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雪舞到底沒有上過真正的戰場,至少沒見過這般慘烈得似螳臂當車的對陣,不出片刻的功夫,極目之處已是一片血紅,血肉橫飛,到處是殘肢斷臂,耳邊盡是哀鳴哭號。


    她眼睜睜地看著前麵不遠處的一個士兵被突然俯衝下來的雙頭魔鷹撕成兩半,那散發著熱氣的髒器被那畜生幾口就吞下肚子之後,隻剩一顆頭骨碌碌地滾過滿地的黃沙落在她幾步之處,死不瞑目地正好看向她的方向。


    “大家小心!”


    ……


    顧雪舞就似再聽不見周圍的聲音,隻腦中一片空白地看著那一地的殘肢斷臂,血流成河,似乎是心中有什麽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漸漸成形,衝擊得她心頭全然是壓抑和難受……


    她其實最最怕痛,也最討厭舞刀弄槍與人打鬥。


    ……


    那正是和一眾的元嬰長老們對付那難纏的黑鱗七階岩獸的歐陽城也被這突然而來的變動驚得愣了一瞬,待反應過來,眼睛紅得似兔子一般瞪著那將他耍得團團轉的魔族統帥,對著下方吼道:“所有人速速迴城!”


    若是他此時是在全勝時期,哪裏容得這些低等魔獸在他麵前放肆!現下事實卻是他就是被這些個可惡的魔族給實實在在陰了一迴,他再是不甘也隻能自個兒將這氣給忍下去。


    可惡!


    歐陽城恨恨地瞪了一眼麵前那實在不好對付,一時半會兒拿那畜生沒辦法的黑鱗岩獸,忍不住趁著其餘人將那岩獸牽製住的空檔看向紫幻離去的方向,心頭滿是愁雲。


    不知那紫幻是被什麽給絆住了現下都還沒迴來,若是他能迴來,怕是這局勢就不是這般一麵倒了。


    但是,現下,他必須寄希望於那人身上,才有勝算可言,他必須盡可能地拖延時間。


    於是,除了在外拖住那七階魔獸的元嬰期長老,包括修界的弟子都全部退迴了城內,守著那護城的陣法不讓那些魔獸攻進來。


    戰事一時間就膠著了起來。


    那半空負手而立的魔族統帥卻是半分反應都沒有,不知在想著什麽,良久,才轉頭看向不遠處的魔尊,似笑非笑道:“尊上可是想好了,你真打算做我顧家的女婿?”


    軟轎上的人笑眯眯地向著城樓某處看去,“本尊說話,幾時有假的?”


    *


    城樓之上,一直沉默地盯著那一地的殘肢斷臂的人,抬頭看向半空的兩人,有些幹裂的嘴唇動了動,眼眸半眯了起來,她想知道,是不是這天下的魔族都是這般任性,這打法實在是有些像是在逗貓貓,或者是……


    “妹子,你沒事吧?”


    正是出神之際,她突然覺得肩膀被人拍了一下,眼神清明時,轉頭便見一五大三粗的壯漢子朝她遞過來一水袋子,憨厚一笑,道:“姑娘也累了這一會兒了,喝些水……”


    卻是突然又似是想到了什麽,從來少有與大姑娘接觸的漢子一下子紅了臉,幹咳一聲,有些不自在道:“那個……俺沒輕薄姑娘的意思,這水,俺還沒喝上一口……你不嫌棄的話。”


    在那雙有些無辜迷茫的眼神注視下,那純情大漢越說越覺得自己哪兒哪兒都不對,最後幹脆閉了嘴,沮喪地一拍額頭要將水袋子收迴,卻是半路被一雙沾了不少黃沙的小手給製住。


    顧雪舞對著麵前的人笑了笑,便是毫不客氣地仰頭喝了個爽快,然後將水袋子鄭重地還了迴去。


    “多謝大哥!”


    “不不……俺該感謝妹子你才是,要不是你們,我們這些人早就成了那些個畜生的盤中餐了”,說著,滾了一身黃沙,滿臉血汙的漢子轉身看向外麵那些瘋狂地衝擊著護城法陣的魔獸,感慨道,“說實話,我覺得我能活到現在,那真是觀世音菩薩在保佑了……”


    “我剛才……”


    那人滿臉的感激和感慨讓顧雪舞怔了一瞬,瞬即麵色有些羞愧起來,她剛才其實根本就沒怎麽出力,若不是有別的人擋在她前麵擋下了那些魔獸的攻擊,怕是她現下也不怎麽好過……


    她斬殺過無知無覺的僵屍,收複過鬼怪妖魔,與師父也真刀實槍地戰了不下百次,本以為自己見識也算是不少的了,卻是今日見著這麽多人,以著最是慘烈的方式死在自己麵前……


    她的心情,很是複雜,心頭全被一種說不出的難受壓抑壓得死死的。


    確切地說,她現在的心情,她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麽描述……很奇怪,奇怪到在那殺機四伏的戰場,她就那麽愣愣地站在那裏,忘了出刀……


    也許,她骨子裏是喜歡殺戮,但是,她從來都沒想過自己的修仙路上會有這般脆弱的凡人的出現……


    而那些本該由修士斬殺的魔獸,就在她的麵前,將那些人撕碎,當做了盤中餐。


    將自己習慣握刀的右手舉到眼前,她突然就有些迷茫了起來……


    一旁的大漢卻是一位她是被嚇怕了,歎了口氣,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妹子,待會兒若是局勢不好,你就別出去了,這殺敵到底是我們男人的事,哪有讓你們女人在前麵衝鋒陷陣的道理,即使我們這些凡人沒你們這些仙人厲害,我們還是有自己的驕傲的。”


    顧雪舞看著麵前那麵露疲態的大漢,呐呐道:“你,怕不怕死……”


    大漢一愣,“當然怕死了”。


    命隻有一條,這天下誰是不惜命的。


    然後,顧雪舞便在那大漢臉上看到了一種讓她心頭越是壓抑得悲戚,“我家裏還有個老娘不知道還活著沒,我都好幾年沒迴去了,若是她老人家還健在,不知道我能不能活著迴去,取個乖媳婦兒給她老人家養老送終……”


    說到痛處,漢子一時就紅了眼睛,“俺就不懂了,這些魔族到底是怎麽想的,我們這些凡人好好地過自己的日子,又沒惹他們,幹啥就要對我們趕盡殺絕了?就算把這三界都統一了,他們又能咋樣啊?!”


    這個,顧雪舞也不明白,她唯一明白的事卻是,戰場是在人界,真正對峙的卻是修界與魔族,這些凡人,也隻是被無辜波及的而已。


    “對不起。”這話,她不知道是對誰說的,或許是麵前這對她無私關心的壯漢子,或許,是那個毫無反抗地被撕成兩半,死不瞑目地看著她的人……


    “嘭!”的一聲巨響打斷了城樓上暫時的安寧,麵色沉重的人向著聲音來源處看去,瞬時皺了眉頭。


    透明的結界外麵,她看到那本是與那些個元嬰長老纏鬥的黑鱗岩獸突然嘴裏吐出一威壓十足的氣彈打在那苦苦支撐的結界上,那處的結界瞬時稀薄了不少,而周圍鍥而不舍地攻擊著結界的魔獸似是有意識一般,竟然不少的都聚集到了那薄弱的地方,集中攻擊。


    “快攔住它們!”


    幾個長老這下終是變了麵色,均是使出看家的本領往著那魔獸砸去,卻是那七階的魔獸出了能將他們的攻擊法術吞下去外,那一身的鱗甲也是硬得厲害,打鬥了這大半會兒的功夫,居然也隻是傷了它一點點的皮毛,其中幾個人還不小心被它那鋒利的爪子掃到,身上掛了不少彩。


    到底境界的壓製在那裏,就算他們再是人多,也一時半會兒拿這幾乎在七階巔峰的魔獸沒半點辦法。


    而此時那魔獸似是不耐煩了與他們玩鬧,一個氣彈將麵前擋住的人重開,便是不管不顧地往著那似一罩子將整個望鄉城罩住的法陣攻去,那剛才吞下去的那麽多的法術盡數返到了那脆弱得不堪一擊的結界上!


    到底,連這畜生都將它們耍得團團轉!


    見著這一陣仗的歐陽城臉色幾乎成了土灰,對著身後吼了聲“護陣”,便是率先往著城樓奔去。


    這結界要是破了,不說他們修界怎樣,那一城的百姓,怕是……


    看著那一陣亂噴往著結界上亂砸的魔獸,顧雪舞自然也知道境況不好,抬腳便是要往著那些薄弱處趕去,卻是突然被剛才的大漢叫住。


    “姑娘!那個”,那大漢猶豫了一瞬,“若是可以的話,到時候你能不能幫忙護一下我們將軍……他,他是一個好將軍……”


    “將軍?”


    看著顧雪舞茫然的表情,那人愣了一瞬,恍然大悟道:“俺是黃虎黃將軍麾下的人,那日姑娘你去找將軍的時候,俺也在場,你……”


    “嘩啦”一聲琉璃破碎般的聲音,接著一聲“嘭”的巨響,一股幾乎能捏碎人骨肉的威壓便是落在兩人身上,未曾反應過來的顧雪舞就眼睜睜地看著那人還未來得及說出最後一句話,就跟著自己被那道巨大的靈壓震飛了出去,重重地摔在那屍橫遍野,黃沙滿地的城樓下。


    在腦子觸到那並不柔軟的地麵時,有好一陣的時間,她都覺得滿腦子都是那種讓她頭暈眼花的“嗡嗡聲”,待她好不容易緩過神來時,便覺胸口一痛,一口鮮血順著嘴角滑落……


    好痛。


    捂著胸口,她撐著身子從地上站起來,跌跌撞撞地向著那大漢的方向走去。


    “喂,你……沒事吧。”


    哪裏會沒事?連她這種非同常人的武修都被震出了內傷,他一個堂堂的凡間粗漢子能強到哪裏去,不說那威力巨大的靈壓在一瞬間就震碎了他的五髒六腑,從那高高的城樓摔下去,那人也早就摔得不成人形了……


    那人就睜著一雙眼,看著她,還未來得及做出一副苦笑模樣,便是身子一僵,斷了氣息。


    人有一副血肉之軀,哪能不痛?


    “喂,你……你……”


    顧雪舞以為他是同自己一般隻是受了重傷,跪坐在他麵前,小心地拍了拍他的腦袋,卻是發現,這人腦袋軟軟的,一下便是歪到了一邊去,嚇得她立馬收了手,滿是不可置信地看著那雙未閉上的失了神采的眼睛,“你,別死……”


    那人最後的一眼,她看到的是滿滿的悲哀……盯著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良久,顧雪舞才機械地轉頭,看著周圍黃沙未曾掩埋的碎屍,那一雙雙死不瞑目的眼睛,似乎都在看著她,有怨怪,有不甘,有留戀,更多的,是害怕,恐懼,不安……麵對強大的存在,獨屬於脆弱渺小的恐懼和不安。


    顧雪舞覺得心頭好難受,好難受,說不清,道不明的一切,壓得她心頭難受。


    “小師叔……”


    “嘭”的一聲巨響,驚得她轉身向著聲音來源處看去,卻是見著那本該固若金湯的城樓,被那似乎玩兒地興致大起的黑鱗岩獸一口氣彈給摧毀了個徹底,不少的將士和修士像她和那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大漢一樣從城樓上震了下來。


    頓時滿城哀嚎驚叫。


    她不想修仙了,一點都不想修仙了,她就隻想待在小師叔的麵前,快快樂樂地,無憂無慮地和小師叔在一起,她不要變強,不要算計,她什麽都不要,她隻要小師叔……


    她才不要去裝堅強,她最喜歡哭的,她痛了會哭,受了委屈會哭,最喜歡在小師叔麵前哭,她才不要看到這些……


    “小師叔,你帶我迴家。”


    她看啊看,找啊找,天旋地轉,滿眼黃沙,根本就沒有小師叔的影子,四處,隻是一片慘叫悲鳴。


    軟轎上的聽著這一句話的人,手一抖,無端打翻了茶碗,任著那茶水髒了自己最是喜好的青色衣衫,視線就落在那遠處滿臉脆弱不堪一擊的小丫頭身上……


    “小師叔,我想迴家,你帶我迴家。”同樣脆弱的話語,多少年後……


    卻是還未來得及起身,他就看著一隻尋獵的魔鷹一個俯衝向著地上似是失了神智的人衝去……


    “丫頭!”


    快走開!他是想出手去救人的,卻是眼見著那魔鷹向著那人衝去,心頭是從來沒有的慌張,整個身子都抖得厲害,慌張得幾乎一顆心吊到嗓子眼的人,人生第一次忘了該如何出手去救人。


    這一刻,他忘了他是高高在上的魔尊,他忘了他隻要能動一個手指就能讓那畜生灰飛煙滅……可是,他就是忘了,還差點失態地從軟轎上栽下去。


    這非比尋常的一切,被顧戚雲盡收眼底,他不得不將視線落在那不起眼的女子身上,卻是在看到那有些熟悉的麵容時,怔愣了一瞬,她……


    顧雪舞以為自己會跟周圍那些死屍一般被那鷹撕成碎片,她清清楚楚地看著那鋒利如鉤的爪子向著自己的麵門抓來……若是尋常,她肯定一個閃身便可輕易躲過,可是,現在,她的腦子裏全然一片空白……


    最後,迎麵而來的是滿臉溫熱的血。


    原來魔獸的血,也是熱的。


    “你為何不躲?”


    那一雙無悲無喜的銀色眸子,如雪原冰凍了千年的寒潭,無半絲人情和波瀾,毫無情感的一句話,也聽不出來想要人迴答的意思。


    銀發銀眸恍如天神般冷酷無情的人收了斬月刀在手裏,轉身便是要離去,周圍,還有更多的魔獸需要他去斬殺,卻是被風吹起的衣袖被身後的人拉住,讓他不得不停了步子。


    “我想迴家。”


    就似找到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顧雪舞將那人的衣角捏得死死地在手裏。


    沒有半分人情的冰冷眸子隻是靜靜地看著她,周圍是震人心神的慘叫和廝殺。


    “我不想修仙了。”


    “既是走上了這條路,便迴不了頭了。”涼薄的唇,吐出涼薄的話語。


    解九歌抽迴了衣袖,再是不看她一眼,轉身投入身後的廝殺。


    *


    “哼,區區一七階的魔獸,就把你們逼到這份兒上,真是無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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