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駱林的睡眠就像兔子一樣輕。當還是迷蒙的陽光拂過眼皮的時候,他慢慢的轉醒過來。


    已經看的清楚房間裏擺設的輪廓,駱林把身上敞開的襯衫領口攏上,想要站起來。


    身後有誰的手緊緊地攥住了他襯衫的下擺。駱林轉過身,自段非緊握著的手指指縫中,小心翼翼的把衣服抽出來。


    段非自睡夢中嘟囔一聲,察覺到手中空了似的,又那麽抓了兩下。直到抓住一個被角,終於才又安下心。


    駱林看著他熟睡時孩子一般的臉龐,露出一個帶著些難過的微笑。


    ……今天他還有許多的事情要做。於是他徑自迴去何宅換了衣服,在洗澡之後趕去了公司。


    他想問陳慎多一些關於麵試的事情,也想借個地方查找資料。


    因此當下午,吳廣路過開放工作區時,便看見駱林把高大的身體縮在一個矮小的格子間裏,麵對著電腦屏幕,正念著些什麽東西。


    他手伸出去在駱林的腦門彈了一下,然後惡趣味的看著駱林捂住額頭的樣子,覺得很愉快。


    “做什麽呢在這兒?”吳廣抱臂問他。


    駱林揉揉被彈紅的地方,迴答道:“在查和麵試有關的消息……”


    “真好學……但是做模特這行又不是光有認真就行,嘖。”


    駱林靦腆的笑笑,反而把麵試的資料頁拿起來問吳廣:“對了,這個設計師我在網上查不到多少他有關的資料……你了解麽?”


    吳廣看了看那行字,皺起眉來:“這誰給你的單子?”


    怎麽表情忽然就嚴肅起來了?駱林答道:“張奕杉……”


    “這一條信息你劃掉,不要去接這個設計師的case.”吳廣拿手指點了點那一個名字。


    “為什麽?”


    “……風評太差。就這樣,別的你別問了,反正你也不用去接。在他那裏……你也拿不到多少錢。”


    吳廣看了駱林一眼,看對方還是一副疑惑的樣子,歎了口氣:“聽我的,我這是為你好。等下我還要幫著拍照,先走了。”


    吳廣轉身走遠了。駱林低頭看看紙頁上那名為“崔是念”的設計師留下的寥寥信息,然後把那張紙放到了一邊。


    ……網上和這人有關的消息,隻有一個名字和幾次設計發表會上不怎麽出色的成績,更不要說那些發表會距今都很久遠。直到翻到很後麵,駱林才在檢索項裏找到這人的一項舊新聞:


    “崔是念,於年前宣布暫時退出時裝界。知情人士稱,這一決定是其抄襲袁帥作品所直接導致的結果。先前崔是念本人並不承認與抄襲事件相關,反稱如此言論是‘荒謬的汙蔑’。在著名設計師袁帥公布被抄襲成衣的手稿原稿後,崔是念對此事避而不談,然迫於輿論壓力,終於以‘調整’為名淡出公眾視線。”


    末處標明的時間是04年。駱林看著文章旁邊提供的一張照片,忽然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那是一張不甚清晰的黑白照片,上麵是個表情帶著驚恐的年輕男人。他的眼睛睜得很大,似乎是被那忽然湊到眼前的閃光燈嚇到了一般。他的眼神裏有一些奇怪的東西,讓他顯得十分可憐而無助。他的身周是重疊的影子,看的出來,他是在被人猛地抓住手臂拽得轉身時,被抓拍下的照片。


    ……駱林知道自己向來心軟,而且還和年齡不符的單純幼稚。他想,也許就是因為這個,他才會下意識的覺得,有這種眼神的設計師實在不像是個會抄襲的人。


    他搖搖頭,剛想清除掉這沒有必要的同情心,便聽到身後有人叫著他的名字:


    ――“小駱!”


    駱林想,會這麽叫的他也就隻有何式微了。於是他攏了攏手邊的資料,帶著笑轉過身去。


    “何大哥……”


    何式微穿著白色的七分袖緊身西裝站在他身後,頭頂上一頂斜邊草料紳士帽還沒脫下,正一臉不爽的抱臂站著。駱林正奇怪他的表情怎麽這麽糟糕,就看著他身後慢慢的走出一個人來。


    那人一身嬉皮裝扮,一手除下墨鏡,一手在肩上扛著一捧黃色的花。


    “喲,地方不錯嘛。駱林就在這兒工作?”


    駱林聽到那聲音,不敢置信的睜大了眼睛,心髒都要停跳。


    段非把墨鏡別在哈倫褲的口袋邊,眼睛略微向四周轉了轉,然後鷹一般的鎖定在了駱林身上。


    “找到你了……”


    駱林被驚得站起來往後退了幾步,向何式微投過去一個求助而疑惑的眼神。


    何式微心下惱火,憋著一肚子氣開口:“我剛從杭州迴來就看見這小子在家門口等著……他雜七雜八的問了一堆你的狀況,說是要來找你談談……我讓他乖乖待著別惹事,沒想到他他媽的開著車跟蹤我來公司了……真是煩也煩死了。”


    段非瞥了他一眼:“有本事你就甩掉我啊?就你那車技,哈,大空地上都要急刹車,差點害我的法拉利追尾了你怎麽不說?”


    何式微暴怒:“要追尾你撞的也是我的車!!你他媽的真好意思開口!!”


    段非“嘖”了一聲,露出一副“我不跟你計較”的表情來。他轉頭對著駱林,然後“唰”的一下把肩上的那束花放下來,伸到駱林麵前。


    他驕傲的揚起下巴,然後說:


    “走,駱林,跟我迴家!”


    駱林被這急轉直下的情節弄得反應不過來,段非盯著他的眼神更讓他的心都要跳出來。他想了半天沒想到一個迴答段非的方法,臉倒是先憋紅了。實在沒辦法,他扭頭就衝進了走廊盡頭的男士洗手間。


    段非頓時炸毛,揚手一甩把拿著的花扔到了何式微的臉上,追著駱林跑了過去。


    何式微吃了一嘴的菊花花瓣,整個人都要氣得炸掉。把花束摔在地上,他反而對身邊的員工怒喝道:“都看什麽看!!工作去!!”


    ……


    段非那時追過去,正好趕在了駱林把門落鎖前。駱林一臉驚慌的看著段非衝進來,“咣”的一聲把門踢上,然後揪著他的領子發飆道:


    “你往男廁所跑什麽跑!!我他媽的又不是個女人能被攔在外麵!!”


    段非喘了兩喘,粗暴地拍掉自己頭上的兩枚花瓣,然後努力地平靜下來:


    “靠,你跑什麽。我來接你迴去,你就給我這麽點反應?”


    駱林“哎”了一聲。


    段非不耐煩的撓撓頭發:“他媽的我都說了,來接你的。上次也是,媽的等你等了快二十個小時,結果你還是想跑,真氣死我了……”


    駱林忽然反應過來:“上次你是……”


    “來……找你迴去的!你他媽的還要我重複幾次啊!!”段非顯得更不高興了,頭也低下來。


    駱林想,他該不會是在害羞吧。


    ……這樣的想法有點自作多情,但是心口那裏忽然就無可遏製的變暖了,讓駱林也低聲地應了一句“嗯”。


    “又是‘嗯’,除了‘嗯’你還會說什麽……真是的,你是有多愛亂跑啊,今天也是,要不是那姓李的孫子告訴我,我都不知道你來看過我了……”


    一陣安靜。


    段非看駱林看他的眼神有點奇怪,臉上忽然就出現了些可疑的紅暈,側過頭去問駱林道:


    “咳,你還喜歡小爺是不?……”


    聽了這句,駱林更臉熱得厲害,什麽都說不出來。


    段非滿足的笑了:“我就知道你還喜歡我……你怎麽可能不喜歡我。我是誰啊……”


    駱林聽他這番話,哪裏都要燒起來。正好段非攥著他領子的手也鬆開了,他急忙的跑到洗手台前,開了水龍頭,用手捧了水給自己的臉降溫。


    段非覺得欺負這管家是真真有意思,叉著腰靠在牆上看著駱林那副羞赧的樣子。


    他想了想,問道:


    “駱林……你是不是一直在等我一句話啊?”


    駱林手上的動作停了,低著頭,好不容易才點了點頭。


    “又是‘嗯’,你啊……”段非心情很好似的,接著說下去。


    “駱林,我允許你喜歡我了!”


    駱林的背影微的震了一下,良久才迴了一句:“……謝謝”。


    段非湊到駱林的背後,驕傲的問他:“怎麽樣?現在很開心吧?”


    駱林點點頭,手抬起來,去敷還是發熱的後頸。不知道他這算不算多此一舉,因為那剛才還灼燒著他的熱度,正慢慢的降下溫來。


    ……其實剛剛,駱林還以為他會說:“我也喜歡你”。


    果然還是太自作多情了啊。


    段非靠他靠得更近些:“你啊……”


    駱林察覺到段非的手搭在肩上,忽然想到了什麽,心一驚,想把領口合攏的緊一點。


    但是晚了。


    “你脖子這裏怎麽搞的……蚊子咬的?……不像……”


    段非的聲音忽然就轉冷了。


    “……駱林,你他媽的迴頭過來。”


    駱林咽了一口唾沫,轉過身對著段非。


    段非一拳打向洗手台的大理石台麵上。駱林聽到不算響亮的一聲悶響,抬眼的瞬間對上段非變得冰冷的眼神。


    “……你不是說喜歡我?……又去跟誰睡了?恩?”


    駱林沒說話。


    “……男的?女的?外麵那傻子說他沒跟你做過,是他說謊了?”


    駱林把眼睛閉上。


    “你他媽的給我把眼睛睜開看著我說話!!”


    駱林皺了眉毛,還是閉著眼睛。


    “咣!”


    像是段非又打碎了什麽東西。


    好久駱林才聽到段非壓低了聲音,咬牙切齒說了一句“……我先迴去了。你把工作辭了搬迴來,房間還給你留著。別有下次了。”


    洗手間的門開了又合上。駱林把眼睛睜開,發現牆上用作裝飾的一副畫正躺在地上,玻璃盡碎了,畫框歪斜著。


    駱林看著那些碎片,用手撫上自己的側頸。


    那裏應該有一個來自於段非的吻痕。


    那個人一邊說著“我愛你”,一邊吻上來的樣子,依舊在腦海裏顯得清晰。


    ……駱林認識中的段非應該是個很溫暖的人。所以會在晚上安靜的坐在他身邊,聽笨拙的他講話,然後溫柔而霸道的的抱著他。


    然而在多數時間裏,他所麵對的那個男人,並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過了什麽。而當麵對著段非的喜怒無常,駱林縱然是年長的那個,也依然有些微微地害怕和心寒。


    ……駱林忽然就覺得累。他一個人想了一會兒,然後用紙包了碎片,也把那些玻璃渣撿起來扔掉。又洗了手,才從洗手間裏出來。


    何式微在走廊裏靠牆站著,看見他出來便迎上去。駱林指指衛生間:“他把裏麵的那副畫砸了,我等下賠給你。”


    何式微的眼神裏有探尋的意味。駱林在心裏苦笑:千萬別讓我解釋,我現在也是一團漿糊。


    然而何式微問的卻是,“你還好嗎?”


    駱林笑了笑,說了句“沒事”。


    ……可惜他聲音沙啞,不然這句話也應該有那麽一丁點的信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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