縉雲嵐入會一事在族內掀起軒然大波,位居十二長老之首的大長老頭一個表示反對。他一向不喜歡縉雲嵐,往日便對她的行為多加責備。他認為她粗野放肆,貪玩好樂,沒有半點責任與擔當。族務會需處理一城之事。事關百姓,非認真盡責之人不可擔任職務,顯然以她此前傳揚出去的名聲,無人能信服她的加入有益於族會發展。


    族長敬重他是自己的親兄長,向來對他提出的建議十分重視。更何況此次中樞意見難得如此一致,他雖想為女兒力爭權利,卻也不得不考慮他們的意見。


    最後雙方各退一步,允許縉雲嵐入族會,但隻讓她留在基層,負責一些無關緊要的案件,暫不令其接觸重大事宜。


    族長左思右想,覺得也還算妥帖,便將她派去扶老會,專門關照洛城的孤寡老人,想讓她借此掙個好名聲。


    縉雲嵐原以為這不過是陪孤單寂寞的老人磕嗑瓜子聊聊天,磨磨時光看看天的閑適工作。誰知情況與她預想得全然不同!


    她完全是被當成了一個免費的勞動力。每進一戶家門,便要為他們洗衣做飯,打掃屋子,甚至還要輔導他們孫兒那爛的不像樣的功課。


    縉雲嵐雖說不是個矯情的姑娘,擼起袖子倒也願意幹。可她歸根結底也是大戶人家之女,哪裏做過這些粗活。旁的倒也就罷了,現學也不是什麽難事,隻是這做飯絕非一日可成之功,當她連續三天將三戶人家家中的灶眼兒堵死,被人拿著掃帚掃地出門之後,她實在沒什麽信心了。漏夜趕到珠珠家中,雙眼含淚地向她訴苦。


    “珠珠,我太難了。”她仰頭將一杯清酒一飲而盡。


    而珠珠則在對麵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抖得手中毛筆滴出幾滴墨,汙了她新創作的文稿。她也無暇顧及,隻幸災樂禍:“你哭什麽,該哭得不是那幾位老人家嗎?他們還得費心通灶眼兒,真是無妄之災。”她說著說著又來了笑意,捂著肚子,痛笑不已。


    縉雲嵐微醺的雙眸將她很狠盯住,“你這壞心眼兒的家夥還笑得出來。投訴都送去扶老會了。如今族中對我惡評如潮,比之前更盛,我都快愁死了。”


    圓滿因爆笑,腹痛痙攣不止。她不得已掐了自己一把才逐漸緩釋膨脹的笑意。她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嗓子,問道:“不過話說迴來,你不是一向對這些繁瑣的族務毫無興趣的嗎?怎麽忽然就去了扶老會,還心甘情願地被人差使這麽多天?”


    她自然不會告訴珠珠,自己是因為在空山上遭遇的種種致使她對縉雲與黎氏之間的恩怨的原委有了強烈的疑惑與不解,才不得已進入族會,希望可以獲得一些線索。


    隻是如今看來,若想進入高層,讓那些頑固謹慎的耆老們對她推心置腹,知無不言,恐怕是難於登天了。


    縱然她父親就是縉雲族長,統領全族,自當無所不曉。她也並非不曾向他旁敲側擊過,然而頓時便被才思敏捷的父親看穿,並義正嚴辭地迴答她:“為父作為一族族長,肩上擔負了整個洛城的安危與榮辱。我的一言一行都無比重要。因此我無法迴答你關於黎氏的任何問題。或者說,你此時的身份還無法讓我對你暢所欲言。”


    非常直截了當的拒絕對話令她感到挫敗。


    而此刻她也隻能告訴珠珠,自己入會僅僅是為了完成父親的期許。


    珠珠最近時常見她滿麵愁容,長籲短歎,分明從前是那樣一個無憂無慮,恣意灑脫的姑娘。她直覺她有難言之隱,也不非逼她開口傾訴,隻是委婉地勸她放寬心。


    她打開了書店的後門,引她進去,替她挑了幾本當下時興的話本子。一段段纏綿悱惻,九曲迴腸的虐戀情仇在縉雲嵐的掌中高高疊起,然而她卻無半分興致。


    珠珠猝然想起,她近日不看情愛,改攻史書了。她靈機一動,帶著縉雲嵐穿越林立的書架,來到到盡頭,一言不發地打開了一扇很不起眼的小門。


    縉雲嵐疑惑跟從。她與珠珠自小相識,這書店她來了不下百次,卻從未發現這牆壁上還有一扇小門。


    珠珠熟門熟路地在一片漆黑中將牆壁上二十盞燈一一亮起。


    縉雲嵐得以觀此寬闊的全貌,她當即大吃一驚,“這麽大!”


    平平無奇的書店背後竟藏了半個蹴鞠場。


    珠珠笑道:“那當然了。這裏可是縉雲的藏書閣。曆來史冊典籍皆存放於此。此處隻有入了族會之人才可以進入。”


    怪不得,這白牆存有暗中流動的力量,似是有術法包圍。恐怕此處乃非實地,而是以靈術拓造的空間。但她屬實沒有想到,縉雲的藏書閣竟然就埋藏在珠珠家的書店了。


    珠珠從右手邊的書架上隨手抽出一本被擁擠的書海擠得緊實的陳舊書籍,遞到她眼前,“這書包羅萬象。我缺失靈感時,常拿它解悶兒。你也瞧瞧?”


    縉雲嵐接下,借著明亮的燈火一一讀過封麵上的字,“《四海誌》?”


    她找了個椅子坐下,潛心讀了起來。


    珠珠見她聚精會神,便也不再礙事。難得月亮還未升頂便打了個哈欠,有心今晚早些入眠,便悄無聲息地關上了門,留她獨自一人徜徉奇聞逸事之中。


    《四海誌》記載了上古時期的各項神話,各種神器,各位名人傳記以及各大著名戰役,幾乎包羅萬象。


    縉雲嵐走馬觀花地瀏覽目錄之後,“涿鹿之戰”四字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當即有了方向,翻到了指定頁碼。


    上頭如此寫道:蚩尤為搶奪中原淺耕地帶攜九黎部落與炎黃二帝聯合部落於涿鹿鏖戰。


    蚩尤勢強,可引擎天蛟龍,舉黎貪神劍,唿風喚雨,堪與神明比肩。炎黃二帝聯軍九戰九敗,三年內節節敗退,幸得九天玄女下凡相助,終勝蚩尤。二帝齊心將其斬於坐騎食鐵獸四足之下。


    此後九黎部落融入炎黃部落。炎黃二帝向天下眾族發出詔告,令其獻收容之策,凡被采納者即可為官。


    眾族多獻殘害監禁之法,以克製打壓為則,不得炎黃仁厚帝心。縉雲氏卻以純慈包容之愛得二帝青睞。後九黎入駐洛城空山,縉雲也奉旨領夏官之責,得萬金之酬,掌四季之事,居萬族之上。


    底下還有一則編撰者的點評:小小縉雲,籍籍無名。一招懷柔,坐擁夏季。朝夕之間,榮耀萬千。可歎可敬,可歌可泣。


    本可排於名人之列,隻因此縉雲氏事事不詳,暫且收容戰役之間。


    縉雲嵐讀完此篇,心不由得揪緊。這《四海誌》猶如一把鑰匙,開啟了疑問的寶箱是一切的根源,亟待她繼續搜尋。


    她興致勃勃地在巨大的藏書閣中尋找著並不明了的線索,若有似無的直覺指引著她找到了一本名叫《縉雲訓誡》的手冊。


    她翻開一看,第一條便是:縉雲一族以詛咒術與結界術見長。無特殊情況,族人不得對生靈擅自使用詛咒術。違者,失去雙手。


    讀到此處,她忽然想起黎梔曾說,縉雲對黎氏下了血咒。那顯然這詛咒術便是新的關鍵。她順著這個方向在書架更深處摸到一花名冊,名為《血祭名單》。


    此書與前兩本不大相同,翻開後,映入眼簾的滿是以朱砂寫就的姓名,甚至有些筆畫有意無意地被拉長,仿若血流一般。令人見之,汗毛倒立。


    縉雲嵐忽感一股莫名的陰寒爬上了脊背,直往後腦勺鑽去。她將後背貼上牆壁,以得些許支撐和依靠。


    她靜下心來觀察這些名字,很快便發現每一頁的名字的數量不一,但在最後都會點明時間、地點與施咒對象。


    例如,甲乙丙丁在元武三年春,於陳家莊,對陳三全家施以瘟疫咒術後雙手盡毀。


    之後數十頁皆是如此。由此縉雲嵐明白了一件事,施展咒術之後,施咒者的雙手會就此殘廢。


    代價竟這麽大!若是無知者擅自施展,豈非招致無妄之災,怪不得如今縉雲族人不再學習咒術,原是風險巨大的緣故。


    待她逐漸習慣了這些可怖的姓名排列後,她火速向後翻看,驀然發現某一頁施術者的名字一直寫到了當頁最末也未出現被下咒人的身份信息。她狐疑地翻了過去,驚恐地發現,施咒者的人數還在增加。


    第二頁,第三頁,第四頁,一直到第五頁依舊沒有到盡頭。


    她心想,這是怎樣大的排場能令上百號人犧牲雙手來下這個詛咒。


    直至在第六頁的開頭,她看到了真正意義上血淋淋的文字。


    ……於洛城空山,對九黎部落全族施以減壽血咒,致使一百二十八號施咒者全數身亡。


    一百二十八條人命由黎氏承擔。


    由黎氏承擔?!


    “啪”得一聲,她手中的書籍掉落在地,明亮的燭火因氣流波動而搖晃了幾下。


    映照在她臉頰上的光影搖曳,舔舐不盡她眉宇間的駭然與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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