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盼白首無相知天下唯有狄飛驚”※※※如果你沒有朋友,請找狄飛驚,狄飛驚會是你最忠誠的朋友。


    如果你沒人了解,請找狄飛驚,狄飛驚會是你的知音。


    如果你惹上麻煩,請找狄飛驚,因為他可以為你解決一切疑難。


    即架你想日。


    短見。


    $找狄飛驚,他必定能讓你重萌生機,縱連皇帝老子拿一千萬兩黃,求仃去死,$也不肯為他割傷一隻手指。


    這是城裏流傳廣的傳說。


    可惜狄飛驚隻有一個,要見他並不容易。


    天下間隻有一個人可以隨時都見得若他,既不是狄飛驚的兒女,因為狄飛驚沒有兒女:也不是狄飛驚的夫人,因為狄飛驚沒有夫人。


    狄飛驚一生隻有朋友,沒有家人。


    他隻獨身一人。


    能夠隨時都見得到他的,隻有雷損。


    任誰能交到狄飛驚這樣的朋友,都一定能有驚人的藝業,但也許狄飛驚真正的知交,也隻有雷損一人耳。


    有人說,狄飛驚能容天下,雷損能用狄飛驚,所以他能“得天下”。


    可是也有人說,一山不能容二虎,雷損與狄飛驚現在不$,等天下大定時也難免會兩虎相$,這絕對可以說是“六分半堂”的一大遠憂,也是一大隱憂。


    蘇夢枕當然聽過這些流言。


    ——至於最後一項傳說,正是他親自“創造”出來的,故意讓這些話流傳江湖,然後他在等待“六分半堂”這兩大巨頭的反應。


    消滅敵人的最佳方法是:讓他們自己消滅自己。


    讓敵人自相殘殺的方法,首先便是要引起他們互相猜忌:——一但互相猜疑,便不能合作無間,隻要不合作無間,便有隙可趁。


    要引起敵人互和不信任,可以誘之以利,但對付像雷損和狄飛驚這等好手,威迫利誘全成了小孩子的玩意。


    所以蘇夢枕就製造流言。


    流言永遠有效。


    ——就算是定力再高的人,也難免會被流言所欺、謠言所惑,因為流言本身能造成一種壓力,像雪球一般越滾越大,所謂“流言止於智者”,但你就買疋布也得要看是不是品質保證的老字號,智者也難免要聽流言,隻不過是對流言較有所選擇而已。


    ——縱使是從不聽流言的人,隻能算是對流言作一種逃避,換句話說,流言對他一樣有影響力,所以才教他不敢麵對。


    ——能夠麵對流言、解決謠言的人,就是一個勇敢的人。


    蘇夢枕把流言傳了開去,然後在等“六分半堂”的反應:敵人那兒既然有炸藥庫,他無意要去把它搬同來,隻需為對方點燃引信就可以了。


    他相信他的作法就像把一桶水潑到麵粉袋裏頭,隔不多久這袋麵粉就要發黴、發酵。


    ——你如果要一對夫婦爭吵,很簡單,隻要在外麵到處流傳看他們相處不睦就可以了。


    ——一個組織裏的老大和老二開始互相$爭,往往是因為外麵已經在傳:老大要踢掉老二、老二要架空老大之後。


    。


    蘇夢枕有時候確也難免相信,隻要雷損與狄飛驚仍相交莫逆,“六分半堂”的實力仍牢不可拔。


    所以他撥出了這桶“水”,然後耐心等待結果。


    ——結果他得到什麽?沒有結果。


    雷摜仍是雷損,分毫無$;狄飛驚仍是狄飛驚,遇變不驚。


    一個仍是“六分半堂”的鰓堂主,一個依舊是“六分牛堂”的大堂主,互相倚重,平分秋色。


    ——那“一桶水”就似倒進了海裏,全無反應。


    從此以後,蘇夢枕對狄飛驚更是好奇。


    ——老二不能不容忍老大,因為老大的勢力都要比老二來得大,老二不能忍,就不能成為老二。


    他可以是老大,或者什麽都不是,但做老二的天職便是要讓老大。


    ——可是這老二怎能使到老大完成不虞有他?——這就是狄飛驚了不起的地方,同時也是雷損不可忽視之處。


    蘇夢枕覺得奇怪,但並沒有放棄。


    他知道狄飛驚與雷摜之間必定有讓他們彼此都絕對信任的理由,這理由可能是一個$密,隻要找到這個$密,也許就可以擊垮他們之間的親密關係。


    蘇夢枕極想找出這個$密來。


    ——為這個“$密”,他不惜向設在“六分半堂”的臥底下令,把找出電損與狄飛驚合作無間的“關係”視作第一要務。


    現在他已有了頭緒。


    他見過雷損。


    雷損是“六分牛堂”的領袖,隻要是舉足輕重的大事,例如丞相大人大宴開封府裏的當家們,雷損都難免會與蘇夢枕遇上。


    但蘇夢枕仍未曾見過狄飛驚。


    狄飛驚並不好出風頭。


    現在樓上有個狄飛驚。


    他正要去會一會狄飛驚。


    ※※※他見看了狄飛驚。


    ※※※他吃了一驚。


    口己※※※這麽好看的一個狄飛驚,年輕、孤寞、$$且帶一種逸然出塵的氣質,連白愁飛那麽俊秀的人看了,心頭也升起了一股嫉一意。


    狄飛驚好看得讓人一看就知道他是狄飛驚。


    狄飛驚一直望看他自己的長袍的下$,或華視自己的鞋尖,就像是一個含羞答答的大姑娘,不敢$頭看人。


    一個大姑娘不敢$頭來看,那是因為她是女子。


    女子容易害臊。


    就算地想看人,也有許多不便:當一個女子總有許多不便,從古到今皆然,狄飛驚當然不是女子,而且還是“六分半堂”的大堂主,怎能連跟人說話都不台頭。


    他這種行為不免失禮。


    但誰都不會怪他。


    也不忍心怪他。


    因為狄飛驚一見到蘇夢枕三人上樓,就歉然的道:“請不要怪我失禮。


    我的頭骨不便,無法抬頭,很對不起。”


    蘇夢枕、王小石、白愁飛不知道狄飛驚說的是不是真話。


    不過他們三人心$都是一驚。


    ※※※一個這麽好看的男子,頸部折斷了,永遠台不起頭來,永遠看不到遠景。


    三人心裏不禁掠過一陣悲哀。


    ——為一個好看的幹才感到深切的悲哀。


    ——是不是因為這樣,狄飛驚才當成了老二?狄飛驚的脖子,軟軟的垂掛著,誰都看得出來,他的頸骨是折斷了,令人驚奇的是位居然不死,仍能撐若活到現在。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似有若無,時斷時續,那是因為他一口氣難以接得土來。


    ——他這樣活看,可以想見肉體和精神上,一直受了多大的煎熬與折磨口——沒有脖子的人,一口內息難以運轉自如,恐怕武功也不會高到那裏去※※※——這樣活看,實在是痛苦至極口可是狄飛驚仍微微笑看,像對他自身的狀況,感到十分滿意:由於他臉色出奇的蒼白,低看頭這般笑看,縱笑得再優雅,也難免令人有一種詭異的感覺日狄飛驚一直垂看頭,所以他很容易的就看到蘇夢枕等從樓梯土來,可是等到蘇夢枕等上了樓,他仍垂看頭,談起話來,就十分不便了。


    這樣看起來,好像狄飛驚正在垂頭喪氣、矮了半截似的。


    白愁飛看了,心中的嫉意,忽然消失。


    ——世上畢竟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所以也不會有十全十美的人。


    王小石卻恨不得跪下來跟狄飛驚談話。


    ——也許隻有這樣才對狄飛驚公平一些,而且狄飛驚也有一種令人膜拜的衝動。


    至於蘇夢枕呢?蘇夢枕怎麽個想法?※※※蘇夢枕先走到窗前。


    窗外一望無盡,同如玉帶,塔湖倒影,遠處畫棟雕梁,飛簷崇脊,正是氣象萬千的開封府北麵。


    蘇夢枕雙手置欄,不眺遠處,隻瞰街心。


    雨絲如發,天灰蒙蒙。


    街上隻有兩種顏色:黃和綠。


    黃傘與綠傘像編織的圖案,各聚一處,時作快速移動,互搶機樞,羼混一起。


    從欄杆上望落,像在雨景襄變化出鮮豔的圖案:黃和綠。


    人在傘下。


    蘇夢枕從樓上望下來,所以隻見傘,不見人。


    綠傘是莫北神所率領的“無法無天”隊部。


    黃傘是雷媚的人。


    蘇夢忱同過身來的時候,又劇烈的嗆咳起來,他一咳,全身每一塊肌肉鄱在$搐看,每一條神經鄱在顫動看,每一寸筋骨鄱在受看煎熬。


    他又掏出白手中,掩在嘴邊。


    白巾上有沒有染血?這次王小石和白愁飛都沒有看出來,因為蘇夢枕一咳完,就把手帕納入襟裏。


    究竟狄飛驚身上所受的痛苦多些?還是蘇夢枕所受的痛苦慘烈些?難道這就是得到權力和聲名所必須付出的代價?付出這麽大的代價才能有所獲,是不是值得?在這一霎間,王小石與白愁飛心裏都同時升起了這樣的疑惑。


    ※※※蘇夢枕發話了。


    他說話毫不客氣。


    他隻憑欄一望,這一望就確定了:局麵已受控製。


    莫北神的傘陣,暫可抵住雷媚的攻勢,而且自傘上傳遞的暗號裏,他知道楊無邪馬,上就要趕到。


    楊無邪絕對不會是一個人到。


    他跟樓子裏的精兵幾乎已成了同義辭。


    隻要大局無礙,就有了談判的條件。


    這就是蘇夢枕先要弄清楚局勢的原因之一。


    任何談判的條件,都要建立在自己的實力上;一個人沒有實力,便不能跟人談條件,隻能要求別人幫忙、寬恕、扶植、施舍或栽培。


    蘇夢枕很明白這一點。


    他會在極混亂的局勢裏認清自己的形勢,俟形勢對自己有利,才展開談判。


    他一向認為談判是另一種形式的攻勢。


    兵不血刃的攻勢。


    ※※※“你的頭怎縻了?”蘇夢枕問得很直接。


    他認為行事方式可以迂迥曲折,隻要能達成目標,用什麽方法都可以,但說話宜直接。


    開門見山、直截了當,永遠是最安全可靠、節省時間的最好方式。


    ——不過這種方式,沒有權威的人未必宜用。


    現在的蘇夢枕就算麵對天子也有資格這樣說話、不必仰人鼻息。


    這也許就是權力令人迷"之處。


    蘇夢枕一開口,就問到對方弱點。


    當一個人被刺在$處,才能-出他應付事情的能力;當一個人被人刺中弱點,才能窺出他的強處。


    “我的頭骨斷了。”


    狄飛驚迴答得也很直接。


    而且很懇切。


    ※※※“頭骨斷了,為何不醫臼”“我的頭骨已斷了七年,如果治得好,早就治好了。”


    “禦醫樹大夫就是我們口金風細雨樓口的供奉之一,你來我們樓$,我請他替你治病“有名的醫生不一定就是好醫生,你以為禦廚做出來的菜真的是天下最好吃的菜$?”狄飛驚的迴答很快、也很尖銳,“如果他真的是好醫生,你現在就不必咳嗽了。”


    “咳嗽是我自己達的,在死亡和咳嗽裏,我選擇了咳嗽,咳嗽總好過死,對不?”“低頭也是我的命運,一個人總難免有低頭的時候,常常低頭也有個好處,至少可以不必耽心撞上屋簷;如果給我選擇低頭和咳嗽,我要低頭。”


    “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也說得很明白。”


    “一個人做事能夠明明白白,總是可以一交的朋友。”


    “謝謝你。”


    “可惜我們不是朋友。”


    “我們本來就不是。”


    蘇夢枕低咳了雨聲。


    狄飛驚仍在低頭。


    他們第一迴合的談判已有了結果:狄飛驚表明了立場:他拒絕了蘇夢枕的邀請,代表了“六分半堂”,仍是與“金風細雨樓”為敵。


    所以他們是敵人,不是朋友。


    ——可是這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朋友,豈非正是最好的敵人?※※※他們立即又開始了第二迴台的談判。


    “最近朝廷很想力圖振作,通常他們振作的方法,便是設法找個外敵,激起大家敵愾同仇的民族心,來達至萬眾一心、尊王攘夷、一統江山。”


    這$在蘇枕心裏也是這樣認為:如果要雷損和狄飛驚倒戈相向,說不定真的要在“金風細雨樓”倒了以後,天下既定,這兩人才會按捺不住,反目相向。


    大敵當前,反而易使人團結。


    可惜蘇夢枕不能“等”到那時。


    “我聽說過。”


    狄飛驚溫和的道。


    “可是如果想要出兵,國家必須先要安定。”


    “這點當然。”


    “外麵不怎麽平靜不大要緊,但裏麵必須安靜:遠處不安定不打緊,但天子眼下泌須要安定。”


    “天子腳下在開封。”


    “對。


    開封要平安無事,首要便是要縮減主事的人。”


    “主事的人越少,越能集中,集中便於統治,對出兵攻城,也大大有利。”


    “所以朝廷裏吃俸祿的大爺們,隻願見開封$隻剩下一個幫會。”


    ““迷天七聖”是外來者,不$在內,那麽,日金風細雨褸”和“六分半堂”隻能剩下一個。”


    “你以為合並可能嗎?”“不可能。”


    “為什麽?”“因為你不答應。”


    “為什麽我不答應?”“因為你一向都想當老大,合並絕不能容忍,決不接受加盟。”


    “你以為加盟可行嗎?”“不可行。”


    “為什麽?”“因為雷總堂主也想當老大,加盟決不考慮,隻能接受合並。”


    “所以我們都有歧見。”


    “因此北開封府,天子腳下,隻能剩下六分半堂、或金風細雨樓。”


    “你果然是明白人。”


    “雖然我很少有機會撞頭,”狄飛$的笑意裏掠過一抹悲涼,“但我一向都可以算是個明白事理的人。”


    “明白事理的人比較不幸運,”蘇夢枕目中的寒光似乎也閃過一絲暖意,“因為他不能裝迷糊,而又不能任性,通常還要負起很大的責任“責任太多,人生便沒有樂趣。”


    “你知道你這次要負起的是什麽責任?”“你想要我負起什麽責任?”“很簡單,”蘇夢枕爽快地道,“要雷損投降”一說完了這句話,他就咳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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