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


    波濤陣陣的海麵上,一艘大船正揚帆迎著東南方啟航。


    夏侯儀坐在甲板的輪椅上,望著海天一線,神情悠然自得。


    “主公。”


    青兒來到他身後,拱手行了一禮。


    夏侯儀問道:“她不鬧了?”


    青兒歎道:“還是鬧的,怎麽恐嚇都沒用,吵死我了,隻能又給她點了一柱安神香。”


    夏侯儀道:“你做的不錯。”


    青兒愣了愣,笑道:“是主公深謀遠慮,知道百花宮會把我抓去關起來,他們為了引我與主公聯絡,故意連牢門都不鎖,我偏不走!”


    “下去吧。”


    夏侯儀說道。


    “是,主公!”


    青兒迴到了自己的廂房。


    剛一關上門,臉上的笑容便消失殆盡。


    她將耳朵貼在門板上仔細傾聽,確定沒人在暗中窺伺她,她才悄然鬆了口氣。


    “出來吧。”


    她小聲道。


    蘇小小推開箱蓋,從箱子裏走了出來:“惠安怎麽樣了?”


    青兒往床上一坐,沒好氣地說道:“還能怎麽樣?你又不讓我告訴她你在船上。”


    蘇小小神色複雜地說道:“不告訴她是為了她好,她反應真實一點,才更能取信於夏侯儀。”


    “你們逃不掉的。”青兒說。


    蘇小小道:“逃不掉也不賴你。”


    青兒瞪她道:“但你被發現的話,就害死我了!”


    蘇小小淡道:“你再大點兒聲。”


    青兒忙捂住嘴,幽怨地低聲道:“別忘了你答應過我的事!”


    蘇小小挑眉道:“你放心,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蘇小小有自己的計劃。


    隻是有時,計劃趕不上變化。


    惠安公主生病了,身上長滿疹子,高熱咳嗽不止。


    船上沒有大夫。


    蘇小小不得不在青兒的掩護下,潛入她的廂房為她治病。


    迷迷糊糊間,惠安公主看見一道模糊的熟悉身影,沙啞著嗓子道:“小跟班……”


    “噓——”


    蘇小小的食指壓在她幹裂的唇瓣上。


    指尖下的觸感令蘇小小心頭一緊。


    蘇小小的目光落在這張憔悴的麵龐上,忽然意識到這兩年裏,嫿嫿也經曆了許多。


    她不再是那個天真任性、連跳城樓都不當迴事的無憂無慮的公主了。


    她學會了隱忍,學會了堅強,也學會了保護別人。


    那晚如果不是她勇敢與機智,被抓走的就是三個孩子。


    蘇小小的眼眶有些濕潤。


    她低下頭,用自己的額頭輕輕碰了碰惠安公主的:“嫿嫿,你先不要睡,吃了藥再睡。”


    惠安公主意識模糊:“嗯……可是我……真的……好困啊……”


    蘇小小撫摸著她的臉頰:“嫿嫿,你能挺過去的,我還沒捉蘇煊給你當駙馬呢。”


    惠安公主聲音虛弱:“蘇煊……”


    蘇小小:“對,蘇煊,他給你當駙馬好不好?你做我四表嫂好不好?”


    惠安公主:“好……”


    蘇小小:“那你別睡。”


    惠安公主:“嫿嫿……不睡……”


    蘇小小把她抱進懷裏,像抱著自己的孩子。


    片刻後,惠安公主虛弱而委屈地哭了:“小跟班……我……好想我娘啊……”


    好不容易給惠安公主喂完藥,殺奴那邊又出事了。


    沒錯,夏侯儀此次出海,不僅帶上了惠安公主這個人質,也帶上了殺奴。


    蘇小小對此操作並不陌生,當初夏侯儀就是這麽對待衛琛、衛青與衛宴的。


    夏侯儀毫無人性,隻剩野心。


    蘇小小在青兒的掩護下來到了關押殺奴的船艙。


    這間屋子就狹窄多了,幸虧隻關了殺奴一個。


    殺奴蜷縮著身子倒在髒汙的地板上,氣息微弱。


    他遭受的淩虐太多,失血嚴重,加上他似乎還有點兒暈船,傷勢一直不見好轉。


    蘇小小把能用的藥都用上了,可到了這份兒上,說實話隻能靠殺奴自己扛。


    蘇小小一晚上不停往返於殺奴與惠安公主之間,終於在天亮時分,被人逮住了。


    “主公在甲板上等你。”


    侍衛道。


    蘇小小冷著臉,和他一塊兒上了甲板。


    夏侯儀起得早,已經在甲板上眺望了小半個時辰了。


    蘇小小簡直搞不懂他每日看啊看啊的,到底是有多喜歡這秀麗河山?


    蘇小小走近了,聽到一聲悶哼,這才發現青兒正遍體鱗傷地趴在夏侯儀腳邊。


    夏侯儀背對著蘇小小,望著海平麵上冉冉升起的的一輪金日:“能策反我的人,你很不錯。”


    蘇小小走向他。


    他身旁的另一名侍衛忙伸出胳膊去攔。


    夏侯儀抬了抬手,侍衛恭敬退開。


    蘇小小在他身邊停下腳步,也眺望著旭日出海,眼前一片波瀾壯闊。


    “既然被你發現了,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蘇小小沒表現出對青兒的任何憐憫,甚至連個眼神都沒給她。


    仿佛青兒隻是她用完就扔的工具,不值一提。


    “其實你想要的,和衛家人想要的並不衝突,衛家人隻想安居一隅,平安順遂地做一輩子大周子民。隻要你答應放了我們,我可以向你保證,你與衛家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衛家自此不會來找你尋仇。”


    夏侯儀道:“你覺得我會信?”


    蘇小小道:“知道你不會信,所以我還有第二個籌碼。”


    夏侯儀示意她說下去。


    蘇小小自荷包裏取出一塊包好的白帕子:“你的病沒有痊愈吧?這是最後兩株能治療夏侯家疾病的藥草,你若肯放了我們,我可以將它們煉成丹藥,根治你的病。”


    夏侯儀將帕子拿了過來,打開後,裏頭確實是兩株貨真價實的對症藥草。


    誰料,接下來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


    夏侯儀竟然將隨手將藥草扔進了海裏。


    蘇小小眸光一動:“你做什麽!”


    夏侯儀推著輪椅轉過來,看向蘇小小:“你不會真以為這些藥草是治病的吧?”


    蘇小小皺眉:“你什麽意思?”


    夏侯儀的眼底閃過一絲嘲弄:“無字天書是我放在藏經閣一樓的,你真以為我沒辦法把它帶出來?”


    蘇小小吃驚地問道:“你是故意放那兒的?!”


    夏侯儀沒有否認:“我本以為會被夏侯卿拿走,誰料他進去了幾次也沒發現那本無字天書,反倒是被你們偶然獲得。我猜,雲凜已經碰過藥草了吧?


    “有件事你們恐怕不知道,無字天書上記載的藥草,並不是治這種病的良藥,而是誘發它的毒藥。


    “隻要夏侯家的人碰了它,就一定會發病!”


    “你之所以會發病,就是那麽來的嗎?”


    蘇小小忽然問。


    夏侯儀的眼底閃過一絲詫異,仿佛沒料到她腦子轉得這麽快,一下子抓住了問題關鍵。


    夏侯儀倒也沒隱瞞:“我當初和你們一樣,看見那本無字天書,便以為尋到了解救夏侯家疾病的解藥。彼時我尚未發病,也認為既然自己不當城主,應該也不會發病。隻是我總想著以往萬一……”


    蘇小小淡淡說道:“你是想有朝一日用解藥要挾你大哥吧?何必講得如此冠冕堂皇?”


    夏侯儀道:“你要這麽想也沒錯。後來我發病了,就什麽都明白了,其實夏侯家曆任發病之人,都是因為碰了自以為是解藥的藥草,隻要不碰,便能永不發病。”


    蘇小小哦了一聲:“所以,你想用藥草陷害你的侄兒發病。”


    夏侯儀毫不掩飾自己的狠毒:“雖然夏侯卿沒中招,不過雲凜發病了也一樣。”


    蘇小小冷笑:“誰告訴你……雲凜會發病?”


    夏侯儀古怪地朝蘇小小看了過來:“他沒碰藥草?”


    “碰了。”蘇小道,“但他碰的是無毒的部分。你難道不覺得奇怪,為何無字天書上記載的畫像是單草,而不是開花的狀態嗎?因為,藥草是無毒的,有毒的是它的花粉!”


    夏侯儀臉色微變。


    蘇小小怎麽可能不檢查就把藥草讓淩雲去碰?


    她把藥草放進藥房時,當即發現上頭的花粉不見了。


    她可太了解藥房了。


    煉製的毒藥是絕對帶不進去的,有藥效的純天然藥材可通融一二,譬如擁有十天毒性的雪域天麻,又譬如可散寒止痛的烏頭。


    留藥草,去花粉,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蘇小小搖搖頭,給了夏侯儀一個同情的眼神:“世間萬物相生相克,劇毒的藥草不出三步必有解藥。花粉是誘因,能誘你們夏侯家的人發病,但葉莖就是它的解藥。可惜你方才扔掉的是世上最後兩株,我爹和我六哥把根都刨了,再也結不出來了。”


    言及此處,蘇小小長歎一聲:“夏侯儀,你糊塗啊。”


    夏侯儀的臉色變了!


    以夏侯儀的眼力,自然能看出蘇小小沒有撒謊。


    他的拳頭驀然拽緊:“停船!”


    身旁的心腹侍衛立馬通知下去,讓人拋錨停船。


    船上的侍衛紛紛跳下海,往迴遊去撈方才被夏侯儀丟棄的藥草。


    可惜在一望無盡的海上根本沒有參照物,誰也不知夏侯儀具體是在哪兒把藥草丟下去的。


    退一萬步,就算知道在哪兒落水的,可海水是流動的,藥草會飄多遠,有沒有被吞入魚腹,誰也無法保證。


    緊張的打撈開始了。


    夏侯儀頭一次在人前露出了震怒的神色。


    他不淡定了!


    打撈持續了整整一個時辰。


    就在所有人都筋疲力盡,連上船都費勁之際。


    蘇小小忽然來到夏侯儀身後,將他連人帶輪椅一腳踹了下去!


    撲通!


    夏侯儀麵朝下,大驚失色跌入了海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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