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車!”喬安娜沒有理會他,她的語氣堅決···但卻沒有人理睬她。沉默了一下,喬安娜才發現自己是被氣糊塗口誤了,又補充道:“我的意思是,停車!我要下車!”


    司機在後視鏡看到福爾摩斯點頭之後,突兀的踩了個刹車。車子停在貝克街街口,喬安娜披著毯子下車,臨走的時候,她對那個低頭寫記事本的福爾摩斯先生說:“祝您晚安!”


    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辛西婭從手機上抬起頭來,她通過後視鏡看看自己的老板,麥克羅夫特沒有什麽表情,他坐在那裏,如同一座冰雕。


    車門嘭——的一聲被關上。


    喬安娜斜穿馬路,拿出口袋裏的鑰匙,準備開門。


    她背後那輛黑色的轎車,如同幽靈一樣,無聲而寂靜的滑落進黑夜當中。


    而在更遠一點的黑夜中,一個穿著雨衣的男人已經在黑夜當中站了很久了。雨水從帽緣流到他的口罩裏,隻有那雙寧神觀察的眼睛,暴露在外。


    喬安娜在進門之前,照例瞥了一眼隔壁的房子。漢尼拔的家門口似乎有不太一樣的地方。


    她停下來想了一下,用最短的時間迴到房間裏把自己的東西放下,收拾好自己一身濕漉漉的衣服。最後從酒櫃裏找了一瓶有年份的紅酒,才打著傘走到隔壁屋簷下,按響漢尼拔家的門鈴。


    開門的速度不算很快。


    喬安娜皺著眉頭看著心理醫生門口被踢翻的盆栽。地毯上的腳印多的有些過分了,還有兩行車轍的痕跡,某醫院的急救車,但沒有血跡,考慮到漢尼拔應該不會在這麽不恰當的時候殺人,所以手上的人大概性命還在。


    之後,喬安娜看到了穿著居家服的漢尼拔。他站在溫和的暖色光線下麵,本來應該是一種溫馨的感覺。但他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痕跡就全然不是那麽迴事了。


    “你這是怎麽了?看來真的出了什麽事情?”她揚了揚手上的紅酒:“我能進來嗎?”


    上一次的談話之後也沒有間隔多長時間。漢尼拔的心理評估已經送到了自己父親的案頭,喬安娜大概能猜測出導致這一切的人是誰,這也是她登門的主要原因。


    “今天發生了很多事情,你先進來吧。”


    漢尼拔吸了口氣,喬安娜隱藏在皮膚間的那種硝煙炸裂、沐浴露的香氣雖然掩蓋了絕大部分的線索,但最後漢尼拔還是聞到了很微弱的消毒水氣味。


    房間裏的情況比喬安娜想象當中的要慘烈很多。燈具倒在地上,沙發推離原位,地毯上有明顯的血跡。


    “發生了什麽事情?”她推著移位的沙發走了兩步,確保沙發歸位之後,坐在了漢尼拔的對過。“本來我想先說說我自己的遭遇的,但現在看來,我們還是先談談你的吧。”


    但從漢尼拔的身上,基本已經看不出什麽端倪來了。他的居家服一定程度上吸引了喬安娜的注意···fbi的數據上寫···漢尼拔的身高是多少來著?


    “是你轉給我的病人。”漢尼拔遞給喬安娜一個文件袋。


    “我想也是。”喬安娜點點頭。她靠在沙發上歎了口氣:“但這是個意外,我們當時還沒有談妥。”


    她給自己的行為找了個自認為還算不錯的借口。以及,這是個奇特的現象。——她認識這麽多的人···最能讓她放下心來的,反而是麵前這個食人魔漢尼拔先生。


    “所以···你發現他也是個連環殺人犯,並且易燃易爆,不可控製,於是你們就發生了爭執?”


    喬安娜的猜測基本沒有問題。她一早就看出那個客戶有點問題,交給漢尼拔,也是想要試探他可能的處理方式。雖然手法拙劣,但依然有效。


    “···”喬安娜沒有聽到漢尼拔的迴答,她抖了抖手裏的文件袋,最先從裏麵掉出來的是一截血淋淋的手指頭,接著才是幾張照片。


    “這是什麽?”


    ——喬安娜這麽問,但心裏其實知道——這是那位暴力分子的手指頭。她手上沾染到一些已經腥臭的血液,於是喬安娜皺著眉頭問道:“他們沒有把這個找迴去?我怎麽覺得這個還是能搶救一下的?”


    接著她看到了文件袋裏的照片。明顯的事故現場拍照風格,不講光圈效果,隻求把人拍的足夠清晰。


    照片上漢尼拔坐在自己的沙發上,比現在的狀況要糟糕很多。頭上臉上還都是鮮血,本來一絲不苟的頭發也都動的七零八落,更不要說他的西裝了,似乎是被什麽尖銳的東西劃過了,衣服滲血,濡開一大片。


    “這張照片我能帶迴去嗎?”神使鬼差的,喬安娜就這麽問了。


    “你要這個幹什麽?”


    “fbi的那個邪惡檔案館裏,他們的照片和你現在的起碼差別了兩張臉。但總要有人幫你把這張照片從他們的檔案當中抹掉的。不管你在倫敦呆著的原因是什麽,我想你都要接受這裏的規則了,萊克特博士。”


    多年監禁之後,對於漢尼拔·萊克特來說,就算他在獄中還能夠看到最新的報紙期刊,但對於高科技和刑偵技術的進步,他還是不可避免的會產生一些空白。


    當然,促使喬安娜這麽做的根本原因,並不是她說的這麽冠冕堂皇。


    ——最主要的還是,她手上的這張照片抓拍的太好了。坐在沙發上,兩腿分開,身體前傾,手放在膝蓋上的漢尼拔·萊克特抬頭看著攝像機,他臉上被打有些損傷形象,表情卻是一副‘我很委屈,但我不說···’的樣子。


    看到這幅標準的、受到傷害、勉強自衛的心理醫生的表情,探員會忽略對現場某部分的搜索,也是情有可原的。


    漢尼拔沒有被喬安娜的說辭給忽悠過去。但他抬了抬手,還是同意喬安娜收藏照片的行為了。


    “你今天來找我的原因是什麽呢?”


    喬安娜的實際狀態不會比漢尼拔臉上的淤青輕微多少。她外表雖然沒有損傷,但從進門之後,她始終輕微顫抖的手,就能夠看出她心中的不平靜來。


    “國家劇院附近的爆炸。如果你抽空看看新聞的話,就知道我今天遭遇到多麽跌宕起伏的事情了。”喬安娜聳聳肩,“我想比起心理醫生被自己的客戶襲擊,我遭遇的事情才更加適合頭版頭條吧。”


    “我們不是要搶頭條。”漢尼拔說。


    喬安娜愣了一下。當她對上漢尼拔那雙冷酷的眼睛,手漸漸的不再顫抖了:“這不是你第一次被病人襲擊,而我也不是第一次死裏逃生。我們都應該更習慣一些”


    “看來你對那位漢尼拔的資料非常了解。”萊克特醫生突然說道。


    “不會比文獻上的更多了1。”她很熟稔的從萊克特的廚房裏找了兩個高腳杯——他的廚房顯然不在戰圈中,因此沒有受到太多的破壞。“但我大概可以送給您一份不錯的賠禮,作為···讓您蒙受損失的補償。”


    “而你需要一個心理醫生,來測評你的狀態。”


    漢尼拔打開了喬安娜帶來的紅酒,丹寧的香氣彌漫開來,晶瑩剔透的高腳杯裏,酒液如同的鮮血。房間裏的兩個人心照不宣的碰杯——為了短暫的合作互惠。


    喬安娜在家裏呆了三天,閉門不出的原因是她房間外麵鍥而不舍蹲守的記者。報道一個大難不死的幸運女人非常符合報紙受眾的品味。加上一些人的推波助瀾,喬安娜這裏門庭若市,一改往日清冷的樣子。


    喬安娜每次開窗都會看到樓下一些自以為隱藏得當的記者徘徊不去。這讓她享受到了一把明星的待遇,但相對的,那些記者天馬行空的想法也讓喬安娜不勝其擾。


    當她打發掉第三波偽裝成客戶上門的記者,並且義正言辭的勸退了一個企圖從她二樓窗口爬進來拍照的網站記者之後。這一天的新聞頭條終於從受害者家屬的悲悲切切和大量不實消息,轉變成了關於大偵探夏洛克屢破奇案的整版報道。


    隨著報紙風向的轉變,喬安娜也終於從被圍追堵截的神秘幸運兒,重新變迴了普通的路人。


    她在房間裏簡單的變了變裝,戴上厚厚的鴨舌帽,再一次踏出了房間。


    喬安娜走出貝克街的時候,街麵上的探頭都很有指向性的記錄下了她的蹤跡。她沒有理會這些無意義的監控,抬手招來了一輛出租車,低頭坐了進去。


    “您要去什麽地方,小姐?”


    “國家大劇院。”喬安娜記好安全帶,對著在咀嚼口香糖的年輕男司機說道。


    “是那個···發生爆炸的那個地方啊?你有什麽親人在事故當中喪生了嗎?生活就是這麽糟心,我年幼的妹妹···”司機打了下方向盤,對倫敦的街道非常熟悉,他接著說:“但生活還是要繼續的,不是嗎?”


    “我沒有親人死在那裏。”喬安娜低頭擺弄了一下手機,她查看了一下倫敦的天氣和自己的備忘錄。——閉門不出對她的生意幾乎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她手頭沒有更多新的工作,除了那件被打斷、並且遲遲沒有下文的報喪鳥事件。


    “是嗎?”司機漠不關心的說道。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有些話嘮的司機再次說開口:“您不會是那個報紙上報道的神秘幸存者吧?我能看看你摘下帽子的樣子嗎?”


    喬安娜皺眉。她垂下眼簾,忍耐了一會兒,最後無奈的說:“其實我想安靜一會兒,莫裏亞蒂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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