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有些人,不管離開了多久,都不會被人遺忘。


    當然,一個被人們常識性冠上了已死標識的人,人們提起時該算是一種緬懷,不斷將其的光輝事跡當做了茶餘飯後的談資,結束語大多是感慨,或是慶幸自己仍然存活。


    這似乎是一種人類的劣根性,帶著厚重的幸災樂禍的味道,似乎是隻有比較才能讓人自心底泛出優越感。大致便是生前即便如何的煊赫閃耀,可至今的結果是,平凡的人依舊平凡的活著,至少沒有哪怕是壯烈的死去。


    相比於死者,活著便是一種最大的優越。


    如果這種優越感乍然消失,不免讓人產生極大的心理落差。


    對於這個問題,許多人眼中死而複生的王故自然不會在意,大多數情況下,他是一個從不顧他人感受的人,活得很是自我。


    所以他的迴歸在許多人口中添加上了無數閃耀的華麗光環,比方什麽自必死之地一線崖下走了出來,或者是靈城門前的驚豔一劍,斬殺了江湖第十大幫派九遊宮兩大宮主。


    烈陽下乍現即隱的一劍,隻在一日後便被人傳誦得麵目全非,神乎其神。不管過程如何更改,趙昔年兩人被他一劍奪了性命的結果卻是忠實地傳了出去。


    畢竟不管怎麽說,作為江湖前十幫派的掌舵人物,趙昔年和破雲的實力,早已納入意境級下五百豪傑榜內,並且排名均在兩百以內,在許多人眼中已是值得仰望的對象,與得了九陰真經的飛仔也能拚個平分秋色,由此可見兩人實力一斑。


    在江湖人料想中,如此實力,與豪傑榜上的前五強對敵該能撐過百招,倘若兩人聯手,應是不敗之局,所以每次講述之人得意洋洋地講出兩人聯手一招落敗時,聽者幾乎都瞪大了雙眼,毫不吝嗇臉上難以置信的神情。


    至此,無數人開始在腦海中肆意猜測著迴歸者王故如今的實力,並將王故的實力變化歸結於一線崖下的奇遇。畢竟曾經的王故雖強,但也絕沒有強到靈城門前展示的這般強勢無匹。


    對於奇遇二字,人們總不會賦予謹慎地猜想,於是,各式各樣的崖下奇遇版本充分展現了人類豐富想象力的極致程度。


    可惜王故本人卻對崖下的遭遇三緘其口,即便是來自飛仔與別仁的詢問,也隻是微笑著不置一語。沒有提及,那一個致命的擁抱卻如同帶有莫大的魔力,幻境般不時浮現在他的腦海中,任由他如何刻意迴避,依舊清晰畢現。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甚至連飛仔和別仁都不願告知,心底揣摩下來,或許便是這湖上的擁抱。


    幸好兩人早已習慣王故選擇性的隱瞞,雖然仍是好奇,卻強自壓製著不再詢問,轉而極其興奮的各自講述著大半年裏屬於他們的奇遇。


    雖然在一線崖下,王故沒有遺漏他們發來的每一條信息,對兩人的際遇早已明晰,可是此刻聽著當事人以興奮的語氣述說,卻又是另外一種感覺,所以他還是極其認真的聽著。


    此時已是夕陽斜下,燭火漸明,迴歸已有四五個時辰,書房之內重逢喜悅的溫度沒有絲毫降低,或是飛仔或是別仁,均在傾述各自經曆,似乎有道不盡的言語。


    隻有王故一貫沉默微笑著,他本在仔細的傾聽,頭腦輕顫了好多次也沒有搭理,忽然臉色一變,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書房內興奮的談話猛然頓住,飛仔別仁愣愣地看著書桌上那一灘豔麗的**,一時間竟忘了言語。


    王故苦笑著自懷裏扯出一方手絹,將嘴角的血跡拭去,再將書桌上的血液擦拭幹淨,小心翼翼地用燭火將汙紅的手絹燒成了灰燼。


    “王大哥……你沒事吧?”直到此時別仁才遲疑著開口問道。


    麵對兩人擔憂的神色,王故的微笑依舊恬淡,平靜地好似一汪湖水,“沒事,隻是方才一戰受了些輕傷,這口淤血吐出來,就好了許多。”


    剛才受傷了?別仁感覺自己好像在聽笑話,拉著馬兒的他隨著王故一路行來,可以說是最了解這一戰的人,眼見的均是王故如史記人物般,嬉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哪裏見到王故受傷。


    第一次,別仁對王故的話產生了懷疑。


    “傷的重不重?”飛仔沒有出言質疑,隻是輕聲問道。


    “不重,”王故搖了搖頭,淡笑著解釋道:“些許輕傷而已,休息幾日就好。”


    別仁還待說些什麽,飛仔卻搶先道:“如此還是早些養傷的好,眼看這夜也深了,我們也迴去早些休息吧,明日再聊。”


    “也好。”


    麵對著王故一成不變地淡笑,別仁心中的許多疑問還是隱沒了下去,與飛仔一道退了出去。兩人踏出門時,王故沒有遺漏飛仔迴視的眼神。


    喧鬧了半日的書房終於安靜,隻聽到燭火不時地輕微炸響,王故乘著時間,閉上眼查看方才的許多消息,第一條是紅樓香的。


    “出來了也不知道先來看看我們,實在是沒有良心!”


    結束時那個感歎號極為耀眼,王故似乎能從上麵看出紅樓香發信息時喜悅帶些微惱的模樣。


    “你小子可以啊,帶著頭號對手消失了大半年,都生米煮成熟飯了吧?嘿嘿……”


    完全可以想見莫銷魂發信息時的猥瑣樣子,王故甚至連他那時候頭腦中的念頭都可以把握幾分,結尾時的嘿笑,似乎帶著極大的調侃意味,更體現出莫銷魂那時候的思想精神。


    餘下數條便都是雲依發的,以信息的發出頻率便能看出這乖巧女子心底的焦慮。


    “我見到圓圓師姐迴來了,你是不是也會去了?”


    “師姐什麽都不說,你到底出來沒有?”


    “能不能迴我一下?”


    王故的笑容更盛,被一個人時常關注著,就會有種強烈的存在感。而一線崖下小湖邊,這個乖巧女子每日都會發過來無數的信息,大多是些日常瑣碎的事物,好似將他當做了傾述的垃圾桶一般,王故也不以為許,甚至習慣了雲依在信息中的碎碎念。


    他思考了片刻,終究隻迴了“已迴故宮”四個字,談不上熱切,總比不迴地冷漠好了許多。


    信息堪堪發出,書房的門吱呀一聲輕響,被人推了開來。


    無數若水的月光爭先恐後地湧進房內,將門口人影柔順的長發染成淡青,房內忽而紊亂的燭火明暗閃爍,將那人影的臉龐也照耀得模糊怪異,上麵那雙忠直的雙眼卻愈發的明亮,好似混亂迷茫中一束指引方向的明燈。


    “走一走?”


    飛仔的語調談不上熱切,平淡無奇,偏生讓王故感到安穩溫熱。


    似乎被飛仔太過明亮的雙眼晃了晃,王故頭腦中閃過片刻恍惚,反應過來後又習慣性掛上招牌式的淡笑,起身吹滅了燈,迎著那一束昏暗中唯一的亮光行去。


    又一聲吱呀輕響,房門被關上,隔絕了所有的光亮,書房陷入徹底的黑暗寂靜。


    早已入夜,喧嘩了一日,所有人迴歸彌補白日的疲憊,諾大一個靈城此刻出奇的寧靜,甚至依稀能聽到蟲鳴犬吠。深秋的蒼穹月朗星稀,氣溫不冷不熱,王故和飛仔兩人漫步湖邊甚是涼爽。


    似有微弱的秋風,柳條隨風蕩漾,湖中奇異未敗的蓮花也徐徐搖擺,水麵上微波蕩漾,好似片片魚鱗,將星月的倒影扭曲拉長,恍惚看去仿佛是在輕歌曼舞。


    王故看著湖中的星月倒影出神,思緒也如那倒影般拉長扭曲,依稀迴到一線崖下小湖邊的悠閑時光,那些迴憶也開始在他腦海中優美的舞蹈。


    “你似乎又多了很多故事。”飛仔斜瞟見王故閃爍迷茫的神色,微微出聲也帶著些許飄忽不定。


    “恩?”王故倏地迴神,還沒有從那些幻境中掙拖出來,很是恍惚。刹那後才反應過來飛仔的話,目光依舊注視著湖中搖擺不定的倒影,淡笑著輕聲道:“沒有奇遇,也沒有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的經曆,說出來或許你都不信,我居然過了大半年風餐lou宿的日子。”


    湖畔臨水有涼亭,兩人踏步進去,石桌上早已放著一大壺茶和兩個茶杯,兩人對視一笑,各自斟茶淺嚐。


    光陰仿佛忽然迴退,迴到了許多年前,往事漸漸浮現心頭。


    那時候,故宮還不叫故宮,掌權人自然也不是王故。赤木幫的周大幫主當時便最喜歡星夜坐在這一方小小涼亭下,暢飲烈酒佳釀,微醉後便習慣性的大談自己的人生各種感歎。


    而作為赤木堂的一二把手,王故和飛仔兩人值守是自然不敢飲酒,便時常帶著這麽一壺涼茶,盡職的坐在周大幫主身後,慢嚐淺飲,聽著那個平日溫潤的大幫主微醉後,如何指點談論,或鄙夷或唾罵,或激讚或哀歎,褪下了偽裝的麵具,夜月下是如此的真實。


    那些高亢玄奧的論調兩人早已記不大清楚,或許當時就沒有專注聽過,如今想起來的,隻是些畫麵留待他們追憶。


    赤木幫和它的周大幫主成了曆史塵埃,兩人執掌諾大一個故宮後,竟然鮮有這樣的機會,再似當年般坐在涼亭裏,觀星月為舞,聽蟲鳴當歌。


    時間成了負擔,值不起如此消耗。


    所以這一夜對兩人,竟然彌足珍貴。


    “你如今的武功……究竟如何?”飛仔淡淡詢問,沒有焦慮沒有驚疑。


    如今的他九陰真經在身,隻是初得,尚且需要時間自修,隻要等級修煉上去,便足堪大用。是以哪怕是王故武功全廢,他也自信能支撐住整個故宮,更何況別仁也自有奇遇,日後也能閃耀於江湖。


    王故有些苦惱,他居然不知道怎麽迴答這個問題,隻好苦笑著模糊說道:“不大好說,短期內不堪大用,但應該是進步了。”


    飛仔平眉一挑,微微詫異王故的迴答。但僅僅刹那便驚醒,看向王故的雙眼愈見明亮,發問時聲音已然微微發顫:“你……進入了?”


    “應該是進了吧?畢竟這東西沒什麽係統提示,隻是感覺變化極大,近期又有些不穩定,征兆上看應該是。”王故說話時很是遲疑,自己也不大肯定。


    “你居然進了?你居然進了!你居然進了……”飛仔握杯的手也開始控製不住的微微抖動,先是難以置信的驚愕,最後卻隻有很是呆滯地傻笑。


    “難怪……難怪……”飛仔連連嘟囔了兩聲難怪,才感慨道:“難怪剛才在書房中會突然吐血,原來竟然真是剛才那一戰受了傷!”


    王故苦笑搖頭,“明明說的是真話,可是偏偏沒人相信。”


    飛仔撇嘴鄙夷道:“輕描淡寫將江湖有數的兩個高手出招全部接下,最後一劍秒殺,表麵上看那麽威風霸氣,誰會相信你居然真會受傷。”


    “本來還想就這麽撐著走到大門的,誰想到那東西會忽然失控,演不下去了隻好草草收場了。”王故也撇嘴聳聳肩,言語間甚是遺憾,讓人聽出滿嘴的得意來。


    飛仔不由得笑罵道:“以前怎麽沒發覺你這麽愛裝高手?”


    “需要裝麽?”王故不再掩飾,將得意盡數擺在臉上,意猶未盡地再加一句道:“我本來就是高手。”


    “不需要麽?”飛仔嬉笑著反問。


    “為什麽需要?”


    “為什麽不需要?


    ……


    在別人看來無聊至極的反問再反問,兩人反而當做了極具趣味的鬥嘴遊戲,一若許多年前,讓他們感到很是溫馨。渾然忘了兩人如今已是江湖第二大幫派的兩大巨頭,舉手投足間甚至已經能影響到如今的江湖的大人物,或許也是無數熱血青年心中的偶像,卻再也不是當年的兩個毛頭小子了。


    在如此迷人的月色下,秋風送爽,湖水微瀾,蟲鳴草長。隨著涼亭裏響起兩人暢意的笑聲,似乎將這許多年的壓抑也跟著釋放了出去,獨留心中通明暢達,快意天下。


    美景下,兩人言語已然漸漸混亂,明明飲的是茶,卻不知為何湧起淡淡的醉意。


    “你看,那水裏的月牙兒在跳舞呢……”


    “你喝多了吧……咦,真在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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