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美啊。”


    待到電車遠去,鳴聲嫋嫋漸不可聞,小飛鳥才忍不住小聲讚歎。


    陽光透過雲層的縫隙再度顯露微光,天空便好似仿佛一片片發著光的魚鱗,被海風牽引著遊蕩。


    太陽雨後的海灘上幾乎看不見什麽人,海水就自顧自的來迴漲伏,雨後通往山頂的石階上一片濕潤,仿佛被染上了一層墨色,如同黑色的溪流從上方流下,花草被水珠的重量壓得微微低頭,隨後輕顫。


    真的很好看。


    一切都很好看,無論是山,是海,還是人。


    白雲山眼睛看著遠方的景色,一隻手輕撫著女孩的後腦,順滑如絲綢的發絲順著手指的縫隙灑下,觸感十分的溫柔,如同女孩此時細膩的內心。


    乖巧的如同一隻小貓般的小飛鳥此時卻突然迴頭,從書包裏一陣摸索,最後翻出了一本書,擺在了白雲山的麵前。


    “這是......”


    白雲山看著那本到處貼著貼紙膠帶的的書籍,上麵的褶皺好似廢紙堆裏的產物,幾乎看不出原本的樣子了,臉色有些疑慮,不解的看向了低頭咬著嘴唇的女孩。


    “這是白雲桑送給我的書。”


    小飛鳥小聲地說著,好像做錯了什麽事一般盯著自己的腳尖,眼眸低垂,隻能看見女孩粉色的嘴唇在小幅度的翕動:“就是那本《小王子》,阿羞林我都還沒有看完就被撕壞了,現在重新粘起來,卻也已經幾乎不能看了......白雲桑,對不起,我沒能保護好你送給我的禮物。”


    白雲山摸著她的小腦袋安慰道:“沒關係的,白雲桑以後再買一本送給你就行了。”


    然而小飛鳥卻固執的搖頭,眼神瞥向了一旁地上的小石子,撅著嘴唇倔強的說道:“不一樣的。”


    “為什麽不一樣?”


    “不一樣就是不一樣,這是白雲桑送給我的第一本書,和其他以後的所有的書都不一樣的,就算是一模一樣的,也還是不一樣。”


    “這是白雲桑送給我的禮物。”


    聽見女孩小聲卻有力的宣言,看著她眼神裏亮光閃爍著的認真,以及細長睫毛上的微顫,白雲山一時有些出神。


    原來有這麽重大的意義嗎?連他自己都沒能注意到。


    這隻是他隨手送出去的一本書而已,這樣的書他活到現在送出去過不下上百本,甚至還自己親手做過書,每一本的主人都或多或少對他表示過感謝,卻從未有眼前的女孩這般固執的在意,覺得這本《小王子》就好像天上地下獨一無二,連當時隨口所說的一句禮物都默默記在了心裏。


    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女孩才在學校裏那樣的倔強吧?


    像一株水泥地裏頑強鑽出的小草般固執的站著,麵對大人們的指責默不作聲,直到最後不想讓站在自己這邊的老師失望才主動出來承認錯誤,將孤獨和委屈默默包藏在心底,不想要讓人看出來。


    他突然想到了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或許所有人都忽略了一點,那就是平日裏的愛哭鬼阿蘇卡,剛才在學校裏,卻無論如何都沒有掉一滴眼淚。


    小飛鳥沒有哭啊。


    這一發現讓他的喉嚨有些發啞,他帶女孩坐上最帥氣的摩托車在高速公路上兜風,想要讓她逃離在東京的所有煩惱,變的開朗起來。帶她去吃世界上最好吃的梅子飯團,穿上最有夏日氣質的漂亮長裙,讓她從默默無聞變得看似眾人矚目,接受所有路過之人的讚歎。帶她去坐鐮倉景致最優美的江之島電車,趴在車窗看著外界如畫的風景,在由比濱的山腳下下車,來到山頂的空曠的涼亭吃女孩最想吃的烤魚,看群山,看大海,看太陽雨下美妙絕倫的城市。


    他仿佛無所不能,能讓整個世界都在圍繞著她打轉,足以讓女孩忘記所有的煩惱。


    但是女孩並沒有。


    因為有一本殘破的《小王子》靜靜地躺在她的書包裏,那本書早就不是一本普通的書,那是一件禮物,是女孩這輩子從他這裏收到的第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禮物。


    因為有這件禮物在,所以無論吃著多美味的事物,看著多精彩的風景,女孩始終無法放下,委屈與自責一直都在她的心裏盤旋,就好像山腳下茫茫無際的大海,精衛銜著石子填海,但是整個世界都填不滿裏麵的孤獨。


    白雲山低沉著臉,輕輕撫摸著小飛鳥肉嘟嘟的臉頰,聲音卻平靜而柔和:“阿蘇卡當時很害怕,也很委屈吧?”


    “嗯。”


    “為什麽不哭出來呢?我記得阿蘇卡明明是個愛哭鬼,每次傷心的時候都喜歡哭,在學校也好,在路上也罷,哭出來的話,心裏一定會好受一點吧。”


    “因為沒有人會真心的安慰我。”


    小飛鳥伸長了脖子用臉蹭著他的手心,仿佛撒嬌的寵物一樣,隻是說的話卻讓人異常難過。


    白雲山感覺有根針正在輕輕刺痛自己的心髒,是啊,就算是個愛哭鬼,女孩也是個聰明而又可憐的愛哭鬼。她或許知道哭的話對她的形勢更加有利,但是她並不想在這樣的大人麵前哭,因為沒有人會真心的去安慰她。


    所以她隻會在家人身邊哭,在自己值得信賴的人身邊哭,某種意義上說橋本奈奈未就是這樣的人。


    但是這樣真的很可憐啊,如果一直沒有值得信賴的人在身邊,就要這樣一直忍耐下去嗎?哪怕內心再委屈,眼淚都已經在眼眶裏打轉了,心裏痛的像有把刀子在割一樣,卻還要咬牙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心裏默念著不能哭,好像在跟自己作對一樣。


    “那麽,白雲桑已經算是你值得信賴的人了嗎?”


    白雲山都沒能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而枯澀,好像幹枯的老樹一樣難聽。


    “嗯。”


    小飛鳥卻並不覺得難聽,她輕輕點頭,仰起小臉向著對方看去,雨後的天空有些黯淡,時間來到了傍晚,這趟旅程將要迎來終點了。


    女孩似乎發覺了時間的短暫,她漸漸有些焦急,但很快便平靜了下來,怔怔的看著這張臉,仿佛在鼓起瘦弱身軀裏麵潛藏的所有的勇氣,一點一點的挪動著自己的腳步,墊著腳尖蹭到了白雲山的並不算特別寬闊的胸膛前,整個身體的重量都由細嫩的腳尖支撐,看起來十分艱難,身體都在微微顫抖。


    隨後輕輕開口,似乎是在請求,又好像是在忍耐著些什麽。


    “白雲桑,我能抱抱你嗎?”


    白雲山沉默的點頭,女孩如釋重負般順著引力墜落到他的懷裏,兩隻手臂想要環繞他的脊背,卻發現有些艱難,隻能由白雲山微微蹲著身子讓她抱著自己的脖子,夕陽的影子斜照在斑駁的柱子上,看起來十分孤獨。


    直到這時候,白雲山才終於聽見了一聲聲低鳴著的抽泣,女孩在他的懷裏小幅度的顫抖著,今天所有的難過委屈都隨著嗚咽聲蒸發,哭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放肆,抱著他脖子的手臂微微收緊,小手死死的抓著他的衣襟,仿佛落水者手裏抓住的救命稻草。


    白雲山不知道說些什麽,隻能難過的輕輕拍著她的背部安慰,瘦弱的身子隔著裙子都能感受到脊背的突出,好似這具身體裏所有的依戀都匯聚到了身前的手臂上,脆弱但倔強,如同女孩的個性。


    真難過啊,阿蘇卡。


    但是沒關係了,已經結束了。


    海水最終吞沒了西方巨大的日輪,柱子上的影子漸漸消散,如同正在嗚咽的海風重新占據了這片天地。


    旅行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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