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香囊的是衛夫人,真正分發下去的卻是大嫂,是大嫂將香囊交到老太君手裏的。”


    褚氏執掌中饋,府上的吃穿用度皆由她一手打理。


    她像往年那樣從外頭采買了空的囊袋,送去衛夫人的院子,待衛夫人將香囊做好,她再親自來取,逐個院子分發下去。


    “怎麽會是大嫂?七弟妹,你們弄錯了吧?”蔣氏怔怔道。


    她絕不相信為衛家兢兢業業付出的大嫂,會是與郭桓勾結的內鬼。


    她是哪怕懷疑自己,也不會去懷疑大嫂的。


    別說她們幾個不信了,衛老太君自己也花了良久才敢接受這個事實。


    她一開始還有些埋怨兩個孩子為何不早點告訴她衛家有內鬼一事,可捫心自問,就算她提前知道了,褚氏也是她最不會去懷疑的那一個。


    這是幫著她撐起了半個衛家的長孫媳婦兒啊,她怎麽會……她怎麽就……


    衛老太君心痛到無以複加,不亞於又喪失了一個骨肉。


    衛夫人暗歎一聲閉上了眼。


    蔣氏轉身望向褚氏,眼眶一點點泛紅:“大嫂,這不是真的!你快和七弟妹說,是七弟妹弄錯了,你不是內鬼!伱沒有勾結白蓮教!你和郭桓沒關係!你是無辜的……”


    她說著,滾燙的淚珠砸了下來。


    她嫁入衛家後,丈夫忙於軍營的事,與她聚少離多,她每每感到難過的時候,都會去找大嫂。


    長嫂如母,在她心裏,早已將大嫂看成與母親一樣敬重的人。


    “怎麽會這樣,啊——”


    她再也忍不住,大哭了起來。


    藍氏含淚轉過臉去。


    她也難以置信,也感到無比痛心。


    李氏的眼眶紅紅的:“祖母,是弄錯了吧?你們還不如懷疑我呢……二郎是庶子……不是一個娘胎裏出來的,興許二房就生了異心呢……”


    衛老太君又何嚐不希望這一切是他們弄錯了?


    可香囊的確是褚氏交給她的,褚氏還強調——扶蘇招蚊子,自己特地讓娘多放了些驅蚊的香料。


    她當時壓根兒沒去懷疑,隻覺得這個長孫媳婦兒太盡職了,把府上每個人都照顧得細致周到——


    陳氏雖然不會哭,但她也好難過。


    衛廷神色複雜地看著褚氏。


    褚氏十六歲嫁進衛家,至今已有十二年。


    衛廷還是個孩子時,她就已經開始照顧衛廷。


    蔣氏雖然嘴上說我看著小七長大的,但其實,褚氏才是真正看著衛廷長大的。


    褚氏的背叛,對於衛廷而言又何嚐不是另一種信仰的崩塌?


    衛廷始終沒說話。


    他想問褚氏為什麽,可他的喉頭哽住了。


    “大嫂,為什麽呀……”藍氏也壓不住眼淚了,難過得大哭起來。


    這對所有人而言都是難以接受的。


    褚氏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裏,沒有為自己辯駁。


    她像是終於等來了自己的結局。


    衛老太君痛心疾首地看著她:“你為什麽要背叛衛家?你何時加入白蓮教的?還是說從一開始,你就是帶著目的嫁進衛家的?你說話呀!”


    褚氏垂眸不語。


    衛老太君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她死死忍住,厲喝道:“帥印是不是你偷的?!”


    蔣氏呆呆地問道:“什麽帥印?”


    蘇小小道:“有人偷了衛老將軍的帥印,偽造了他與北燕勾結的密函,並借其心腹之手‘送’到了我祖父的手中,讓我祖父誤以為衛老將軍通敵叛國。”


    蔣氏悶悶地說道:“我記起來了,祖母上次和我們提過,祖父與老護國公可能是受了奸人挑撥,讓我們不要為難你。原來真相在這裏……但這和大嫂又有什麽關係?大嫂不會對不起衛家的……”


    她望向褚氏,哽咽道:“大嫂,你說話呀,你沒偷帥印是不是?你沒陷害祖父是不是?”


    她淚如泉湧。


    藍氏也哭成淚人。


    李氏轉過身偷偷抹淚。


    陳氏像個殺不到雞的孩子,失望而頹廢地將自己窩在椅子裏。


    褚氏始終一言不發。


    “不是她!”


    卻是一直沉默的衛夫人開了口,“她沒偷帥印,沒有。”


    “娘,你怎麽會……”蔣氏含淚問到一半,被李氏用胳膊肘撞了下。


    蔣氏低下頭,不再吭聲。


    蘇小小看了衛夫人一眼,沒想到這個時候,她會冒著自曝的風險替褚氏澄清……


    衛老太君的目光在衛夫人的臉上停頓片刻,對褚氏冷聲道:“把她給我關迴院子!什麽時候願意交代了,再帶到我麵前來!”


    李嬤嬤來到褚氏的麵前,歎道:“大少奶奶,請吧。”


    褚氏麵無表情地站起身。


    “大嫂……”蔣氏哽咽著拉住了她的袖子。


    褚氏淡道:“我不是你們大嫂,我是白蓮教的細作。”


    她拂去蔣氏的手,一臉冷漠地出了屋子。


    蔣氏與藍氏、李氏哭作一團。


    衛老太君讓她們先迴各自的院子,留下衛夫人問話。


    衛夫人方才那麽篤定地說帥印不是褚氏偷的,說明她知道些什麽。


    早在蘇小小試探衛夫人的那一迴,衛夫人言辭間就希望將內鬼的名頭攬在自己身上,那時蘇小小就懷疑過,衛夫人盡管不是內鬼,但一定也知道內鬼是誰。


    後來,她與衛廷查到了郭桓的頭上。


    郭桓是衛夫人的外甥。


    她為郭桓做遮掩,似乎也說得過去。


    直至今日,蘇小小才大徹大悟,衛夫人真正想護住的人是褚氏。


    衛老太君想審問兒媳的,奈何她剛一站起來,便感覺一陣頭暈目眩。


    蘇小小在她身旁,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衛老太君!”


    衛老太君的臉色一陣陣發白。


    在接二連三的打擊過後,她早已瀕臨崩潰,是靠著一股子執念強撐著,而褚氏的背叛成為了擊垮她的最後一絲壓力。


    現在,她撐不住了。


    蘇小小忙讓她坐下,自荷包裏取出銀針為她施針。


    針灸過後,衛老太君暫時緩過來了,但卻仿佛一夕之間蒼老了十歲。


    衛廷道:“祖母,您去歇息,我有話和娘說。”


    “好,你來說。”


    她老了。


    這個家終究是要交到小七手裏的。


    蘇小小對衛廷道:“我陪衛老太君迴房。”


    衛廷點頭。


    蘇小小與他擦肩而過時,他輕聲道:“多謝。”


    蘇小小將衛老太君攙迴了自己臥房。


    偌大的暖閣裏,隻剩下母子二人。


    衛廷隻是看著她,一時沒有說話。


    衛夫人不敢直視兒子的眼神,因為隻要看上一眼,都能刺痛人的心口。


    她主動開了口:“你們別逼問你大嫂了,她也是被迫的。她這些年除了傳遞一些不痛不癢的消息,沒有做過對不起衛家的事。並且因為她不夠配合……遭了不少罪。”


    衛廷質問道:“不痛不癢的消息……也包括將我與秦家小姐指婚的事透露給白蓮教嗎?”


    惠安公主被抓的那晚,褚氏出府了。


    世上又哪兒有那麽多巧合?


    衛夫人道:“你在金鑾殿上被賜婚,就算她不說,你以為白蓮教就不會知曉了嗎?遲早的事而已,她不過是借機完成一個任務。而具體白蓮教怎麽做,不是她能幹涉的。”


    衛廷神色冰冷:“是嗎?娘又是從何得知的?”


    衛夫人欲言又止。


    衛廷道:“娘不說,我自己也能查!比如,我去問問姨母如何?”


    衛夫人臉色驟變。


    衛廷的唇角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看來我猜對了,姨母與白蓮教也關係匪淺。這些年姨母的人時不時來府上探望娘,也不是真的與娘姊妹情深吧?她是在監視娘,還是在和娘匯報消息呢?因為你是我娘,我願意相信是後者。”


    衛夫人沒迴答衛廷的話,而是隱忍著說道:“你什麽也別問了,行嗎?”


    衛廷眼神犀利地望進衛夫人的眸子:“我一直很好奇,娘究竟是什麽身份?為什麽知道那麽多白蓮教的事?”


    衛夫人捏緊了手指。


    衛廷說道:“娘不肯說,那我自己來猜。這次郭桓被掉包,其實有個更容易解救的法子,那就是抓了祖母或娘來與我交換郭桓。祖母是習武之人,身邊又有百裏臣那樣的高手,不大好抓,娘這兒又怎麽說?白蓮教的人為什麽不來抓娘?我猜,他們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吧?娘是白蓮教的什麽人?連郭桓也沒你重要!”


    衛夫人激動地說道:“你別問了!你當衛家還是從前的衛家嗎?你鬥不過的!活著不好嗎!什麽也別做,他不會對你怎麽樣的!”


    等衛夫人意識到自己在情急之下說了什麽時,後悔都晚了。


    衛廷是所有兒子中最聰明的一個,一個表情,甚至一個語氣,都足以讓衛廷提煉出精準的線索。


    而他也足夠冷靜,冷靜到二十一年的母子情說放下就放下,用上了擊潰她心理防線的技巧從她的嘴裏套話。


    衛夫人眸光顫顫地看著他。


    不要……不要再往下猜了……


    衛廷曾經敢猜的,不敢猜的,這一刻全都躍然於胸了。


    他看向自己的娘親:“娘指的‘他’是誰?白蓮教教主嗎?”


    衛夫人瞳仁一縮。


    衛廷冷冷一笑:“或者,我該叫他一聲……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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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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