縉雲嵐暗道不好,原來父親之前所說世道不平是這個意思。扶光、素魄與縉雲呈三足鼎立之勢。扶光與素魄不合已久,近十數年大小診斷衝突不斷,而縉雲夾在中間,選擇明哲保身,故而並不與兩族親密來往。


    一旦扶光與素魄大戰,三族製衡的平衡便會被打破。扶光一向強勢,是三族最強,又野心勃勃,一旦他攻下素魄,定會乘勝追擊,再來攻打縉雲,將中原淺耕地帶一氣嗬成地收入囊中,此後他一家獨大。


    不過他既然有意向大長老透露自己的野心,大抵也有籠絡之意,想著與縉雲合作,一來鞏固自己的實力,二來避免縉雲趁著其餘兩族鷸蚌相爭,他漁翁得利。


    無論縉雲答應與否,以現在的情形來看,一旦戰爭打響,縉雲都難逃被扶光支配的命運。除非縉雲的戰力能與扶光比肩,那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


    “那我們該如何應對?”列席中有人發問。


    族長麵色深沉地答了簡練的八個字:“提高戰力,凝聚人心。”


    這短短八字,看著籠統,但其實都在點子上。提高洛城整體的硬實力毋庸置疑,而凝聚全城人心,則是在放大精神與意誌的力量,畢竟眾誌成城比各自為政要強悍太多。


    故而今年縉雲學院的秋試放寬了條件,即使並非縉雲學院的學子亦可報名參加。這已經不僅僅是一個學院的拳腳表演了,而是整個城池的緊急演練。


    就在這沉重的時刻,縉雲崇舉起手,故意當著眾人的麵發問:“既然縉雲已到生死關頭。那對於空山黎氏的處決是否應當加快速度?”


    縉雲嵐頭頂猶如響起一個悶雷。她猛地扭過頭,目眥欲裂地瞪著縉雲崇那張漫不經心的麵孔,咬緊了牙關。


    縉雲崇聽見身邊那沉重又急促的唿吸聲,微不可察地露出了一點得逞的笑意,他繼續發言,在縉雲嵐的底線上肆意踐踏。


    “黎氏雖已窮途末路,覆滅隻在朝夕,可難說黎氏中是否還殘存巨大的遺留實力。若是他們趁亂衝下空山,攻擊洛城,縉雲豈非腹背受敵。況且一旦關於黎氏的真相暴露,不僅城內人心惶惶,其它群族或許也會對縉雲口誅筆伐,甚至武力撻伐。眼下縉雲生死攸關,內憂外患齊發。弟子認為,攘外必先安內。黎氏乃縉雲心頭大患,應當盡早剔除,以免來日內外掣肘,追悔莫及。”


    茲事體大,族長與十二位耆老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決策。


    但令縉雲嵐不寒而栗的是,列席中認為縉雲崇言之有理的聲音越來越多,如潮水一般,一浪接一浪地將她沉溺在其中。


    她將雙拳攥得關節發白,隻覺得周身鮮血倒流,正一鼓作氣衝上腦門,叫她不吐不快。但她清楚的地明白,她若言辭激烈地為黎氏辯駁,定會引人注目。而此時此刻她激動的情緒也不允許她心平氣和地闡述不偏不倚的觀點。故而她不得不竭盡全力克製心中那強烈無比的反駁欲望。


    可盡管她在心中默念千百遍,要忍住,忍住,她還是沒能戰勝心中席卷而上的恐懼。一想到黎氏的生死隻在這些人一念之間,她便無法再坐視不理。


    她在排列有序的人群中,還是伸出了手,申請發言。


    縉雲崇露出了勝券在握的笑容。


    縉雲嵐,你死定了。


    “哦,大小姐頭次參與晨會,便有見解。大家不妨聽聽。”長老之一如是說道。


    縉雲嵐深吸一口氣,滿肚的話都在喉頭蓄勢待發,隻是她才張嘴,話音還未起,族長便將她的話頭攬了過去,“你若是有相似的見解便不必再說了。”他轉頭又向眾人鄭重言之:“黎氏與縉雲的矛盾遺留千年,並非三言兩語便可根除的。況且扶光雖有意與素魄開戰,可到底還未付諸行動,我們仍有時間做好充分的準備。茲事體大,需得從長計議。“


    縉雲嵐聞言,暫且鬆了口氣,但高懸的心並未真正放下。


    縉雲崇的那番話,雖然冷血無情,殘酷無比,視人命為草芥,可站在縉雲的角度上看,不得不說的確言之有理。


    而她擔憂的也正是族中長老們會因為縉雲崇的這番話,將注意力久違地放在黎氏頭上。故而族長提出散會時,她卻始終陰沉著一張臉,散不去心頭的憂愁。連縉雲崇在後唿喚她,她也沒有聽見。


    所有參加晨會之人皆是無精打采,滿麵愁容地離開會場。縉雲崇亦是,隻是令他不快的並非是眼前危險的局勢,而是族長在緊要關頭攔住了縉雲嵐的自曝宣言,沒能讓他見識到精彩的畫麵。


    不過縉雲嵐在聽到他那番話後展露出的不安神情足以證實她與黎氏之間匪淺的關係。


    想到此處,還算是有些得意之處。他快步上前,搭上她的肩,決定乘勝追擊,再刺激刺激她。


    他假意謙和地主動對縉雲嵐說:“不知長姐對我方才的提議有何見解?我見長姐似是在隱忍怒火,不知愚弟哪裏說得不對,惹得你不快?”


    縉雲嵐停下心亂如麻的步伐,陰惻惻地盯著他,詭異地笑了一下:“我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但我由衷的希望,扶光在看待縉雲時,不會有如你這般的想法。”


    縉雲崇上揚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長姐這話是在怪我心狠手辣?”


    “怎麽會?你也是為縉雲著想。這份憂心豈是我能相比的。”她始終保持笑容,不露一絲破綻,語氣也跟他學得陰陽怪氣。


    縉雲崇笑裏藏刀地道:“既然我與長姐心意不謀而合,不如你我二人合力勸說父親早早施行此事,以免夜長夢多。”


    縉雲嵐向其作揖,態度謙遜,“族中大事自有長老們商議。他們日理萬機,經驗豐厚,定勝過你我二人青澀的見解。更何況,你方才那席話已然說的有理有據,又何須再畫蛇添足,惹人煩心呢?”她臉上堆滿笑容,眼神卻冷若冰霜。


    她意味深長的語調聽得他渾身不爽,卻又抓不出她言語中的錯漏。他一時語塞,縉雲嵐也無心再與他糾纏,快步離開了。


    她步履匆匆地迴到家中,怒氣衝衝地推開自己的房門。迴到了自己的地盤,她這才將自己強忍的那股交織著憤怒與恐懼的心情發泄了出來。她狠狠地跺了幾下腳,如芒刺被地叉著腰在原地亂轉。


    她憤恨不已地握拳砸桌,竭力壓低嗓音地罵道:“可惡!可惡!若是父親他們真聽信了縉雲崇的話,要處決黎氏該怎麽辦?怎麽辦?可惡的扶光,狼子野心,占山為王還不夠,竟還想著要吞並素魄。他真想一統天下不成?”她握拳咬住了食指,內心焦灼不堪,捉摸著是不是該向她父親透個口風。


    另一邊,縉雲崇與縉雲嵐在會廳前分道揚鑣後,他立即去拜訪了大長老。


    他認為父親偏袒縉雲嵐已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僅憑一己之力是無法將縉雲嵐打倒了,他隻能尋求更為公正的,且與他更為相投的大伯的幫助。


    進了大長老的家門,與他短短寒暄一番後,他掏出一隻黑白玩偶遞到了大長老眼前,直言道:“大伯,您瞧這個。”


    大長老眯了眯鷹隼般銳利的雙眸,“這玩偶形態甚是少見,何處得來的?”


    縉雲崇迴答:“這是長姐送給小妹岫岫的,洛城並無售賣,且侄兒已查證過此動物正是食鐵獸。”


    大長老濃眉緩緩蹙起,反應卻極其敏銳。他慢吞吞地吐出兩字,滿是危險的意味。


    “黎氏?”


    縉雲崇鄭重頷首,緊接著他又掏出一疊票據,推到大長老麵前,“這是長姐長期訂購糧食的票據。眼下城內並無饑荒,她購買這麽多的米糧,意欲何為?”


    大長老看向縉雲崇的目光裏閃過一絲清明,“你認為她是何目的?”


    縉雲崇鄭重其事地迴答:“侄兒有理由認為,私自違逆祖訓,她暗中與黎氏來往,協助黎氏,居心叵測。“


    大長老不言語了,本就不怒自威的麵孔更顯凝重嚴肅,很是可怕。


    縉雲崇見之卻是心中暗喜,這說明大長老已經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隻是看他眉宇間深鎖著顧慮,似有躑躅猶豫之意。未免此事被高高拿起,輕輕放下,他趕忙進言,製造恐慌,“大伯。若此事放在以往,倒無需如此緊張。長姐任性妄為是她一貫作風,父親偏愛,自會竭盡全力替她兜底,私底下訓斥幾句便煙消雲散。可今時不同往日。世道不平,扶光與素魄針鋒相對,縉雲地位岌岌可危。若被洛城百姓知曉縉雲宗室女與邪惡黎氏私自來往,對縉雲族會的信任也必然大打折扣,那豈非與父親所說凝聚人心背道而馳。城池之內,人心惶惶,都無需外族攻打,我們已是一盤散沙。此事絕不能掉以輕心,寧可錯判,不可放過……”


    一提縉雲安危,大長老果真坐不住,嗓音雄厚地發出一聲:“夠了。”他不由自主地揉起眉心隆起的“川”字,卻始終無法抹平那幾道褶皺。他嚴厲地下達命令:“今晚將縉雲嵐來帶去祠堂,我親自審問。”


    他再三叮囑,不許聲張。


    縉雲崇起身,再次向其鞠躬行禮,俯下的麵孔滿是抑製不住的陰損笑意,但嗓音仍是被他塑造得一本正經。


    “侄兒明白,必當完成任務。”


    此時的縉雲嵐對她親弟弟暗地裏的動作還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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