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承沒說話。


    他已經快繃不住了,怕一張口就忍不住哇的一聲哭出來。


    秦滄闌看著衛廷。


    是武將看武將的眼神,也是長輩對晚輩的凝視。


    “衛廷,從今日起,我將自己的寶貝孫女交付於你,我希望你明白,她不僅是我秦滄闌的孫女,也是整個秦家軍誓死守護的大小姐,你若敢有半分對不起她,我與秦家軍決不輕饒!”


    衛廷是個沒臉沒皮的,然而這一刻他無比鄭重:“是,祖父,小七記下了。”


    蘇小小坐在花轎裏,她雖看不見,可她聽得見。


    她捂了捂心口。


    好奇怪的感覺。


    她是奔著吃肉去的,為什麽心口會微微發燙?


    在一陣熱熱鬧鬧的鑼鼓聲中,迎親的隊伍啟程。


    這場婚禮聲勢浩大,幾乎半個京城的百姓都趕來圍觀了。


    一座二樓的廂房中。


    秦嫣然戴著麵紗坐在窗邊,一眨不眨地看著這場聲勢浩大的婚禮,好不容易修身養性了一個月得來的平靜,此時此刻突然就被粉碎得幹幹淨淨!


    她想到了自己在一個漆黑的傍晚,被一頂寒酸的轎子從偏門抬進大皇子的府邸。


    沒有人送嫁,也沒有人迎親,草草地抬進院子……


    “真熱鬧啊,公主出嫁也不過如此了吧……”


    “別說,我活了大半輩子,真沒見過誰家嫁女兒能有這麽大排場的。不愧是秦家的真千金,若是從前那位庶出的,怕是沒這一半的嫁妝吧?”


    “那能比嗎?”


    樓下傳來眾人的調笑。


    秦嫣然嫉妒成狂,麵目扭曲,捂住耳朵尖叫了起來!


    今時今日,心裏吃味兒的不止秦嫣然一個。


    郭靈犀也來了。


    她已經被冊封為靈犀公主,為了令她安心備嫁,祖父不允許她踏出院門半步。


    她今日是偷跑出來的。


    她就想看看,這場她夢寐以求的大婚究竟會是什麽樣子。


    她不羨慕蘇大丫的排場,也不羨慕蘇大丫的嫁妝,她隻羨慕蘇大丫嫁給了那個全天下最優秀的男人。


    她十二歲第一次見到他,心就給了他。


    後麵定下了與衛六郎的親事,她反抗過,哭鬧過……


    再不久,衛六郎在邊關出了事。


    她心裏替衛六郎難過,但同時也暗自竊喜,自己又有機會嫁給他了呢。


    隻是誰能想到,最後嫁給他的人不是從小認識的自己,而是一個相遇不到一年的女人?


    她是怎麽就輸了呢?


    “公主,您是哭了嗎?”丫鬟問。


    “我羨慕。”郭靈犀哽咽地說。


    這是個新來的丫鬟,不知她對衛廷懷有情愫,以為她指的是大婚的排場,便說道:“公主不必羨慕,等您去和親的時候,會按國婚的規格來置辦,一定比這個排場更大!”


    郭靈犀沒說話。


    迎親隊伍拐了個彎,走進了另一條街道。


    她站起身,拚了命地將身子探出去。


    “公主!伱當心摔下去!”


    “看不見了……我看不見了……我再也看不見了……”


    她嚎啕大哭。


    也不知在說今日看不見了,還是此生都無緣再見了。


    迎親的隊伍抵達衛家。


    花轎穩穩落下。


    蘇小小正尋思著下一步該做什麽,就見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挑開簾子伸了進來。


    蘇小小把手遞給他。


    衛廷緊緊握住,將她扶下了花轎。


    媒婆拿了紅綢過來,但瞧二人已經把手拉上了,突然感覺這紅綢挺多餘的……


    “別怕。”


    衛廷輕聲說。


    “我不怕。”


    蘇小。


    衛廷低低一笑:“也是。”


    她什麽性子,一個多月不見,自己難不成就忘了?


    蘇小小輕鬆跨過馬鞍與火盆。


    等到踩瓦片時不知誰使壞,竟然疊了七八片瓦。


    媒婆嘴角都抽飛了。


    這這這、這誰踩得斷呀?


    踩不斷不吉利的!


    蘇小小輕輕踏上去,一腳踩成齏粉!


    媒婆:“……”


    圍觀的眾人:“……”


    新人來到大堂。


    媒婆將紅綢塞到二人手中,扶著新娘子站好,準備迎接接下來的拜堂。


    衛老太君與衛夫人坐在主位上,四位嫂嫂坐在邊上,衛六郎因身份特殊,並未出現在大堂內。


    但他昨日已摁著衛廷給自己拜了好幾下,賺足了!


    衛老太君麵上不說話,眼底卻有藏不住的激動。


    衛夫人也一樣。


    司儀先生開始唱禮。


    “一拜天地——”


    二人握住紅綢,對著門外的青天緩緩拜下。


    “二拜高堂——”


    二人轉過身來,對著衛老太君與衛夫人深深拜下。


    衛老太君紅了眼眶。


    衛夫人亦用帕子抹了淚。


    “夫妻對拜——”


    二人朝向對方,盈盈拜下。


    這詭異的儀式感,竟讓她有點兒激動了。


    司儀先生口中的送入洞房是字麵意思,真的隻是送進去而已,蓋頭都不能揭。


    接下來衛廷得出去陪客,一直到夜裏才能來與蘇小小完成夫妻大禮。


    衛廷捏了捏她軟乎的手:“我很快迴來。”


    “我不著急的!”蘇小小麵不改色地說道,“不過你要是著急的話……就……早點迴來好了。”


    這家夥要是敢欠抽地說一句“我也不著急”,今晚別想洞房了!


    還好衛廷今天沒有在大婚之日作死。


    他低聲一笑:“好。”


    他去把三小隻叫了過來。


    三小隻看著戴著蓋頭的新娘子,一時間有些不敢認。


    三人吭哧吭哧走過來,趴在蘇小小腿上,揚起小腦袋從蓋頭下望。


    是娘。


    衛廷早叮囑過三人,不能揭蘇小小的蓋頭。


    三人在這件事上還算聽話。


    “娘。”大虎問道,“你怎麽才來?我們昨天就來了,等了你一夜!”


    蘇小小莞爾:“是嗎?那你們一定等得很辛苦吧?”


    二虎點頭:“對呀對呀!等得可辛苦啦!”


    小虎拍拍小胸脯道:“小斧最辛苦啦!”


    兩個哥哥投來無情蔑視:還說呢,昨天滾床,你第一個睡著的好叭!


    他們倆可是把床上每個地方都滾了一遍!


    三個小家夥也穿的是紅色喜服,與衛廷同款,還戴上了新郎帽,胸口也綁了紅花。


    三個小小新郎官,可把蘇小小萌壞了。


    蘇小小玩孩子玩了一下午,倒也不覺得時間難過。


    中途幾個嫂嫂也過來陪了她,送了吃的。


    相較於蘇小小的悠閑,衛廷的處境就沒這般安逸了。


    在秦家迎親時,因為有蘇承罩著寶貝女婿,蘇陌幾人沒敢堵門。


    這會兒來了衛家,說什麽他們也得把衛廷放倒。


    一人一壺。


    沒錯,人家敬酒論杯,他們論壺。


    蘇二狗還小,他不喝,可蘇家有五兄弟,外加一個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景弈,把衛廷灌得那叫一個七葷八素。


    蕭重華也拎著酒壺過來。


    衛廷:“你湊什麽熱鬧?”


    蕭重華淡淡一笑:“搶了我的親事,總得自罰三杯吧,真當我沒脾氣啊?”


    衛廷果斷找外援。


    六哥。


    衛六郎現身。


    他的身份是三小隻的武學夫子。


    然後衛六郎與衛廷喝起來。


    衛廷:我是讓你給我擋酒,你怎麽還給我敬酒?


    最後還是衛老太君擔心某人喝趴下了,會委屈了小孫媳婦兒,對李氏等人道:“行了行了,你們幾個,去吧。”


    衛家女眷上陣。


    單陳氏一人,就把蘇家五兄弟喝趴了!


    陳氏一手拿著酒壺,一隻腳豪邁地踩在凳子上,眸光掃過景弈與衛六郎:“你們倆,誰上?”


    二人撥浪鼓似的搖頭!


    陳氏喝盡興了,有點兒想打一架,蘇家幾個已經不省人事了——


    衛六郎對景弈道:“趕緊逃!”


    三嫂的拳頭太可怕啦!


    逃不掉了,陳氏扔了酒壺,一手抓住一人的領子,帶去後院切磋了。


    衛廷被下人架迴院子。


    李嬤嬤問道:“少爺都這樣了,明早還敬茶嗎?”


    衛老太君望著某人歪歪倒倒的背影,冷哼道:“哼,孫媳婦兒但凡明日午時之前起來,都是他沒用!”


    衛廷一個踉蹌——


    三小隻與衛曦月在床上玩到睡著,李氏過來,與丫鬟們一道將孩子抱了出去,又對醉醺醺杵在門口的衛廷道:“行了,別裝了,灌你酒的已經被你三嫂幹翻了!”


    “哦。”衛廷一秒恢複清明,正了正衣冠,衝李氏拱手行禮,“二嫂慢走。”


    李氏笑著瞪了他一眼,把三小虎送去衛老太君那邊後,又抱著熟睡的衛曦月迴了自己的院子。


    前院的戲台上不時傳來咿咿呀呀的彈唱,似近還遠,夜色裏撩得人心頭微癢。


    衛廷進屋,吩咐丫鬟道:“你們出去吧,今晚不必守夜。”


    丫鬟們看向蘇小小。


    蘇小小道:“聽姑爺的。”


    “是。”


    丫鬟們退了出去。


    衛廷來到床前,定定地看著一身大紅嫁衣的她,輕聲問道:“肚子餓不餓?”


    “不餓。”


    蘇小完,屋子裏沒聲了。


    “你,不給我揭蓋頭嗎?”


    “揭。”衛廷一笑,拿了桌上的玉如意,輕輕挑開她的蓋頭。


    四目相對,二人的眸光微微一動。


    他的衣裳多是沉悶的深色,極少如此明豔,蘇小小被晃了眼,隻覺這個男人帥得有些過分了。


    他到底是喝了酒,眼底帶著微醺的迷離,如醉了十裏桃花,勾得人心猿意馬。


    蘇小小看得眼睛都沒眨一下。


    衛廷唇角一勾:“娘子,該喝合巹酒了。”


    蘇小小迴神:“哦,喝,走一個!”


    衛廷:“……”


    衛廷倒來合巹酒,二人手腕相交,仰頭喝下。


    “你剛剛叫我什麽?”蘇小小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衛廷微微一笑,富有磁性的嗓音分外好聽:“娘子。”


    蘇小小扒拉了一下酥酥麻麻的耳朵:“你……今天這樣,我有點兒不習慣。”


    這是實話。


    自打衛廷被蘇承撿迴家後,二人幾乎朝夕相處,除了上京城在路上分別了一個月,可那一次衛廷沒什麽變化。


    不像今晚。


    衛廷被衛老太君耳提麵命,大婚後收起他的臭脾氣,不許懟天懟地,不許給蘇小小臉瞧,否則衛老太君扒了他的皮——


    哪曾想小胖孔雀根本就不吃這一套。


    衛廷好笑地把酒杯拿過來,往桌上一放,玩味兒地說道:“你剛嫁來衛家,祖母叮囑我對你好一點。”


    蘇小小瞬間恍然大悟,微眯著眸子看向他:“哦,所以祖母不叮囑的話,你就不對我好了?”


    衛廷:“……”


    我怎麽突然裏外不是人了?


    “哼!大豬蹄子!”蘇小小抓著寬大的嫁衣,蹭蹭蹭地站起身,就要去拆頭發,被衛廷一把扣住手腕。


    “你幹嘛?”


    蘇小小兇他。


    衛廷淡淡說道:“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我們的新婚之夜?”


    蘇小小挑眉道:“那又怎樣?”


    衛廷正色道:“還有個禮沒成。”


    蘇小小隨口問道:“什麽禮?”


    衛廷:“洞房花燭。”


    蘇小小瞪道:“你還想吃肉?做夢去吧!”


    這丫頭嘴裏又蹦出稀奇古怪的詞,不過衛廷聽懂了。


    是誰迫不及待地定下這個婚期的?


    又是誰方才讓他早點兒迴來的?


    衛廷表麵上放浪形骸,可在某些事上是一個重規矩的人,不該碰的時候絕對不逾矩,該碰的時候就堅決要貫徹到底。


    衛家祖訓。


    蘇小小嚴肅道:“放手。”


    衛廷不放。


    蘇小小去拽自己手腕,被他輕輕一拉,迎麵撲進了他懷裏。


    衛廷抱著她往大紅的婚床上一滾,掌風鼓動帳鉤,帳幔徐徐落下,將這一方小天地嚴嚴實實地圍了起來。


    他雙臂撐在她雙側,虛虛地壓著她,獨屬於他的男子氣息霸道地將她籠罩。


    屋子很靜。


    戲台上遠遠地傳來戲腔。


    蘇小小眨巴著眸子看著他。


    他像個要攻城略地的帝王,渾身上下散發著征伐的氣場。


    而他漆黑的瞳仁裏,清晰地映著自己一臉懵呆的模樣。


    蘇小小:等等,這怎麽和自己想的有點不一樣?


    衛廷如玉的指尖,輕輕挑開耷拉在她額前的發,隨後摩挲著她微微發燙的臉頰:“龍鳳香燭不能滅,但如果你害羞,可以閉上眼。”


    “我……唔……”


    蘇小小剛要開口,他俯身朝她覆了下來。


    他扣住她柔軟的腰肢,奉上他全部的虔誠。


    蘇小小徹底暈乎之前,心道,我隻是想說,先讓我把鳳冠摘下來,真的很扯頭皮呀……


    吧嗒。


    礙事的鳳冠被扔了出去。


    衣衫也被一件件從帳幔裏拋了出去,散落一地。


    今晚的衛廷是不同的。


    從前拉個手也被他視作洪水猛獸,她當時就在想,照衛廷這個保守的程度,是不是洞房花燭了也隻能勉強蹭蹭衣服?


    事實證明,她錯了,大錯特錯。


    最後一件繡著粉嫩荷尖與鴛鴦戲水的肚兜被扔了出來,輕輕落在一堆淩亂的衣衫之上。


    微風拂過,搖動彼此身上誘人的汗水與香。


    月牙兒一點點躲進雲層,樹枝上的五虎也害羞地用翅膀捂住了自己的小腦袋。


    我盡力了,更新也盡力了,四更,吃飯、做飯的時間全都沒有,孩子也跟著我挨餓。


    這種每一本文拚盡全力的狀態,我保持十年了,沒一刻敢鬆懈。


    每次快堅持不下去的時候,都告訴自己,再堅持一下。


    但最近,真的有點堅持不下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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