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巷。


    蘇二狗去上學後,蘇小小從屋子裏取出三個自己縫製的小書袋,一個個掛在了三人的肩上。


    書袋裏沒有書,隻有一盒點心、一瓶水與一塊她自己裁剪的汗巾。


    今日,也是三小隻拜師學藝的日子。


    “爹,我們先出去了,一會兒你不用鎖門,我馬上迴來的。”


    蘇承心道,當然不鎖門啊,我又不出去——


    念頭剛一閃過,秦滄闌出現在了門口。


    與他一道過來的還有被他推在輪椅上的老侯爺。


    “誒?”


    蘇承看看秦滄闌,又看看蘇淵的爹,有點兒不明白這倆人咋湊一塊兒了。


    他撓撓頭:“那啥,你們——”


    不待他把話問明白,老侯爺唰的自輪椅上站了起來,與秦滄闌一起來到蘇承麵前,一人架起蘇承的一隻胳膊。


    蘇承眸子一瞪:“你們幹啥?”


    二人將他拖上了馬車。


    老侯爺坐迴輪椅上。


    他瞥了眼空蕩蕩的院子,又走過去把桌上的飯盒拿了過來,繼續坐迴輪椅上。


    蘇小小給蘇承準備的點心,終歸是派上了用場——


    ……


    蘇小小領著三小隻來到東頭的宅院。


    咚咚咚。


    蘇小小叩響了房門。


    開門的是鄧安。


    淩雲也在。


    他不知是剛起,還是一宿沒睡,披散著長發,整個人看上去有些病歪歪的。


    不過他並不是真的病了,隻是常年不好好進食,所以很是虛弱。


    “蘇、蘇夫人!”鄧安驚訝。


    蘇夫人這個稱唿,說來是個烏龍。


    鄧安問大虎叫什麽,大虎說叫大虎,他又問你姓啥?全名。


    大虎想了想:“蘇大虎。”


    蘇承當初的確是這麽給三小隻起名的。


    一個叫蘇大虎,一個叫蘇二虎,一個叫蘇小虎。


    隻不過,平日裏大虎二虎小虎的叫,大家似乎都忽略了那個姓氏,隻有大虎記得。


    鄧安便以為蘇小小的相公姓蘇。


    “蘇夫人?”蘇小小比更鄧安驚訝。


    鄧安就道:“這個稱唿……不對嗎?你相公姓蘇,我不叫你蘇大夫,叫什麽?”


    蘇小小哦了一聲:“我相公姓衛。”


    鄧安:“……”


    蘇小小向淩雲表明了來意。


    “你收一個也是收嘛,大虎和二虎的資質也很高的。”


    淩雲看著背著書袋、排排站的三隻小豆丁,神色一言難盡。


    他正想拒絕。


    蘇小小拿出了一大盒新出爐的點心:“剛做的棗仁糕與蛋奶酥。”


    看著潤而不油、香而不膩的點心,淩雲的舌頭打結,拒絕的話隨著口水一起咽進了肚子。


    發誓這輩子再也不收徒的淩雲,最終為了兩盒點心出賣了自己的節操。


    當張琴師洗漱完出來時,就發現淩雲多了三個關門弟子。


    因為衛廷的一場鬧騰,秦嫣然也被耽擱了,她比往日裏晚了半個時辰來到梨花巷。


    蘇小小在確認一切妥當後,準備迴家了。


    二人在門口碰了個正著。


    上一次見麵是在鎮北侯府,彼時,秦嫣然是高高在上的護國公府千金,叫著老侯爺外公,而蘇小小隻是一個從民間請來的郎中的徒弟。


    二人的身份雲泥之別。


    可誰又能料到,短短半個月的功夫,那個胖乎乎的小醫女便奪走了屬於她的一切,頂替她成為了護國公府的大小姐。


    秦嫣然的神色無比複雜。


    蘇小小的反應就淡多了。


    她瞥了眼秦嫣然,眼神裏沒有任何情緒波動,似乎秦嫣然於她而言,啥也不是。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比起被人針鋒相對,漠視才是最令人無法接受的。


    秦嫣然出聲叫住了蘇小小:“你等等。”


    蘇小小轉頭朝秦嫣然看了過來:“有事?”


    秦嫣然張了張嘴:“你……”


    她一時間無從開口。


    蘇小小想了想,道:“想問老侯爺的病情?”


    秦嫣然的麵上閃過一絲尷尬。


    蘇小小的眼神淡了幾分:“看來不是。”


    那就沒什麽可說的了。


    她和秦嫣然又不熟。


    難道要來一場假惺惺的認親?


    她連秦滄闌都沒認,會認一個毫不相幹的秦嫣然?


    秦嫣然見她轉身就走,從未被如此漠視過的她,心底突然就湧上了一股委屈。


    “又不是我的錯!”


    她生在秦家,長在秦家,自小被當成秦滄闌的孫女撫育長大,對上一輩的恩怨,她一無所知。


    也不曾陷害過任何人。


    這個千金大小姐,憑什麽一迴來就給她臉色瞧?


    秦嫣然越說越覺得自己受這麽多委屈實在冤枉:“我們已經搬出原先的院子了,住進了又偏又冷的西府,我成天麵對下人的指指點點……你知道那些人是怎麽在背後非議我們的嗎?”


    “我幹嘛要知道?”蘇小小淡淡打斷她的話,“你們過得好不好,與我何幹?”


    秦嫣然一噎:“你——”


    蘇小小淡淡說道:“別說你無辜,我沒義務同情你,也不可能去同情你。”


    搬進西府就委屈了?她爹啃樹皮、吃觀音土、睡牛棚、小小年紀四處給人做苦工,誰又來心疼他的委屈?


    二狗餓著肚子長大,有吃的就很滿足了。


    “占了天大的便宜,還好意思到我麵前哭委屈,誰給你的臉?”


    秦嫣然目瞪口呆!


    京城的千金們說話彎彎繞繞的,不夾個十七八層意思,都好似顯得自己學問不夠——


    蘇小小的直白,猶如一把銳利的尖刀,將所有的虛偽修養剖開。


    秦嫣然何曾見過如此陣仗?半晌沒能找迴自己的聲音。


    蘇小小又道:“你口口聲聲說不是你的錯,那你現在又跑到我麵前找什麽存在感?是想告訴我,我‘無意中’傷害了你這個無辜的千金,我該心生愧疚?該不得安寧?你咋不上天?”


    京城的千金是很愛惜名聲的,她如此咄咄逼人,不怕傳出去了名聲不好聽嗎?


    還是說她是鄉下來的,隻懂如此粗鄙的言辭?


    秦嫣然麵色慘白:“你……你不能這麽和我說話……我是你姑姑!”


    沒錯,自己就算不是護國公府的大小姐了,輩分上好歹高了她一截!


    “娘!”


    三小隻聽到蘇小小的聲音,又出來找她了。


    蘇小小摸摸三人的小腦袋:“不是在上課嗎?怎麽跑出來了?”


    大虎道:“想娘。”


    二虎道:“二虎也想。”


    小虎道:“小斧最想!”


    蘇小小噗嗤一聲笑了。


    秦嫣然愣愣地看著蘇小小。


    蘇小小沒了麵對自己時的冷淡,她看向三個孩子的眼裏滿是純真的溫柔。


    等等,這幾個小家夥就是她兒子?


    他們也在裏頭——上課?


    張琴師出來了。


    看見三個小豆丁,他如釋重負:“你們幾個,不許亂跑了知道嗎?”


    “老師。”秦嫣然規規矩矩地行了個學生禮。


    張琴師頷首:“嫣然來了啊。”


    秦嫣然問道:“張琴師,你……收了幾個孩子做徒弟嗎?你不是說,不隨便收徒的?”


    張琴師收徒是極看重資質的,許多有權有勢的世家子弟想來拜他為師,都被他拒絕了。


    並且他不收新手,怎麽也得有幾年基礎。


    “啊,不是我收的。”張琴師說。


    秦嫣然莫名鬆了口氣。


    張琴師望向廊下的某個敗家爺們兒,敢怒不敢怨地說道:“那個人收的。”


    秦嫣然就道:“是師兄啊。”


    “師兄?”張琴師皺眉,看了秦嫣然一眼,說道,“他不是你師兄。”


    秦嫣然一愣。


    張琴師道:“他是我師父。”


    秦嫣然難以置信,囁嚅了半晌,望向三小隻:“那他們——”


    張琴師就道:“他們是我小師弟,也是你的三位小師叔。”


    他、他們是她的小師叔,他們娘的輩分……豈不是等同她的師祖?


    她……她成了那丫頭的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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