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卿旋即想到了那個戲耍了自己的麵具男子。


    雲凜出現得太過巧合,不免讓人懷疑他與那人是不是一夥兒的。


    夏侯卿的眼神裏浮現起了一絲懷疑。


    淩雲望了望懸崖,說道:“那個人搶了我銀子,我追過來要錢的。”


    這麽一說,夏侯卿倒是打消了幾分疑慮。


    以那家夥連城主都敢訛詐的尿性,會幹出打劫百花宮少宮主的行徑不足為奇。


    “你沒和你爹娘一起嗎?”


    夏侯卿問。


    憑雲霜的武功,那個人是絕對討不到便宜的。


    淩雲說道:“他們先迴百花宮了,我自己出來走走。”


    夏侯卿點了點頭。


    這時,天空突然下起了雨。


    起先小小幾滴,頃刻間便宛若被一隻大手在雲巔蒼穹撕裂了一道血口,豆大的雨點傾盆落下,整片山林都籠罩在了一片驟急的暴雨中。


    淩雲身形單薄,仿佛風一吹就能帶走。


    夏侯卿看了他一眼,眉心微蹙:“先找個地方避避雨。”


    要是把雲霜的兒子淋壞了,迴頭雲霜又得和城主府劃清界限了。


    夏侯卿走了幾步,見淩雲沒跟上來。


    他迴頭瞧了瞧,發現是自己走太快。


    這孩子身子骨弱,又非習武之人,在暴雨的衝刷下行跡艱難。


    他折迴去,將自己的外袍脫了,罩在了淩雲的頭頂:“走吧。”


    二人在附近尋了一處狹窄的山洞。


    暴雨連天,洞內洞外一片幽暗。


    夏侯卿身上也沒個火折子。


    淩雲倒是帶了,可這位養尊處優的少爺不會生火。


    “我來吧。”


    夏侯卿說。


    淩雲將火折子遞給了他。


    夏侯卿將洞內的幹柴拾掇好,又抓了一捧枯葉,用火折子升了一堆火。


    八月底的千山島已有了深秋的冷意,幸虧是有火,不然淩雲這身子骨,非得凍壞了不可。


    夏侯卿的目光落在淩雲的身上。


    淩雲戴著一直遮到鼻子的半臉麵具,隻露出一雙沉靜的眼睛,淡色的唇與清瘦的下巴。


    有端木岐的事故在先,夏侯卿於是沒問為何他也戴著麵具了。


    洞內很安靜,隻剩暴雨的聲音,以及幹柴燃燒爆破發出的劈啪聲。


    夏侯卿開口問道:“你好像不怎麽在島上走動,是不愛出門麽?”


    淩雲道:“小時候,我娘不讓我出門。”


    “為何?”夏侯卿納悶。


    淩雲拿起一根棍子,撥了撥麵前的柴火:“我娘說,島上很危險,待在百花宮才安全。”


    想到百花宮與各大派的關係,夏侯卿張了張嘴:“倒也不至於此。”


    淩雲不再說話。


    夏侯卿看著他。


    或許是同為雲家人的緣故,夏侯卿不免想到了雲汐。


    夏侯卿問道:“你娘和你提過你姨母嗎?我是指你二姨母,雲汐。”


    淩雲道:“我隻有一個姨母。”


    對於他不認雲雪的事,夏侯卿並不意外:“就是她。”


    淩雲淡淡說道:“城主在今日問起雲汐,不覺得不合適嗎?”


    夏侯卿噎了噎。


    他慚愧一歎:“當年的事,是我對不起你姨母。”


    淩雲一臉淡漠地說道:“人都死了,城主也另覓新歡了,就別再裝作一往情深了。”


    夏侯卿臉色一沉。


    敢如此和他說話,簡直放肆!


    他容忍雲霜,是因為雲霜是女子,又與他平輩,他一個小輩有什麽資格對長輩陰陽怪氣?


    淩雲卻仿佛沒感受到他的怒火,依舊是淡定地用木棍撥弄著火堆。


    他的左手抓住右手的袖口,露出一截瘦可見骨的手腕。


    夏侯卿看了一眼,怒氣漸漸平息了:“你娘不給你吃飯的嗎?”


    淩雲道:“你是我爹嗎?要你管?”


    “你——”


    說來也怪,他並非控製不住情緒之人,島上大大小小的瑣事,他都能沉著應對,極少動怒。


    可在這孩子麵前,他怎麽就是這麽容易被激怒呢?


    不管就不管。


    他又不是沒兒子!


    如果那個人沒撒謊的話,雲汐當年為他生下了一個兒子,平安活到現在。


    那個孩子會在哪裏?


    自然,這個消息極有可能是假的,目的是阻止他將姬婉如抬為正室。


    如此一來,百花宮的嫌疑很大。


    -


    懸崖峭壁。


    暴雨滂沱而下。


    衛廷攔腰掛在一株崖柏上,被淋成了濕噠噠的落湯雞。


    他在暴雨裏打著旋兒,麵無表情地說道:“師父,再不把我撈進去,我就要淋沒了。”


    裘老坐在山洞裏,咂咂嘴,很是心不甘情不願地用木鉤子把這個不承認的徒弟撈了進來。


    衛廷摘掉麵具與手套,脫掉濕漉漉的外袍,扔給景弈。


    兒子,烤一烤。


    景弈一臉拒絕:“自己烤。”


    衛六郎問道:“小七,夏侯卿沒認出你吧?”


    衛廷迴想了一下夏侯卿的反應:“認應當沒認出來,不過,他大概猜到我是個年輕人了。”


    他故意模仿了蒼老的聲音,但夏侯卿的目光在他的脖子上與手套上來迴流連,或許早已猜到自己是在遮掩年齡。


    衛六郎擔憂地問道:“宮主要是知道了,會不會生氣啊?”


    衛廷自懷中拿出五千兩銀票,無奈歎道:“我也不想啊,可是大哥給的太多啦。”


    衛六郎:“……”


    景弈給了他一個鄙視的小眼神。


    衛六郎嘀咕道:“夏侯卿有這麽容易上當嗎?一個死了那麽多年的人,就因為一個陌生人的一張紙條,就輕易相信,不可能吧?”


    衛廷道:“他當然會懷疑事件的真假,嗯……七成,不對,現在是九成九了,因為我又耍了他一通。”


    衛六郎皺眉道:“這麽說的話,一會兒雨停了,他是不是就得迴城主府繼續抬如夫人為城主夫人了?咱們豈不是白忙活了?”


    衛廷挑眉一笑:“六哥,要不要打個賭?”


    衛六郎問道:“賭什麽?”


    衛廷道:“我賭夏侯卿會去百花宮,五千兩。”


    衛六郎道:“我隻有一千兩。”


    衛廷看向景弈:“你呢?”


    景弈道:“我不和你賭。”


    衛廷對衛六郎道:“一千兩就一千兩,賭不賭?”


    衛六郎:“不賭。”


    衛廷:“我押五千兩。”


    衛六郎:“成交!”


    -


    兩刻鍾後,雨停了。


    夏侯卿冷靜下來之後,將前因後果也想通了。


    自己十有八九是中了計,那家夥就是來搗亂的。


    這時,千機閣的人與夏侯嫣語也尋到了此處。


    “城主!”


    婁不凡頂著蓑衣下馬,拱手行了一禮。


    夏侯卿微微頷首。


    “爹!”


    夏侯嫣語也翻身下馬,快步朝山洞走來。


    她一眼看見了一旁的淩雲,“我在明霞殿外見過你,你是百花宮的人!”


    夏侯卿道:“他是百花宮少宮主雲凜。”


    見他身上披著父親的外袍,夏侯嫣語的柳眉就是一蹙。


    自小到大,她都是父親唯一的掌上明珠,哪怕父親有了幾個義子,可親疏有別。


    他們之間與其說是父子,不如說是君臣。


    父親的疼愛,從來隻給她一個人,連幾個哥哥都不曾享受過如此待遇。


    一個百花宮的少宮主,何德何能?


    婁不凡問道:“城主突然離開,可是有什麽急事?”


    夏侯卿風輕雲淡地說道:“府上來了個刺客,我追了出來,碰上了雲少宮主。”


    他不好說自己是被誆騙出來的。


    婁不凡狐疑地看了淩雲一眼,對夏侯卿正色道:“千機閣的弟子留下來抓捕刺客,我先護送城主迴府。”


    夏侯嫣語道:“是啊,爹,娘和弟弟一直在等你呢!”


    夏侯卿望了眼懸崖的方向,說道:“刺客跳崖了,你派人下去搜捕一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婁不凡拱手:“我會的。”


    夏侯嫣語挽住夏侯卿的胳膊:“爹,我們迴去吧。”


    夏侯卿下意識地看向淩雲。


    婁不凡老人精一個,當即笑著說道:“雲少宮主的馬車可在附近?我派弟子護送你過去。”


    淩雲淡淡說道:“不必了,我自己走。”


    他扯下外袍,起身出了山洞。


    夏侯嫣語嬌嗔地哼道:“這個人……好生無禮!把爹的衣裳都弄髒了!”


    夏侯卿望著淩雲單薄的背影。


    適才在暴雨中趕路還未察覺,這會兒才發現他的腳受傷了。


    雖極力遮掩,可走路的姿勢明顯很僵硬。


    淩雲還真不是受傷了。


    他隻是坐太久腳麻了。


    對方是雲霜的兒子,也是雲汐的親人,他總不能將他獨自一人扔在這深山老林裏。


    念頭閃過,夏侯卿大步流星地朝淩雲追了上去。


    夏侯嫣語氣壞了:“閣主,你看啊!”


    婁不凡意味深長眯了眯眼:“今日必須城主宣布你娘為城主夫人,別的事都不重要。”


    夏侯嫣語委屈得直跺腳:“爹就是偏心,從前偏心雲霜,如今偏心雲霜的兒子,是不是百花宮的一條狗他都要偏心啊?”


    婁不凡道:“語兒,記住,你和你弟弟才是城主的親生骨肉。”


    說罷,他快步上前,笑著對二人道,“城主,我親自護送雲少宮主迴去,若是雲少宮主少了一根頭發,我願以性命相抵。”


    夏侯嫣語神助攻,大叫一聲:“啊——”


    夏侯卿迴過頭。


    夏侯嫣語淚汪汪地說道:“爹,我腳扭了。”


    婁不凡立刻讓弟子將馬車趕了過來:“城主,您先帶語兒迴去吧,我一定將少宮主平安送迴百花宮。”


    夏侯卿看著受傷的女兒,隻能點了點頭。


    夏侯卿與夏侯嫣語坐上了迴府的馬車。


    終於可以迴去了……夏侯嫣語心裏的石頭落了地。


    馬車一路馳騁,以最快的速度趕迴了城主府。


    “大小姐,到了。”


    車夫說。


    夏侯嫣語打了個嗬欠:“爹,我們到了。”


    沒有迴應。


    她睜眼一瞧,臉色大變。


    馬車裏隻剩她一個人,早已沒了夏侯卿的身影!


    百花宮。


    婁不凡親自將淩雲送到,看著弟子出來迎接他,才動身離開。


    淩雲迴了自己的青雲宮。


    他剛一推開房門,就見夏侯卿等在他房中。


    他神色一怔。


    夏侯卿手裏拿著一張畫像,是雲汐的。


    淩雲拳頭一握:“誰許你進來了?誰許你動我的東西了?”


    廊下的弟子們不敢吭聲。


    在青雲宮當差的,都是不會武功的。


    他們齊刷刷看向了一旁的聖女。


    聖女無辜地說道:“我打不過他。”


    淩雲快步走過去,將畫像搶了迴來。


    夏侯卿定定地看著他:“你究竟是誰?”


    淩雲怒道:“我是誰和你沒關係!你給我出去!”


    夏侯卿深深地凝視著他,忽然一把抬手摘了他的麵具。


    520,比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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