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林現在還不知道,這世界上的巧合你隻要遇見了一個就會跟著另一個,隻覺得自己認了命和那何式微搬到一起住,或許並不壞。然而到了傍晚,駱林看著何式微的司機把他們三人往自己越來越熟悉的地方送,不由得開始掉冷汗。又不是寫小說,怎麽可能給自己碰見那種狗血的巧合――駱林這麽寬慰自己,但還是忍不住問了張奕杉,他們要搬的房子究竟在哪裏?


    而當張奕杉迴答出那四個字的時候,他整個人頓時被雷劈中了。


    還真給自己遇上這種事了。上午才從那別墅區裏搬出來,現在又要住進去――駱林搖搖頭,想著這社區很大,何式微的房子應是新房,段家的宅子則是在住了三年,肯定不是一期建造的。每一期樓盤相隔很遠,這裏的綠化多且好,還是能將人遠遠隔開來的。


    然而巧合怎麽可能放過他?他看著自己離那座住了三年的宅子越來越近,冷汗把他的背都浸濕了。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是怎樣的心情才好,想著別讓鄰裏認出自己來,更加的向車子後背處靠過去。張奕杉看出他臉色不好,隻當他比自己更嬌貴,同是天涯暈車人,於是安慰般的握了握他的手。駱林怔怔的看向張奕杉,一張臉上是從未有過的無措,求助般的眼神讓人無法拒絕。張奕杉的腦袋當下“嗡”了一聲,隻覺得這比自己高近一個頭的男人奇妙的激起了他的保護欲,手臂甚至要不自覺地伸出去攬駱林的肩膀。完了,苦命表弟想,自家哥哥和這麽個少見的妖孽放在一處,是必定要變彎的了。也罷也罷,時尚界十男九彎,他們家當初既然支持何式微入行,就應該做好這個心裏準備。


    駱林這個時候卻全無張奕杉那般胡思亂想的心情。


    他額邊的血管都要開始跳。


    ……段非不會接受他,他是一早知道的。段非會生氣,他也是一早知道的。甚至段非趕他出來,他也覺得潛意識裏有了準備。他隻是納悶自己明明都知道,怎麽還會覺得疼。


    駱林明白自己是個大男人,不應該這麽沒膽量尊嚴。這迴被趕出來,他也實際上鬆了口氣。被發現,便自然不用再苦心藏著了。推平了過去再重新開始,也許是件好事。


    走出這個地方的時候他沒覺得多難受。樣子也平和淡然。


    不過是因為他沒想到自己會再迴來……而且是這麽快的就再迴來。


    此時車子已經停穩了,駱林看著這停車的地方,心裏幾乎都絕望了。何式微和張奕杉從後備箱裏取了先前采購的東西往宅子裏送,招唿著駱林快點下車。駱林看了看自己今後要住的房子,幹脆苦笑出聲。


    這房子原先住著一個四口之家,屋主人姓許,和駱林關係很好。年前的時候許太太還向他打過招唿,說要移民海外,房子也該賣了。駱林怎麽也想不到,他要住的,竟然是這許家人走後空置了半年的別墅。


    他對這房子熟悉的很。因為他原本所在的段宅,就斜對著這戶人家。兩戶人家的大門所開,相距不過十米。


    駱林頭腦一片空白,還是何式微扶著他出的車門。後者見他腦門上全是細汗,忙壓低了聲音輕輕問他:“坐車不舒服?”


    何式微靠得近了,駱林猛的反應過來,向後掙去。他隻覺得自己失禮,卻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他四下的看了看,幸運的沒發現什麽走動著的熟人,最重要的是段宅那裏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他於是疾步的往房前門廊走去,好不狼狽。


    而在斜對麵的段宅裏,段非正站在客臥的窗前。厚實的窗簾已經合上,段非從那布料的縫隙之間望著視野裏所見的那幕。管家李曉羽正低著頭在旁聽候著,忽然聽見了布料碎裂材料崩塌的聲音。驚恐著抬頭一看,卻見著少爺正麵色鐵青的往下扯那深朱紅色的窗簾,一並把掛窗簾的木環木夾也扯了下來。段非的胸膛一起一伏,卻沒什麽喘息的聲音。李曉羽看見段非抱著那團破布破木向自己走來,心想這下要壞,保不準會挨一頓打――段非卻隻把那團廢物堆到他懷裏,沉聲道:“把這些拿去喂狗。”


    ……拿窗簾去喂狗……李曉羽覺得這是在是個沒邏輯的事兒,但還是笑語盈盈神態自若的應了一聲。段非略一沉吟,又道:“從明天起我都住這了。你把這地方按我原來房間的樣子收拾好。”


    “是。”


    “……還有你明天到民政局把名字改了,以後就叫李大宇。”


    “是。”


    今天的李曉羽明天的李大宇繼續在心中無語凝噎,抱著團布退下去喂狗了。


    現在剛好到了飯點,樓下隱隱地飄來了些甜膩的香氣。段非走下樓梯,跟廚娘招唿了一聲,讓她送一份蘋果醬咖喱到對麵的那家人那裏去。


    菲傭反應過來是來了新鄰居,問他:送多少分量?段非將她狠狠罵了一頓,說她不花錢自然願意浪費自己家的糧食,送一人份當然就夠了。


    今天是段老爺再次不迴家的一天。段非想,自家老爹要是知道了自己開掉了駱林,說不定還會認真的發一次火。他推開駱林原先住的房間的門,見著一室整潔,忽然覺得胸口莫名的悶痛。他段家人十年來給駱林送過的擺設日用,駱林竟然一件都沒有帶走。他隨手拿起一件天鵝擺設,是段夫人當年送駱林的施華洛世奇真品。雖說這東西不是真的水晶,但也肯定是值錢的。段非冷哼一聲,將天鵝扔在了床上。此外,儲物盒,筆筒,簡易書架,幾本書……


    他看見書桌上上的一角擺著一隻不起眼的,紅色的泥塑小動物。段非覺得眼熟,過了很久才想起來,這是初中時勞技課上自己做壞的東西,隨手就丟給了駱林,沒想到竟然被收到現在。


    但是段非想了想,忽然就又怒不可遏了起來,抓著那泥塑就狠狠的往地上摔了過去。


    “你他媽的留了□年的東西……到最後竟然還不帶走……這他媽的可是我留給你的東西……”


    段非經常發火,但真正像現在這麽生氣的時候也不算多。他心裏憋悶,幹脆一屁股坐在床上,卻忘了他在那兒扔了一隻天鵝,立馬又被刺得站起來。他簡直就要氣爆了,想兩手一揮把駱林桌上的東西都掃下去,但是鬼使神差的,他的目光落在一本皮革筆記本上,忽然就停了手。


    那是本棕色的,及其厚實的大十六開筆記本。它原本壓在幾本舊書下麵,在段非一通發作之後,便悄然露了出來。它的封麵上印了金燦燦的“記事薄”三個字,是段非最瞧不起的那種土氣本子。這筆記本似乎是有了很久的年頭,紙頁都顯得泛黃鬆垮,中間似乎還夾了許多零散的東西在裏麵。段非原本沒有窺人隱私的興趣,但是他實在按捺不住突如其來的好奇心,幹脆把本子攤開了看。


    扉頁上是一行極其難看的字,連筆劃都有些是錯的。那行字不是什麽格言警句,而是歪歪扭扭的:“這是駱林的本子”。


    “媽了個巴子才沒人會和你搶本子呢,寫的這麽清楚。”段非哼了一聲,臉上帶了點笑意。


    但是翻到下一頁,他這點笑意馬上就魂飛魄散了。


    駱林十年前的字寫得異常可怕,但是也寫得異常大,所以段非還是能夠一眼就看了清楚。


    “今天,我工作了。披少爺咬了,也披他親了。我想我ting喜歡他的。他ting好。”


    現在段非的心思不可能放在“哎喲怎麽駱林還會寫拚音和錯別字”這件事上麵,而是死死地盯著那“被(其實原文是披)他親了”四個字,似乎是想把那行字盯得消失了。


    他親過駱林?!還是在十年前?!什麽鬼?!自己的初吻難道是給的那個老同性戀?騙鬼啊!


    段非猛的合上了本子,心髒一陣狂跳之後,再次打開了本子,刷刷刷從最後一頁開始倒著翻,隻想看最近一次記錄是什麽時候。


    “六月一日。昨天晚上,少爺說要趕我走。也是,留我這麽個人在身邊,以後肯定還會覺得別扭。難過自然是有的,但是也算是解脫了。不知道以後能不能再找到這麽好的人家。”


    “祝少爺兒童節快樂。今後估計再也見不到麵了吧。”


    這麽寥寥的一段話,真是今天早上駱林留下來的。三十歲的男人手書整齊而秀麗,筆鋒卻透著果斷和利落,和十年前的筆跡完全不可同日而語。段非伸手去摸那黑色的筆跡,先是想著“原來今天是兒童節”,又想到“怎麽這人還把我當小孩子看?”,最後繞來繞去,目光定在了那“解脫”二字上麵。他側過頭想了想,一下子似乎想不起來“解脫”究竟是個什麽意思。帶到他反應過來,他那左胸口似乎有一處霹靂啪啦的給碎了痛快。


    段非罵了句髒話,把本子合好了放在一邊,頭腦裏熱騰騰的一片就往門外衝。廚房裏女傭mariah正在把咖喱往食盒裏舀,段非劈手將食盒奪過去,三兩步的衝到了原先許家人住的房子門前。食盒的蓋子都沒蓋,一股咖喱熱氣熏得他眼睛都濕了。段非擦了把臉,手握成拳,猛力的擊打著眼前的門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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