了起來,斜過身子,將視線遞向岫岫,鄭重其事地否決:“不行!我不同意!阿梔他……他是我的!他將來是要跟我成親的!”


    黎梔被她這如此大膽霸道的宣言驚得目瞪口呆,臉上閃過絲絲羞意。


    岫岫撅嘴輕哼一聲,淡淡然道:“姐姐自說自話。阿梔親口同意了嗎?姐姐就這樣急不可耐。”


    與妹妹的鎮靜相比,年長許多的縉雲嵐反倒在此事上反應巨大,略顯得幼稚,“哈?你要明白,是我先碰見的他,是我先認識的他!”


    岫岫不以為然,小大人似地來了一句:“白家哥哥與你自小青梅竹馬還不是得不到你的青眼,阿梔才出現數月便已捷足先登。可見愛情沒有先來後到。”


    這話聽的黎梔很是受用,情不自禁過地點起了頭,得到縉雲嵐一記銳利的眼刀後,他立馬搖起頭。


    夫人見她這倆閨女圍著一外男爭風吃醋,想這黎梔這等好相貌,又是那樣的年少英才,也難怪洛城的姑娘們會對他如此癡狂,與其他夫人小姐閑聊時常從她們口中聽到黎梔的名字。隻是黎梔在洛城行事低調,族中也有意保密,故而坊間隻流傳著他的姓名以及他在縉雲大賽上的轟動之舉,其餘的信息一概不被透露,反倒為他增添了許多神秘感,沒想到如今就連自家閨女也免不了為他針鋒相對。


    夫人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說了句公道話:“既然如此,未免傷了和氣,那便公平競爭吧。”


    縉雲嵐與縉雲岫四目相對,不約而同地伸出手。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姐妹倆異口同聲,立約一掌在黎梔眼前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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