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隨黎梔來到位於黎氏祠堂後方的一間竹屋,裏頭很空曠,隻擺了幾張八仙桌與十數把配套的竹椅。


    每張桌麵上都擺著兩隻壺。一壺是茶,給孩子喝,一壺裏麵是酒,讓大人嚐。


    眼下屋裏擠了不少人,黎梨也在其中。她見黎梔迴來,趕忙迎了上去。


    黎梔也正巧有話要與她說,便招唿她去門外細談。


    縉雲嵐伶仃地站在門口,麵朝屋內,與不遠處的黎棠對上視線,隨後很快便被黎薔引入座位


    黎梔站在門外,關切地看了眼屋內的縉雲嵐。見她在一群孩子中如魚得水後,他放下心來與黎梨攀談。


    他道:“這事兒是我哥自作主張,你不必在意。我會向族人們說明情況。”


    黎梨搖了搖頭:“無妨。其實我也理解他的做法。那女孩到底是縉雲族人。他隻是擔心你,怕你受傷。”


    黎梔道:“看來他與你無話不談。”


    黎梨苦笑道:“他不過是見我兩家住得近,找我吐吐苦水罷了,並沒有其他的意思。”


    黎梔不以為然:“你不必偏幫他。他今日這事做的實在不地道。我想我該給他吃一拳。他才能明白過來。”


    黎梨低下頭,麵上浮現出強忍許久的委屈與悲傷來。她細眉一皺,眼角溢出淚花,泣聲道:“我也想揍他。”


    黎梔迴首狠狠瞪了他哥一眼,他今日這番突如其來的操作,害得兩個姑娘接連落淚,屬實造孽。他握了握拳頭,心中琢磨著,是時候來一場兄弟之間的切磋了。


    他正摩拳擦掌著,耳邊忽然傳來“砰”得一聲巨響,緊接著屋內一陣騷亂,一群人皆往角落裏看去。


    黎梔迅速闖進大門,來到目光聚集之地。在擁擠的人潮中,他看見了醉倒在地,意識不明的縉雲嵐。


    “這是怎麽迴事?”他緊鎖眉頭地問向眾人。


    小薔薇手足無措地迴答:“我隻是給她倒了杯長壽茶。她喝了一杯。”


    黎梔舉起那茶杯一聞,豁然開朗。他歎息道:“這是酒。”


    小薔薇倒吸了一口涼氣,“我弄錯了。”


    黎棠走近,安撫地摸了摸小薔薇的腦袋,道:“這酒後勁兒大,咱們喝著無妨,不過她是外族人,一杯就倒也正常。將她挪去休息,睡個個把時辰也就無妨了。”


    他言之有理,黎梔也暫放對他的怨念,聽從了他的話。他彎腰將縉雲嵐從地上抱起,一路大步流星地將她帶迴了家。


    縉雲嵐這一覺一直睡到了後半夜。她猛然清醒過來時,四周一片漆黑。她神思還未徹底迴歸,隻是手指在被子上摸索時,觸碰到了另一個人溫涼的指尖,令她吃了一驚。


    趴在床沿的黎梔惺忪睜眼,見到眼前人影晃動,隨口問道:“你醒了?“


    “現在是什麽時辰了?“意識到事情嚴重性的縉雲嵐,嗓音已經在顫抖了。


    黎梔望了眼窗外的天色,啞然道:“再過一個時辰便要天亮了。”


    一道晴天霹靂在縉雲嵐頭頂“誇嚓”一聲閃過。


    完了,岫岫的生辰,她完美地錯過了。


    她不敢想象,在宴席開始前,家人們四處尋找她的身影無果,最後被逼無奈地一一向來賓杜撰她未到場的理由。


    她猛地從床上跳下,潦草地綁起自己的長發。


    黎梔不明所以地看著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原地一麵團團轉,一麵嘴裏念叨著,“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


    縉雲嵐連解釋的功夫都沒有,便破門而出。


    黎梔茫然地望著她十萬火急,飛奔而去的身影在逐漸變得渺小後,忽然又似一陣風一般折了迴來。


    她撐著腰,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息道:“阿梔,生辰快樂。祝君……長樂未央,一世安康。”言畢,她又健步如飛地隱入天明前最後的黑暗之中。


    黎梔臉上慢騰騰地浮現一抹笑容。


    “傻瓜。”


    縉雲嵐趕在天亮前,落在自己閨房的屋頂上。她悄無聲息地跳下,從後窗裏爬了進去,方背身關窗,便發覺身後一陣異樣的響動。


    她雙頰發麻,頓時瞪大了雙眸,忐忑地轉過身去。


    圓滿提著一盞燈,麵色不善地快步靠近,壓低了嗓音問道:“小姐,您去哪兒了?”


    縉雲嵐見到來者,當即鬆了一口氣。她拍去身上的仆仆風塵,反問道:“昨夜情形如何?”


    圓滿不豫地迴答:“騷亂倒並未引起。來賓也詢問了您的去向。族長大人替您遮掩過去了,說派您去處理緊急事務,一時走不開。”


    縉雲嵐拍了拍胸脯,暫且放下心來。她一麵給自己倒了杯茶,一麵心中讚歎父親隨機應變的非凡能力。


    圓滿瞧她沒心沒肺那樣兒,氣不打一出來。她將燈盞往她跟前兒的桌上一砸,插著腰,忍不住訓斥她家主子:“小姐,您知道昨晚小小姐因為您爽約未到,大罵您是騙子,哭鬧得不成樣子。誰勸都不好使,一直鬧到晚宴結束才累睡著。”


    縉雲嵐聞言,臉色頓時鐵青。她咬住嘴唇,將紅潤的唇瓣咬得血色全無。她探進衣襟尋找長命鎖,卻發現空空如也。她隨即摸索全身上下,便尋無果。


    她頹唐地垂下腦袋,這都是什麽事兒啊。


    “小姐,您是不是去空山了?您什麽時候去不成,非得挑這時候去。去了,早些迴來也就罷了,又偏偏一夜未歸。您是不是太散漫了。”圓滿氣急敗壞,一時措辭有些過火。


    縉雲嵐心裏聽得也不大舒服,但仍是平心靜氣地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與她詳說:“我哪兒知道,事兒都趕到一塊兒去了。我想著大長老不知何時便要抵達洛城,恰巧綢緞莊的老板上門送衣。未免夜長夢多,人多眼雜,我上山送衣順便與黎梔知會一聲,往後不再常去。我計算好了時辰。誰知在空山誤食了一杯酒,竟讓我酩酊大醉,一覺睡到了後半夜才醒來。”


    圓滿聽了這話,也無處指摘,一時敗下陣來,陪著她在圓桌旁坐下歎氣,“沒別的法子了,小小姐那兒您還是趕緊去道歉的好。大少爺已然跟咱們不對付了。這姐妹情要再生分了,不知又要和嘉蘭院生出多少嫌隙來。小姐,您到底不是夫人肚子裏出來的。麵子上的功夫更要做得滴水不漏。”


    縉雲嵐心煩意亂地點了下頭。


    天亮時,她趕到嘉蘭院,去找岫岫道歉。


    族長夫人恰巧推門出來。一慣起身的時刻,她今日的神態看起來並不如往日裏精神百倍,眼角眉梢掛著倦態,看來圓滿所言不虛,岫岫昨夜確實吵鬧到很晚。


    夫人將她來臨,並沒有展露責怪的情緒,還是帶著一如既往的和煦。如沐春風的關懷隨之而來:“嵐兒來啦。昨夜辛苦了,被你父親支出去處理急務。”


    縉雲嵐心虛地低下頭,遲疑地擺首。


    夫人心領神會地推開岫岫的屋門,想來昨夜大鬧的小孩兒這會兒睡得正沉。夫人上前輕推她的肩膀,柔聲將她喚醒。


    “岫岫,快醒醒,姐姐來看你咯。”


    岫岫眨巴眨巴朦朧的睡眼,費了點時間琢磨了這句話的含義。待她反應過來後,她扯起被子緊緊捂住了腦袋,隔著薄被又踢又踹地叫喊起來,“我不要見她,我討厭姐姐,姐姐是騙子,我不要見她!”


    縉雲嵐站在門外,聽見這話,心頭不禁一顫,傷心不已。


    夫人連忙勸解道:“岫岫,不許胡說。姐姐辦完公務。馬不停蹄便來了。你瞧瞧外頭天才剛亮,她就站在門外,等不急要來見你了。”


    “晚了!昨夜我生辰,分明說好了露麵。我左等不來,右等不來。現在來了,又有什麽用?哥哥說的對,姐姐根本不將我放在心上。我討厭她!我不要見她,你讓她走。”


    小孩哭鬧起來,那摧枯拉朽的架勢絕非夫人那柔軟性子的人可以抵擋的。她終是招架不住,退出房門,擦著鬢邊的汗,再來寬慰縉雲嵐,“嵐兒,你莫要將岫岫的話放在心上。她隻是一時在氣頭上,我和她好好說說,過兩天就好了。”她伸手摘去一片穿插在她發絲間竹葉。


    縉雲嵐勉力一笑,沮喪的心情並未得到多少的緩解。


    夫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便去後廚張羅早飯了。


    她一麵張望著岫岫的床門,一麵緩步離去,迎麵碰上縉雲崇幸災樂禍的奚落:“長姐迴來啦。長姐如今備受器重,連闔家團圓之日也無暇出席,被公務所擾。不曉得長姐昨夜又在洛城的哪處角落為民解憂呢?不過也是,你何時將我們這些平庸的兄弟姐妹放在眼裏呢。你可是萬眾矚目的縉雲大小姐,我們不過草莽之輩,何以與你相提並論呢。”


    縉雲嵐頹唐地睃了他一眼,蒼白一笑,嗓音淡然卻無比有力:“縉雲崇,你就這點肚量嗎?嫉妒使你發狂了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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