縉雲嵐眼神渙散地看了圓滿一眼。圓滿也麵容扭曲地看著她家小姐,二人眼中滿是對對方的擔憂。


    圓滿倉皇地向黎梔求情道:“我家小姐對你們來說至關重要,你們還要拿她跟縉雲做交易。她絕不能死!”


    縉雲嵐見狀,也嘶啞著威脅黎梔:“你若是讓圓滿死了,我定要迴來報複。但我若是死了,縉雲也一定不會放過你們。你是要將黎氏一族的性命都搭上,來逞你的一時之快嗎?”


    黎梔並不受她言語上的脅迫,異常鎮靜地說:“黎氏早已窮途末路。於我們而言,一族的覆滅不過朝夕之間。我們早已做好了以命相搏的打算。”他雖這麽說著,但手上還是慢慢鬆開了兩邊的桎梏。


    縉雲嵐被遏製的喘息忽然得到解放,頓時大口大口地唿吸起了竹屋中的濁氣來,連咳帶喘,煞白的臉色一下又漲紅,十分狼狽不堪。


    圓滿無視自己手腕處的痛楚,蹲在地上一個勁兒地給她拍背順氣,眼神中充滿了對黎梔的憤怒和痛恨。


    黎梔低垂著眼眸,銳利的目光自上而下地逼視著她們,眼中沒有絲毫愧疚或後悔的柔軟情緒,除了被憎恨裹挾的冷漠陰鬱之外,別無其他。


    他伸手快速在縉雲嵐身上又點了幾處穴道,限製她靈力的運轉。而她身邊的圓滿,他不屑動手。這個實在不堪一擊,不足為懼。


    “終有一日,我會取下你的項上人頭,以及所有縉雲宗室的性命!”


    他撂下這狠話便轉身離開,留下落魄潦倒的主仆倆緊靠牆頭,相互依偎。


    圓滿趕忙將束縛縉雲嵐手腳的麻繩解開。


    縉雲嵐總算喘勻了一口氣,因為方才猛咳了數次,此刻她的嗓音變得粗重嘶啞,她又怒又笑地道:“可惡,差點命喪於此。沒想到此人實力竟如此強悍,毫無還手之力。”


    “連小姐都無力抗衡,那我們豈非必死無疑了?”圓滿跌坐在地,掩麵絕望地哭泣起來。


    縉雲嵐也頗為後悔,她何以料到這黎氏落魄至今,族內竟仍有此等實力高強之人,甚至在她之上。


    她本以為此次也能將他們輕鬆收拾,隔天一早便帶著圓滿安然下山,眼下是不大可能了。


    圓滿抽泣了會兒又安靜下來,一時忍不住心頭的煩躁,發起了牢騷:“真真是無妄之災。這黎氏如傳聞中一般可惡無二,誰碰上他們便要倒黴。”


    縉雲嵐聞言卻不以為然,方才黎氏那番話仍言猶在耳,飽含委屈的眼淚也曆曆在目。實在不似是在撒謊。


    她扶額頭疼,心中思緒思緒萬千。


    圓滿見她家小姐神色惆然,想是方才黎氏族人的那番話動搖了她的內心,令她無端苦惱起來。她張口安慰道:“小姐倒不必將那黎氏的一麵之詞放在心上,惡人狡辯都頗有一套,我們萬不能被他們的三言兩語迷惑!”


    縉雲嵐牽起一抹勉強的笑,心亂如麻。


    圓滿焦急心憂地問道:“小姐,那我們現在該如何是好?”


    縉雲嵐揉按著手腕上被麻繩勒紅的肌膚,暗歎一起:“誰知道呢?不過眼下黎氏大約也不知所措吧。雙方皆碰上硬茬了。”


    圓滿氣結,把心一橫,索性跟她家小姐一樣,背靠牆壁,席地而坐,泄氣道:“可不是,前有白龍蕩之事鬧得沸沸揚揚,現又有空山黎氏欲行不軌。即使求救,說不準也隻會被當作一個笑話。”


    那便隻能自救了。她記得來時路上似是經過了一段逼仄又潮濕的甬道。他們大抵是在某處挖了地道。倒也是聰明做法,既然空山境外有結界阻擋,那便從地下挖出一條生路來。


    不過空山地勢險要,地質堅硬,地底下又布滿岩石,要想挖出一條秘密的通道,辛苦可堪愚公移山了。


    不過若是能找到那通道,或許就能逃出生天了。


    她仰頭瞧了眼門外,似是無人看守。他們竟如此心大,不舍半個人看管,真是有恃無恐。


    不過這也正好。


    “先探探路吧。或有出逃的生機吧。”她方說完這話,盤腿落座,擺出入定姿態。她聚精會神,試圖運轉靈力,隻是丹田處才開始發熱,劇烈的痛楚便從每一處被封印的穴道上蔓延開來,令她全身麻痹。她驀然睜大雙眸,整個人“砰”得一聲僵直地倒在地上,掀起了一層薄薄的灰塵。


    圓滿驚喊一聲,“小姐,小姐?”


    她無助地推了推她一動不動的身軀,並未得到半點迴應。她衝出竹屋,借助破曉時的微光,觀察偌大四野,無一人影。她衝四周唿喚,唯有迴聲響應。她迴望這座竹屋,仿佛淪落至一座孤島,除了她與小姐,再無其他人煙可見。


    當縉雲嵐從昏迷中醒來時,已是她們流落空山的第二晚了。


    她忽感一股暖流從頭頂傾瀉而下,逐漸遍布四肢百骸。她僵硬的軀幹逐漸能夠活動,冰凍的意識也徐徐迴歸。


    她睜開眼,見到的一張圓嘟嘟的麵孔,是個紮著羊角辮的孩子,秀氣可愛得雌雄莫辨。


    她捂著胸口,緩緩坐起身來,輕柔地問道:“是你救了我?”


    孩子不說話,隻默默點頭。還未放下傳輸靈力的小手,證明她並未說謊。


    黎氏真是不可思議,一個孩童便有如此強大的天賦,竟能習得治愈術這等高強本領。


    不愧是這世上曾經最強大的群族。


    半晌後,孩子稚氣地說了聲,“好了。”


    “謝謝。”縉雲嵐真摯地向她道謝。


    女童靦腆地笑了一下,缺了半顆門牙的笑容異常純真。她站了起來,還不及灶台高。她踮著腳將擱置在台上的食物端放在托盤之上,推至她跟前。


    縉雲嵐卻不著急果腹,隻是將嗓音放柔,一字一句地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呀?”


    女童蹲在地上,低著頭,將自己蜷成一顆球。她含糊地迴答:“黎薔。”


    “幾歲了?”


    “七歲了。”


    “你可知道我是誰嗎?”


    “不知。”


    “那你為何要救我?”


    黎薔靜了靜後迴:“你長得似我阿娘。我覺得親切。”


    縉雲嵐羽睫一顫,心生傷感。


    圓滿恰在此時醒來,見她家小姐已然蘇醒,她倍感驚喜。又見跟前兒蹲著個麵生的孩子,表露疑惑。


    縉雲嵐向她解釋了一番。


    圓滿點頭了悟,從碗裏捏起一塊寒酸的麵餅,隨手掰下一塊兒,放到鼻前嗅了嗅,眉頭不由得皺起,她試探著咬了一小塊兒,連忙吐了出來,連“呸”三下,嫌棄地喊道:“這什麽呀!糠做的餅嗎?這也能吃?”


    縉雲嵐狠狠瞪了她一眼,她立即收斂,悻悻低下頭去。


    黎薔並沒有因為圓滿的反應而感到傷心,隻是歪著頭疑惑:“我們從小吃這個長大,不覺得難吃呀。”


    縉雲嵐盯著那品相寒酸的糠餅,胸口沉悶不已。她毫不顧忌地拿起一塊,眉頭不皺一下,極其自然地塞進嘴巴。


    果真,口感和味道都差到了極點,苦澀又粗糙,味同嚼蠟。


    黎氏的孩子們竟然以這種食物為生,簡直難以置信。


    但她裝作食欲大開地吃完了黎薔帶來的所有好意,並笑著告訴她:“很好吃,謝謝你。”


    圓滿一言不發地打量著這個人小鬼大的小丫頭,不知在打什麽主意。少頃,她湊至縉雲嵐耳邊悄聲道:“小姐,這個孩子能發現此處,絕非偶然。她小小年紀,極有本事。說不準她能帶我們出去。”


    縉雲嵐眉心一跳,一時之間,不置可否。


    圓滿卻先她一步行動起來,與黎薔套起了近乎。


    “小姑娘,你可知曉我們為何會來此處?”


    黎薔天真地擺首:“不知。”


    “你可認識一個叫黎梔的壞家夥,是他將我二人綁架而來。“


    圓滿的措辭有些辛辣,縉雲嵐聽來頗為不適。


    黎薔聞言,臉色忽然大變,尖聲高喊:“小梔哥哥不是壞家夥。他是個好人。他不過是想讓我們能吃得上飯而已。我們被縉雲害得好苦,走投無路了。”


    第二次,這是縉雲嵐第二次聽到這樣的言論。她猛然想起那封綁架信上寫的贖金是,一年二百石糧食。


    他們不要金銀財帛,要的是不過是能夠果腹的糧食。


    這意味著什麽呢?


    圓滿方要為自己的族群說話,與這五歲女童仔細辯駁一番,便被縉雲嵐一個嚴厲的眼神阻止了。


    黎薔又道:“不過,這種欺負人的行為我也不喜歡。隻是小梔哥哥他們是大人,有自己的考量,我也不懂。”


    圓滿一聽這話,似是有轉機,便立馬裝起了柔弱,掩麵哭泣起來:“是呀。我們也很無辜。好端端在家,忽然就被擄了來。前兒個夜裏,還差點命喪黃泉。碰上個不著調的主子,成天惹禍,沒一天安寧日子過。我還未嫁人呢,情愛的甜蜜與苦楚還未享受半分,便碰見這飛來橫禍。我的命真的好苦啊。”她說著說著還認真上了。


    縉雲嵐眯眼盯她。喂喂喂,你真心話說出來了,喂。


    黎薔被她的哀戚之語打動,也揉著雙眼,惹出些晶瑩的淚水來,“那,那我帶你們出去吧。”


    圓滿的哭聲戛然而止,欲擒故縱地道:“哪有這麽容易,外麵有結界出不去的。“


    “有密道。”黎薔說。


    “你知道在哪兒?”


    “知道。”


    縉雲嵐與圓滿相視一眼,希望的光芒在各自的眼中猝然亮起。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赴山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波心一顆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波心一顆珠並收藏赴山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