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


    劍仍是劍,沒有柄的劍也是劍。


    王小石的劍,柄是刀,劍本身沒有柄。


    這道理就跟沒有尾巴的猴子仍是猴子,沒有頭發的人也是人一樣,我們不能說不結果的樹就不是樹。


    王小石拔劍。


    劍刺雷動天。


    投有人能形容這一劍。


    用語言、用圖畫、用文字,都沒有辦法形容那一刺,因為那不是快,也不是奇,更不是絕,亦不隻是優美,而是這一切的結合,再加三分驚豔,三分瀟灑、三分惆悵、一分不可一世。


    一種驚豔的、瀟灑的、惆悵的、而且還不可一世的劍法。


    是什麽樣的人,才能創造出這樣一套隻應天上有、不應世間無的劍法這究竟是劍法,還是仙法?是人間的劍,還是仙劍~※※※王小石拔劍出劍的同時,雷動天的“五雷天心”已發了出去。


    兩人各換一招。


    日雷動天飛躍過牆,牆後已無人,隻剩下一把木劍的柄,兀自搖晃。


    劍身已刺入牆裏。


    雷動天知道劍鋒已嵌在自己兄弟的胸膛裏,而下手的人去得還未遠,因為劍柄仍有征溫。


    但他卻不想追趕。


    因為他驚魂未定他的衣衫,自腋下開始,已裂開一個大圈,由胸前至背心,橫切成兩段,隻沒傷口肌膚。


    他暗自驚懼的是:那笑嘻嘻的年輕人向他身前出劍,卻能將他背後的衣衫也劃破,這是那一門子的劍法?如果自己不是有“大雷神法”護身,這一劍豈不是要了自己的命~更可怕的是,雷動天知道,以那年輕人的劍勢,如果能同時施展他手中小巧玲瓏的彎刀,同自己追擊,恐怕就連自己的“五雷天心”,也末必能克製得住口這年輕人到底是誰?他練的是什麽劍法?他使的是什縻刀法?究竟是什麽人在牆後,居然在自己和一眾高手的伏擊下,仍能輕易地殺了雷恨,然後從容地逃去?雷動天覺得心頭如同吞了塊沈甸甸的鉛鐵,這是他出道成名以來,前所末有的感覺。


    六分半堂有這樣的敵手,恐怕得要重估敵人的陣容了山金風細雨樓有這樣的強助,實在不容忽視口※※※雷動天正在這樣疑懼的時候,王小石也覺得心驚肉跳。


    雷動天那一擊,確令人心驚膽戰。


    他奔出十裏開外,才發現有一片衣衫落了下來。


    那是一片剛好是一個手掌型的衣衫,完全灼焦,自胸瞠落下,而他左額的邊地、驛馬處,脫落了好一些頭發,好像被劍削去一樣,但卻要過了好一段時候,頭發才忽然失去生機,像被雷殛過一般的掉落下來,使他左額頂少了一大片頭發。


    好一記“五雷天心”更可驚的是雷動天並沒有專心全神的打出“五雷天心”。


    那時候,雷動天已不得不分神。


    王小石也正好覓準那一個絕好時機闖出去。


    如果是全力一擊,威力會不會更大?王小石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的“銷魂劍法”,已斬中了對方,但對方竟有”大雷神功”$體,那一劍,竟傷不了雷動天日如果他同時施展“相思刀法”,也許可以克敵製勝,但若雷動天集中全力一擊,他又可否接得下對力的一記“五雷天心”叮所以王小石這般想看,不免也有些驚心。


    幸虧蘇夢枕策劃得好,否則自己真要墜入六分半堂四大高手的合擊裏,隻怕決難全身而退。


    想到這裏,他不禁又好奇起來了:郭東神到底是誰臼怎麽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六分牛堂的重地裏,一擊得手?他隻覺得蘇夢枕安排的事情,除了他自己每一步每一記每一看每一圜節都洞若視火、透徹清楚之外,別人都加在五裏霧中,像被一隻命運之手推動者,去麵對和接受連自己都可能不知道是什麽的挑戰。


    ※※※王小石當然沒忘記一件事。


    事成之後,立即趕去“三合樓”。


    所以他立刻趕赴“三合樓”。


    他要去赴這個約。


    這到底是個怎麽樣的約會?※※※日人生裏,總會有些約會,是你意想不到,而且也無法控製、無可預測的。


    王小石去隻感到好奇、有趣,並沒有因而覺得沉重、負擔,因為他並沒有把成敗看得太重,把冒險看得太嚴重。


    !”不把得失看得太重,對自己而言,總是件好事。


    放輕鬆點,但全力以赴,絕對是可以並行。


    所以王小石一路行去,居然還有點心情,去觀看這條熱鬧的街上的熱鬧。


    市肆上有一個老人,一位少女正在賣藝,那老人瞼上的滄桑,眼裏流露出對少女的關注,那少女微笑時的風情,發上青山嫋動時的風姿,王小石就想:單隻這個情景,這對江湖賣解的叉女,就足夠令人寫一部書,來描述他們的遭遇和身世……何況,還有那些剛把一頂奢豪大驕子置放在大宅石獅子前的四名中年轎夫,如果說他們隻是中年,但他們彎折的腰脊和常年經受日曬雨淋的皮膚,令人不敢相信這不是年老的乞丐,但他們赤膊上身的肌肉,又顯得紮實強勁,跟年輕人並沒有什麽兩樣。


    也許,在江湖上掙飯吃的窮哈哈兒,都有副強勁的體魄,但充滿滄桑的心靈。


    市肆依然熱鬧,賣針線的小開跟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丫鬟正在打情罵俏,一個穿紅戴綠、穿金戴銀、還鑲看幾顆金牙的闊太太,正在罵她那個一向被寵壞了所以不聽話的小孩子,不該滿街亂跑,跟這些窮人沾在一起。


    一名家丁正在替公子哥兒的主人卸下馬鞍,另一名正在清洗下馬石。


    賣鷂的正在跟買雞的講價錢,大概忘了那些竹籬裏的士雞、竹絲$、山雞並不同意,所以咯咯的亂叫得分外厲害,跟馬房裏的馬匹,因飼料不甚滿意,也長嘶起來,交織成一片。


    那個臉肉橫生、敞開肚皮、露出一叢叢黑毛的豬肉佬,顯然十分不滿意那個又乾又瘦提右個大菜籃、籃裏盡是在菜攤裏趁人不覺撈上一把莞茜、$、子羌的胖婦人,不住的跟他討價還價。


    他想不賣了,也不想賣了,因為他和他的豬肉都有尊嚴的,不想那麽賤價就把它賣出去,所以瞪若眼睛用豬肉刀把豬骨肉$得登格價響,想嚇唬那個胖太太,偏偏胖太太一點也不怕,一副應付他這種人已司空見慣、視作家常的樣子,依舊哪王小石覺得很好玩。


    他一麵付去三合樓,一麵想出個好玩的點子:如果在市肆中的這些人,都如一位武俠前$的武林紀事裏所記述事件一般,忽然全變成了經過嚴格訓練的殺手,來對付自己,那自己會怎樣呢?他這樣想看,就覺得很好玩。


    連對那個蹲在地上坐若小磚賣蓮子百合紅豆沙的老婆婆和小泵娘,都覺得很好玩,還有對那個在三台樓下,嗅看酒味就起饞流口水的小乞$,也覺得極好玩。


    更好玩的是三合樓下,在飯堂裏,有一個人。


    酒樓裏當然有人,一點也不出奇。


    沒有人的酒樓便不能維持了,對酒樓飯館而言,自是人越多越好。


    酒樓裏的客人不是人,那才是奇事。


    這個人當然也是個人。


    隻不過,這個人,在王小石一眼看去的感覺,便不感覺得他是個人。


    不是人,而是飯桶。


    ※※※這個人的桌上,已吃了三十一個海碗的飯,三十一個空碗,堆在一起,已疊得比人頭還高。


    但這人還在吃飯。


    隻吃飯,沒有菜。


    他桌子上還擺看十七碗飯。


    看那人吃飯吃得不亦樂乎,不亦快哉,隻羨吃飯不羨仙的樣子,仿佛這眼前的飯,是顏如玉,是黃金屋,不但香噴噴,而且熱辣辣,簡直接近活色生香了口也不知他不喜歡吃菜,還是因為飯叫得大多,所以叫不起菜,他隻吃飯,不吃菜,仿佛這些盛在不同碗裏的飯,就是他的山珍海味、美妙佳肴。


    不但沒有菜,同時也沒有酒。


    這種顧客,店家當然不甚歡迎。


    因為隻要客人叫上幾道菜肴,便可以名正言順的收他收得油潤一些,如果客人問起,店家可以說,這道菜色是特別的,因為下了點鮑絲、魚翅、羚羊肉還有什麽的,這些珍貴的配料,正合乎客人的身分。


    客人這般一聽,多半就含看枝牙簽,負看雙手怪滿意的離開,也忘了去歡一下,剛才菜肴裏是不是真的有$到這幾道“珍肴”。


    不過,你對隻叫白飯的人,除了按碗算賬,又有什麽辦法“$取”他的銀子?何況,一個人連菜也叫不起,光吃飯,又怎能期盼他會付出可觀的小賬?通常,很多人在看不見銀子的時候,也看不見人了,所以,這個又胖又白又可愛的“飯桶”,伸手、揚手十幾乎要手舞足蹈、振臂高唿,店小二都似視而不見,不肯去為他加菜添飯。


    店小二也難得有此“特權”,“奉旨”對客入不揪不睬:事關掌櫃和店家,對這樣光吃飯不點菜的“客人”,也一向談不上“歡迎”。


    那位胖嘟嘟的客人隻好“貴客自理”。


    可是,看他對吃飯的樣子,不但對碗中的剩飯流露出尊敬的神情,簡直是對這粒粒的白飯有一種衷心的虔誠,他必定把碗裏的最後一粒飯也吃淨,把筷子一撮,撥入嘴裏,咕嚕一聲吞下肚,瞪看眼怔了一會,似是為飯粒哀悼已落人了他的胃墓裏,又似是在歡飯下肚的美妙,隔了一陣子,才左手捧碗,右手持筷,再$第二碗飯,完全自得其樂、樂在其中的樣子。


    -這仿佛就似是癡於劍的人,對待他的劍;也像癡於晝的人,對待他的畫一般。


    隻不過這人眼前的不是劍和畫筆。


    隻是飯。


    王小石笑了。


    他覺得這人不能算是個“飯桶”。


    最多不過是個“米缸”。


    因為他又在揚手叫飯。


    這次店小二不能再不理他了。


    因為他已成為了“奇跡”。


    一個人能吃得下這麽多飯而不被脹死,絕對要算是個“奇跡”。


    人們對待付不起菜錢的人和一個“奇跡”,總是會有些分別的。


    所以店小二馬上送來了五碗飯。


    因為這位圓眼睛、圓鼻子、圓臉圓耳圓嘴巴,連眉毛都是圓的(肚子和身材當然更加圓了)的客人,一上來就已經說走:“每加一次飯,以五碗計算。”


    看來,這位“客人”,當一碗“飯”不是“飯”。


    至少要五碗,才能算是“有東西下肚”。


    ※※※王小石覺得這人很好玩,幾乎要比他自己還要好玩的時候,突然遇上了襲擊。


    狙擊他的不是那江湖賣解的父女,也不是賣針線的小開和小丫環,不是公子哥兒,不是小孩,不是轎夫,不是辟太太,也不是胖婦人,更不是賣豬肉和賣$的,不是洗馬卸鞍的家丁,也不是討酒喝的乞丐和賣糖水的祖孫,而是三個不相幹、毫不起眼的人。


    因為這三個人太不相千、太不起眼了,任誰經過,都不會注意到他們。


    他們實在太平凡了。


    他們隻是三個行人。


    至名過路人。


    一個穿淡灰色的衣服,一個穿深灰色的長衫,一個穿灰得發自的袍子,從三個不同的方向,因為不同而十分正常的事故和目的,同王小石走了過來,就在離王小石身前$尺距離的時候,猝然間,同時出手口一出手就是殺手二這三下殺手,把王小石的退路都封絕。


    王小石既無退路,也來不及招架。


    這三人的出手.不但一無都不平凡,就算是洛陽精研各家各派的武術名家劉是之和顧佛影見了,也得禁不住叫一聲:“好土”※※※王小石就脫口叫了一聲:“好:”他乍逢那麽精彩的殺看,一時也忘了是攻向自己,竟成了評鑒者,失聲叫好。


    不過好歸好,一個人要是失去了性命,那就不好得很,甚至也沒有什麽好不好了。


    他也是在敵人出手的刹那間,才知道對方是“敵人”,而且正在“出手”。


    通常,在這種時候,先機盡失,要閃躲、封架,都已來不及了:高手間的對敵,“先機”本來就是決定性的關鍵。


    王小石不能退。


    三麵遇敵,有時比四麵受敵更可怕因為敵人留給你的那一麵“退路”,很可能就是“死路”。


    王小石也不想硬拚。


    因為街上行人太多,王小石不肯也不忍傷及無辜。


    俠道與魔道之拚,俠道往往失利,多是因為魔道可以不擇手段、不顧道義,而俠道不能罔顧道義,因而諸多掣肘。


    不過王小石卻自有他應付的方法。


    他衝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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