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來了~嗬嗬~)


    在引無啄爬上黑木崖頂之時,王故剛剛下了馬車。


    這時候晚霞如血,天宇昏黃,或許還有殘陽半掛,也被他麵前那高聳的城牆遮擋,尋不見蹤跡。


    王故早早在一個隱蔽的角落換上了麵具,又化身成了華山叛徒“王韻”,這才上了馬車,來到他此次的目的地。


    與城牆的陳舊色澤相比,反倒是城門上的城名更新一些。這本就是個極難被人注意到得奇異小事,可對王故來說卻是至關重要的。


    此城名為臨邊,隸屬於龍靈王朝的西北邊境,與廣袤的大草原接壤,是以龍靈王朝在此駐紮重兵,使臨邊成了邊防重鎮。


    這些個有關國事的信息,王故覺得可有可無,隻是在尋找線索的時候無意間瞟了兩眼,記了下來。


    王故是江湖人,其身份本身而言便與國事無關。他不可能一時被熱血衝昏了頭,想棄江湖投朝廷,哪怕他有個好兄弟如今離手掌天下也隻有一步之遙,他也不可能離開江湖。因為他還有極許多的事無法讓他安心,自然不會貿然離開。


    雖是來了臨邊這個邊防重鎮,為的還是江湖的事。


    風清揚說的有些猶疑不確定,總歸還是條線索。這線索中有個極重要的地方,倘若尋不到,就一切都成了枉然。可惜風清揚的記憶仍停留在他存在時的上古,說這西北邊境上有一座名城,人稱襄陽。


    可是王故想通了頭,依舊沒有在記憶中尋到與襄陽二字有關的事宜。隻能說這兩個人之間差了數千年,這綿綿數千年在兩人中間畫下了一道極難逾越的鴻溝,使兩人的溝通變得無比困難。


    於是迴到了故宮停留的那段時間裏,王故很隱蔽又很瘋狂的翻閱那些有關上古的一切書籍,極力尋找有關襄陽的字句,試圖抓出那些隱藏在曆史縫隙裏的線索。


    臨邊這座邊城,漸漸進入了他的眼目,雖然沒有一句話明確的指示出臨邊既是襄陽,但是王故還是基本確定,臨邊應該就是那座泯滅在上古的襄陽古城。


    初時他還有些猶疑,想再過些時間,找個不招人懷念的時機悄悄跑來確認一番。可是現在他不得不將線索再確認一次,然後偷偷跑過來,希望他的推斷沒有失誤。


    臨邊這時候陷入了昏黃,那種蒼老的顏色包裹了整個城市,與城牆古老的風格和斑駁的石頭,糅合出了一種別樣的味道。


    好似一位風蝕殘年的老將,端坐於地,手握劍,麵朝草海,飲了口馬袋裏的老酒。


    自王故情感複蘇之後,他開始對事物產生感悟,這些個感悟他從不與人傾訴,因為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怪異,所以羞於啟齒。


    他嘖嘴品味了片刻,才踏步朝城門行去,他要先進城,好確認方位,尋找目的地。


    這時候城門剛好走出一群青年,相互嬉笑打鬧著朝王故迎麵而來。


    這是一群年輕的男女,嚴格說來王故或許大他們個五六歲,或許根本就是同齡,這世界裏的年紀本就極難辨認。二十出頭的年紀,正是風華正茂花枝招展的時候,這一群人就是這樣,穿著豔麗,麵若花朵,看不到絲毫生活苦澀的痕跡。


    王故忽然低頭掃了掃自己的淡青色長袍,亞麻的質料,毫不顯眼,更有一絲老氣。


    而自己的表情?


    不必那群人裏的誰跑過來告訴他他也知道,比他身上那老氣的淡青亞麻長袍更要老氣幾分,即使是笑,也藏不住眼角lou出苦澀。


    麵前這群青年裏,或許沒有誰會真個關注路邊正站著一個老氣的男子。他們沉浸在他們的圈子裏,他們有共同關注的事物,他們有那個年紀該討論的太多問題,雖然他們再過幾年會覺得都是些幼稚至極的東西,但至少現在,他們都不可自拔的陷在裏麵。


    他們應該各有各自愛著的人,哪怕那個人就在旁邊不遠處與同伴討論著什麽,他們卻羞澀的將好感隱藏到心底最深處,任由無數年後追悔莫及,也羞於開口。


    正忙著偷瞟心上人和熱烈討論屬於他們的事物的他們,誰又會注意到路旁這個與他們顯然不在一個年齡的路人?


    他們裏麵應該有血男王故的仰慕者,可是又有幾個真的見過王故的長相?


    這群人嬉笑著走過,去馬房牽了馬出來,兩個女孩大聲笑罵了兩句什麽,其中一個女孩更是麵色微紅的輕拍了一下身旁的男伴,那男孩子很是爽朗的大笑,引得身旁的一個男伴也大笑出聲,一麵還重重拍了幾下他的肩膀。


    一群人就這麽嬉鬧喧囂著上了各自的坐騎,郊遊般的慢慢踏入了草地,人影漸漸縮小,可那些歡樂的談笑聲卻好像從未遠離一般。


    王故就這麽握著腰間鬆挎著的劍,神色有些複雜的看著麵前的這一切。他沒有挪步,像是個癡迷於某女子的癡情人,最後目送著那群人遠去,消散在昏黃色渲染過的莽莽草原裏。


    他突然在想,這才應該是正常年輕人的生活吧?


    他呆立在那裏,體味著心頭徒然升起的一些從未感受過的情愫。


    那是什麽?他想去破壞,他見不得那些人那些個太過陽光的笑容,他想將它們統統毀滅,或者讓這些青澀的臉躺倒在他的劍下會好過很多。


    原因是他從沒有體會過這樣肆意揮灑**唿朋喚友的歲月,他跳過了它們,直接進入了覺得這樣很是幼稚的思維方式。


    可是這些個東西直接的闖入了他的眼眶,讓他連逃都逃不了。這時候,他的心頭不可抑製的產生了這種他不喜歡的情緒。


    這該算什麽?


    應該是嫉妒吧。


    他解拖的扭了扭頭,直到脖頸處啪的一聲悶響,才鬆開了握劍的手,麵上掛著慣有的淺笑,朝臨邊城的南大門走去,心裏想著,或許等解決了些事情,他也可以叫上一大批人,做一做那些幼稚的事情?


    黑夜如幕不見月的時候,王故總算辨認清方向,出城後依舊往西北方再前行。地勢倒是與風清揚所說的一般無二,漸行漸低,隻是總也尋不到風清揚口中所言的小山穀,是以王故也還不敢先下定論到底找得對是不對。


    倘若換個人來,堅持了四五個鍾頭,從入夜找到三更深夜依舊毫無頭緒,怕是早就膩味了,再不至也有了些許焦躁。可是王故本就是個極有耐心的人,他或許連焦躁和膩味都還沒有學會。


    正在半夜三更,他茫無頭緒地亂找時,忽聞南側一聲怪鳴,也不知是什麽東西在鳴叫,那聲音微帶嘶啞,但似乎激越蒼涼,甚有氣勢,好似人嘯。


    王故聞聲lou笑,循著怪鳴聲激射而去。


    穀中有雕,風清揚這樣告訴王故。此時此刻,除了雕鳴,他實在猜測不出還有什麽這樣鳴叫,所以跟著聲音而去,應該不會有錯。


    隻是走著走著,忽然成了向上行去,王故又開始驚疑不定。


    此刻他早進入草原深處,雜草繁茂直有人高,遮擋住了他的視線。走出草地,卻是一個小山頭,上麵稀疏長著幾處樹叢,隻是鳴叫的“雕”卻怎也不見身影,但聽那鳴聲時作時歇,此刻聽起來已在身前不遠處了。


    他隻能繼續深入,這一探不知又走了多遠,似乎斜上的山頭都快要到頂了,那偶斷偶續的啼鳴依舊像在身前不遠處。


    撥開身前的一簇小樹叢,他的眼眸倏然緊縮,急行的身形猛然停頓,腳跟點地時衝勁不止,生生將地麵犁出了兩道一寸長的痕跡才堪堪止住。


    漆黑夜色中忽有利芒一閃,王故眸光瞬間轉為空洞,渾身繃緊,緊握手中劍斜指前方。怪不得他謹慎,借那利芒閃過的微光,可見王故身前不足兩丈的黑暗裏,徒然顯出一張極醜的臉來,醜臉上倒有兩隻泛著幽光的眼珠,此刻正若射出兩把利箭般死死瞪著王故!


    那赫然是一頭大雕,那雕身形甚巨,比人還高,形貌醜陋之極,全身羽毛疏疏落落,像是被人拔去了一大半似的,毛色黃黑,顯得甚是肮髒。這醜雕釣嘴彎曲,頭頂生著個血紅的大肉瘤,世上鳥類千萬,從未見過如此古拙雄奇的猛禽。


    醜雕此刻歪著頭,似在打量麵前的人類。


    王故倒是動也不敢動,心中卻是漸升欣喜,暗自慶幸尋對了地方。


    一人一雕對立片刻,那雕忽然昂起頭來,哇哇哇連叫三聲。王故自然不懂雕語,隻是那雕著實特異,此刻傳出的聲音居然讓王故聽出了不少意思。


    先是不屑,而且是那種毫不掩飾的。大概還有詢問的意思,或許實在問王故的來意來曆。最後是示威,該是想找王故打上一打。


    竟然被一隻雕鄙視了?


    王故瞠目結舌,連不成熟的狀態都在刹那消散,徹底被震住了,心頭升起個念頭不斷巡迴的閃動:這究竟是隻什麽品種的雕啊……


    醜雕看見對麵人類的神色,醜臉上居然多了幾分自得,外帶幾分惱怒,表現得甚為明顯。似是覺得被麵前的人看輕了是一件極丟臉的事情,它呱一聲輕鳴,右翅急展,竟像是一個壯漢手握重劍徒然朝王故刺來!


    右翅未至,猛烈的勁風倒是先撲麵而來,形成一股令人幾乎窒息的壓迫。


    王故不敢怠慢,舉劍想擋,才發覺此刻運勁,仿若逆風而行,原本指揮如臂的薄劍突然增加了許多重量,再加一層功力方才勉強擋下醜雕的這一擊。


    相撞時倒好象是重劍打在巨岩之上一般,隻聽“嗙”一聲巨響,王故就像是斷線的風箏一樣朝後飄飛。


    醜雕巨翅將要觸劍之前王故已察覺不對,瞬間強行再提兩成功力,饒是如此仍舊不敵雕翅上蘊含的巨力,感覺如遇山嶽般不敵,這一擊受挫,自覺胸口氣血不暢,竟是受了些輕內傷。


    尚未等他穩住身形,狀態下已察覺本已隔遠的雕此刻一足踏前,朝他狂馳而來。這一動可不得了,足步迅捷異常,居然比奔馬還要快上許多。


    瞧醜雕模樣,眸光冷冽,內中微透不屑的寒意,大有將王故留在此地的意味。王故是想留在這裏,可不是醜雕此刻想的那種留法,他想活著留下,然後帶著完善的絕學完善的離開。


    電光火石間,醜雕已到麵前,王故尚來不及細想,手上自然而然的運起了一門劍法。


    獨孤九劍!


    一劍刺出,無功而返。醜雕右翅橫展擋住,左翅猛擊過來,動作與武林中運掌的高手毫無二致。雕力氣實在太強,展翅掃來,疾風勁力,便似數位高手的掌風並力齊施一般。


    王故一瞬間所受威壓早超出了他的接受範圍,他咬牙時牙齦迸血而不自知,迴手縮劍,獨孤九劍破掌式悍然出擊!


    既作掌勢,便做掌破。


    王故彎腰做鐵板橋讓過這一掃,寒劍輕顫,卻是他微鬆旋又緊握,手猛力朝前一送,直指醜雕左翅腋下死穴。


    這一劍刺得極為精妙,刺出時尚還有些偏頗,待到近時那雕剛好又轉了些許,更像是醜雕自己將腋下死穴送到王故劍下的一般。


    如此一劍,醜雕該怎麽擋?


    事實上醜雕根本沒有擋,它不屑去擋,因為王故忘記了一件事,雕身上那些堅若寒鐵的羽毛。


    “叮”一聲脆響,王故的殺招又一次無功而返。


    醜雕借力旋轉身形小繞半圈,右翅背稍稍傾斜,居然像把巨刀一般狠劈向王故!


    此時一人一雕相隔幾若貼身,王故也是反應敏捷,劍法微變,卻是從破掌式轉為破刀式,見那雕翅來勢重若萬鈞,其勢難擋,身上飄出無數灰色遊絲,像是身攜萬劍般點點滴滴的打在雕翅之上,手中寒劍也沒有休息,劈裏啪啦點在來勢洶洶的雕翅上,正是應了九劍上所言破刀式的奧妙,以輕禦重,以快製慢。


    其實他擊打在雕翅上的每一擊都未用全力,這一番施為,雕翅來勢逐漸徐緩,終於救得自己在雕翅及身之前安然抽身而退。


    醜雕借機也是略緩身形,哇一聲厲嘯,一隻翅膀夾著一槍破陣的威勢再次攻向王故。


    一雕一人這一打,也不知打了有多久,隱隱可見東方魚肚白,雲霞掛彩。


    這雕也頗為神異,天下武學仿佛都會那麽一點,逼得王故除了破氣式,九劍中其餘八式均使了不知有多少次。


    王故的淡青色長袍早已被汗水濕透,再被沙石沾染一番,與乞丐裝相差仿佛,他覺得自己已經有好久好久沒有這麽狼狽過了。


    可是那雕卻像是打出了興致,毫不顯疲態,一招一式比開始時更顯威勢。它忽然掃開王故的劍,雙翅緊縮迴懷中,接著猛地爆開。


    一股狂風凜冽地刮向王故,王故方才被蕩開劍勢,收勢不住雙腳微微離地,這一股颶風襲來,他真的如一隻拖線風箏般隨風遠飄。


    醜雕的動作好似爆發了他的全部內力一樣,雖然它身上沒有絲毫內力,可是製造的效果與身具上乘內功的高手爆發內力無異,王故瞳孔猛縮,想起了九劍中相應的破解方法。


    破氣式!


    可惜的是他尚未參悟出這一式的奧妙,卻是不能破,隻能眼睜睜被擊敗。


    幸好他沒有受到大的傷,微一感應,卻讓他險些駭然尖嘯!


    原來黑夜裏遇到強大的對手,讓他無暇他顧,根本沒有發覺他們打鬥的地點竟是在一方懸崖邊上,相鬥間不知何時他與那雕互換了位置,居然到了懸崖邊上,他此刻被醜雕製造的狂風一拂,拖離了懸崖上的土地,朝懸崖下迅猛的跌去!


    跌落之前,他恍然間看了一眼那雕,竟見到那張醜臉上lou出得意的神色。


    下跌時產生的氣流逼得他睜不開眼,清晨有霧,他眯著眼朝下看,隻覺得懸崖下雲霧繚繞,便像是深不見底,實在駭人之極。


    他不由得漸漸放鬆身心,心頭忽然略顯淡漠的不斷詢問自己。


    我這是要死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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