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紀元6719年1月28日,也就是開春後的第一天。


    春節將過,昨夜的喧囂才散盡,漫街白紅相間的煙花細碎,厚厚的撲了一大層。清晨的街上罕有人煙,熱鬧了一夜的人們方才睡下,龍城中心的皇宮裏傳出鍾響。


    鍾聲沉悶而厚重,讓人聽著就心生不安。那些睡夢中被吵醒的人們,初時尚還不大清醒,疑惑這鍾聲從何處傳來,待豎著耳朵聽了聽,便猝然一驚。


    龍城裏的人們,無論達官貴族,或是秀才商賈,還是農戶屠夫,哪怕是雞鳴狗盜之輩,此刻都是沉默著,聽那鍾聲響了一聲,又一聲。


    足足響了九聲!


    但凡是朝廷人士,均是自**翻身而起,動作罕有的麻利,整理著朝服時忽又猶豫,在朝服外又加了一層黑紗。


    皇宮裏喪鍾九響,這實在不是什麽好兆頭,也絕不是能坐在**再思考片刻的時候。這些個朝官們,在各自庭院裏急躁的悶吼幾聲,催喚著小廝仆人們,片刻後便已最快的速度坐上轎子。


    這時候,他們才有閑暇思考。喪鍾九響,九為龍數,如今皇家當得起這九響的,無非三五人,一位迴龍城靜養的鎮南王,一位皇宮裏養生的老太後,一位正當壯年的皇上,一位難得lou麵卻身子極好的皇後,或者還有朝氣蓬勃的太子。唯有這五人撒手人寰,才能有九響,行國喪。


    這些個朝官們,眉頭緊鎖,絞盡了腦汁也難以確認是哪一位。可不管是哪一位仙逝,對這龍靈王朝來說,都不啻是一次大地震。


    待朝官們趕到入宮的南天門,卻見是大門緊閉。倒是門口有位一品的公公,也是套了件黑紗,見人來齊後,恭舉著一道聖旨從側門而出,咳嗽兩聲。


    眾朝官連忙跪倒,齊聲高唿道:“恭迎聖旨!”


    那公公才雙手拉開聖旨,尖著嗓子高聲念道:“奉天承運,皇上詔曰:‘朕愛妻慕西公主因勞成疾,久治無效,江湖紀元6719年元月27日18時逝。朕哀切其賢淑良德,停朝七日,國喪七日,歸皇陵大葬,欽此。”


    “吾皇節哀!”眾朝官又齊聲高唿,麵容悲切聲調顫變。這時卻不能似往常般喊“吾皇萬歲!”,唯有唿“節哀”方可。


    這公公收了聖旨,弓著身雙手舉著,又從出來時的側門小步走了進去。


    眾朝官這才敢起身,哀切麵容下又驚疑不定的掃視幾眼,相互低聲談論幾句,也不敢多做停留,各自上了轎子,打道迴府。


    這國喪和江湖倒沒什麽大的牽連,但江湖這幾日也是震動頗大。極少有人聯想到皇後之死會與江湖有什麽牽扯,大多數人想來,這無非是個極巧的巧合。


    正值春風得意、策馬江湖的上古名門全真教,一朝傾倒。所有未參與的江湖人,在江湖紀元6719年的春節,故宮向全真教發起滅門係統之後,都在緊張的閉目查看著各類頻道,每分每秒關注著局勢,不敢有絲毫鬆懈。


    當全真教滅亡的係統公告響起時,所有故宮幫裏的女人們,都不由得淚流滿麵,而男人們,也是心潮澎湃得難以抑製。


    一個幫派,居然將一個上古便存在的門派覆滅,這是何等讓人情難自禁大聲叫好的壯舉?


    可是當第二個係統公告響起後,所有關注著的江湖人都呆滯了。他們甚至懷疑自己聽錯,發起滅門係統的是故宮,全真教掌門卻是死在海角劍派掌門媱曳的手上,這是怎麽迴事?


    無論江湖人如何猜疑,全真教終歸是消亡了。


    本該平靜的江湖人,這一夜注定是難以入睡了。因為不止是全真教滅亡這個消息,隨後接連幾個消息,更是讓人一麵摸不著頭腦,一麵驚駭莫名。


    在全真教滅亡的係統公告響起後不足半個時辰,又有兩個震撼人性的公告接連響起。


    “係統公告:末世劍派掌門暮晨退位,長老杜鴛鴛接任末世劍派掌門之位。”


    “係統公告:海角劍派掌門媱曳退位,一代弟子圓圓接任海角劍派掌門之位。”


    這是怎麽迴事?


    沉寂了片刻的各種語言頻道,隨後迎來了如潮水般的各式各樣的詢問。這一刻,隻要是個江湖人,都在自己能夠發言的頻道裏瘋狂的發問,隻為第一時間知曉答案。


    而當一個時辰後,前麵的事情都還沒有討論出結果來,又一道消息傳來時,無數的江湖人都開始麻木了,隻覺得這一天,真是瘋狂得讓人分不清是江湖瘋了還是他們瘋了的一天。


    “係統公告:故宮幫主王故退位,副幫主飛仔接任故宮幫主之位。”


    直到第二日清晨,江湖裏才有些較確鑿的小道消息傳出。


    末世劍派原掌門暮晨,在全真教一役中身隕。海角劍派原掌門媱曳,亦在全真教一役中身隕。這消息據說是從末世劍派和海角劍派裏流傳出來的,真實性極高。大多數江湖人不由得感慨,腦海中早已浮現出全真教滅亡這一役,是何等的激烈殺戮。


    可是仍舊有人疑惑,原故宮幫主王故,青年一代最頂尖的血男又去了哪裏?


    這個疑問,故宮幫眾也猜測了許久,可就算問到現故宮幫主飛仔那裏,也隻換迴一臉的苦笑。


    好像王故這個人,從來沒有在江湖裏出現過一樣,很徹底的消失了。


    缺少了幾個人,江湖依舊是江湖,將這些事情議論了半個月後,便漸漸平息下去。再後來,江湖裏該伐木的伐木,該挖礦的挖礦,該殺人的殺人,該報仇的報仇,一切又迴歸無數年至今的模樣。


    春節七天之後,皇宮終於恢複早朝,朝官們低著頭,眼睛詫異地偷瞟著龍椅旁邊。在龍椅下兩個台階處,多加了一顆椅子,上繡四爪黃龍。


    待朝官來齊半個時辰後,那一品的老公公自側門而出,拂塵斜kao著肩膀,尖聲喝道:“吾皇悼念皇後,悲痛成疾,無力早朝。”


    “即日起,太子升任監國攝政,代吾皇打理朝政。”


    “吾皇節哀!”眾朝官早已跪下,語音悲切齊聲唱道。


    一身黃袍外套了層黑紗衣的龍三,那黃袍上亦是一條張牙舞爪的四爪金龍。他正了正頭頂太子冠,陰沉著臉,從朝下第一位一步步踏上石階,坐上了那把繡著四爪黃龍的椅子。


    他微微低下頭,俯視朝下無數個跪趴著的朝官。在上麵看著,朝官們竟好似一個個蜷縮著的毛蟲,以姿勢顯示他們的畏懼。


    “監國太子千歲千歲千千歲!”


    有個機靈的朝官已是靈機一動,高唿了一聲。這一聲打斷了朝堂的沉默,讓許多人幡然驚醒,下一聲自然是齊整洪亮的。


    “監國太子千歲千歲千千歲!”


    龍三麵沉如水,氣度深沉如淵,十年磨礪,已經讓他難以揣度,有些執掌天下的模樣。這時候的他,靜靜在四爪龍椅上坐了片刻。沒人知曉他在這一刻,想了些什麽,竟讓他坐在這個萬人之上一人之下的位子,出神了許久。


    “起身吧。”


    龍三倏然迴神,平平淡淡卻又沉穩自然的道了一句。


    “謝太子!”眾朝官急忙恭聲唿喝,這才敢直起身子。龍三身旁一位年輕公公,第一次站在這個位子,略顯得有些激動,滿臉興奮得通紅,又強自控製著嗓子,喊出他這輩子第一次最榮耀的宣喝。


    “有本啟奏!無本退朝!”


    這嗓子過於尖利,更兼無數顫音,與以往那老太監的差別甚大,倒把許多兀自沉思太子監國攝政含意的朝官驚著了。


    迴過神來的朝官們,有奏折的便佝僂著身子立於朝中,由前排先啟。


    “禮部有奏!”


    “啟。”


    禮部尚書弓著身子,聲音嘹亮道:“啟稟監國太子,皇後陵墓已動工,隻不知這皇後的鳳體……”


    龍三像是在走神,忽又迴神不耐煩道:“母後遺體不入皇陵,皇陵內設衣冠塚。”


    “可是……”那兩鬢斑白的禮部尚書兀自準備辯解。


    “沒有什麽可是!”龍三沉聲吼道,他一臉陰沉,隱隱有怒氣。


    他粗聲喘息了幾口,才擺擺手示意禮部尚書迴位。那禮部尚書囁嚅了幾下,終究不敢在這端口再多言語,低頭弓腰迴了原位。


    “臣有本齊奏……”


    終歸是七日不早朝,偌大一個龍靈王朝,已經堆積了許多事物,所以這早朝一開就直到了中午。


    日上三竿,才聽那昏昏欲睡的小公公渾身一震,尖著那公鴨嗓子高亢道:“退朝!”


    眾朝官又拜倒高唿:“監國太子千歲!千歲!千千歲!”


    龍三麵無表情起了身,任由眾人拜倒著,施施然下了石階出了朝堂,頃刻無蹤。有心人自然能感覺出,今日的太子頗為迥異。朝堂上便時常走神,這還能從喪母之痛上去言說,但太子離開時,看似沉穩與往日無異,可形色比往日略有些匆匆,這便明顯與喪母無關了。


    一眾朝臣們待龍三走遠了,才緩緩起身,三兩成群悄聲交換著意見,散亂地出了朝堂。一大群朝服外套著黑紗衣的朝臣們魚貫而出,倒很有些壯觀。


    禮部尚書皺著眉頭,低頭思量著衣冠塚該是怎麽搭建,方能顯現皇家威嚴。自古皇家多涼薄,他甚至不敢去猜測其中的玄機,不敢去探究皇後的死因,不敢對皇後遺體現在何處追根究底,隻能冥思苦想如何解決這件事情,這件頭疼又不得不辦的體體麵麵的事情。


    出了朝堂,畢大學士與厲太尉相互隱晦地交換了一個眼色,無人能夠察覺。他們依舊在各自黨羽包圍之中,麵容沉痛,低聲讚頌著皇後在世時的賢良美德。


    閑閑散散出了南天門,私底下又是無數堪稱隱晦或曖昧的眼神,虛空裏穿來穿去,接著又是無數了然的隱晦眼神傳迴去,這才相互寒暄幾句,各自上轎子離去。


    國喪期間,舉國哀悼,無大事便是城禁,朝臣之間更是嚴謹,更需在家靜香守靈,隨皇家哀悼七日。雖然黨羽之間暗中自然有渠道傳送消息,但也不如當麵溝通更來得清楚。


    如今國喪七日已過,又多了許多疑竇,自然要相互探討交換信息,免得哪裏觸了礁石,說不得就是一場血光之災。


    為人臣子,實在大不易啊。


    朝臣們迴了府邸,沉下心情進餐,又靜心等待半響,才低調踏上轎子,朝目標行去。


    厲太尉府邸的一道暗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人影閃了進去,那小小木門隨即禁閉。


    那人影猶自驚疑不定地迴頭感覺了片刻,又壓低幾分鬥笠,才隨著前麵的青衣小廝低調前行。


    厲太尉府邸曲徑幽深,迴廊折轉,甚是複雜,那開門的小廝急步引路倒也不奇,奇的是那戴鬥笠的人,也是輕車熟路的緊緊尾隨著。


    待九轉十八折之後,兩人終是到了厲太尉的書房。小廝低頭開了房門止步不前,待那腆著肚子的鬥笠男進去,小廝又輕輕關上門,隨即平凡的臉上兩道精芒一閃,竟爆發出超一流高手的氣勢。


    尾隨著那鬥笠男而來的兩道黑影隱藏在屋頂,遲疑了片刻,方才咬牙撤去百米,徹底放棄了監聽。雖然明知道兩個朝中大梁私下會麵,絕對會有許多情報,可那小廝竟是超一流高手,被發現的他們也無可奈何了。


    他們是皇家的影子,可以秘而不宣的跟隨朝中各位大臣,這是眾位大臣都知曉的秘密。所以影子們可以肆無忌憚地跟隨目標,也可以明知道被府邸裏的暗哨發覺,依舊探知各種秘聞。


    可是當那超一流高手釋放氣勢,就是一種警告,也是暗示這是皇家能夠允許的不可知談話,所以兩名影子不再執著。


    小廝眼眸裏精芒消散,束手低頭守在門外,渾然一個二十多歲的青澀男子。


    書房裏,鬥笠男輕舒一口氣,這才拿下鬥笠,自然是朝廷泰鬥畢大學士。


    “值此國喪之際,影子們如此緊張也實屬正常。”魁梧的厲太尉輕聲笑笑,倒了杯茶給畢大學士以示壓驚。


    畢大學士坐下,淺嚐了口茶,才皺眉道:“實在是多事之秋,皇後忽然病逝,太子正式接位,吾皇神龍見首不見尾,皇家之事啊……”


    模樣莽撞的厲太尉搖搖頭,低語道:“自古皇家多涼薄,皇後不見遺體,吾皇有召不見人,唯有太子得以上位,你說吾皇是不是也已經……?”


    畢大學士驚詫地瞟了一眼這看似魯莽的太尉,也急忙低語道:“不可亂語!不可亂語!”


    厲太尉神色複雜地低歎一口氣,喃喃道:“不管真相是何,但如今看來,國母三年喪期過後,太子登位已是必然了。”


    畢大學士肯定地點點頭,正待再說什麽,忽然門外那小廝敲了敲房門,房內兩人忽而一驚,遲疑片刻還是厲太尉起身開了門。畢大學士側頭看著,但見那小廝湊過頭去,在厲太尉耳邊輕聲低語了句什麽,厲太尉粗眉隱晦的一挑,可見對消息很是詫異。


    房門又關上,厲太尉折身坐下,皺眉沉思。畢大學士也不出口詢問,靜靜喝著茶,不驕不躁。


    “太子下了朝,急匆匆去了公主府,至今未迴府。”


    畢大學士聞言也是一驚,低聲問了一句,“公主府不是關了有十年了?怎麽?”


    厲太尉那兩道粗眉幾乎並到了一起,低聲道:“三日前,公主府門前已然掛了黑紗,顯然裏麵有人吊喪。”


    兩人各自猜疑著其中奧妙,品著茶沉默不語。


    半響後畢大學士歎了口氣搖搖頭,自承無法參悟此事詭譎,又覺著能讓太子下朝便急匆匆趕去,絕不該隻是單單一個雲依公主迴歸,該是另有玄機,怕是有些事情難以知曉了。


    難以知曉,便難以想出最得體的方式應對,實在是大大不妙。


    可是此刻兩人呆坐著也不是個事,畢大學士起身告辭,拿起鬥笠戴上後不由得又叮囑一句。


    “定要常溝通消息。”


    厲太尉急忙起身抱拳,沉聲道:“一定。”


    待畢大學士出門隨小廝離去,厲太尉複又坐下,兩道粗眉幾乎擰到一起。糾結苦思中,茶水下了一杯,又一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解禁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暮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暮晨並收藏解禁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