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照掀開紅布,裏麵是一枚枚的小銀元寶,在這昏暗的後堂,錚錚發亮。


    “黃伯走的這段日子,大家都很辛勞,這是我特地犒賞大家的。人人有份兒。”


    聽到此話的眾人,皆是一臉的喜悅。紛紛過來拿銀元寶,口中不停地謝著夫人。穆桃淺隻是看著這群奴仆,有些心煩意亂,閭邱轅說的眼線到底是誰?看來看去,每一個人都有嫌疑蠹。


    “小姐,你也太大方了,這得多少錢,比你給我的那袋錢不知多了多少。”


    穆桃淺迴過神,隨口答道,“我的家當都給了你,哪兒還有錢,這些是從庫房支的,花的也是他魏卿遲的。髹”


    阿照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不免對自己的主子刮目相看。


    方才還拘謹的大夥,因為銀元寶,都把拘謹丟掉了。不一時竟圍過來和穆桃淺敘起了家常。


    “老爺臨離開盧城的時候,就和奴婢們說,這次去一定要把夫人帶迴來的。”


    奴婢口中的帶,轉換成魏卿遲的語言,恐怕便是捉拿了。


    “您還未迴來的時候,我們接到急報,說是老爺領了夫人迴盧城,原本奴才們心裏忐忑,不知這新夫人好不好相處,但一看是您,心下便踏實了。”


    穆桃淺聽得奉承話太多,頭一直昏昏沉沉,不免打斷了熱情的奴婢們。


    “這些時日,府上的事還是暫由我管,但千歲府總是要有管家的,你們好好表現,我自會有提拔。”


    後堂議事終於結束了,奴才們心滿意足,穆桃淺也鬆了一口氣。原本她想讓大夥拋棄她夫人的頭銜,但忍了忍還是沒說出口,這話說出來矯情,就算以前的她,下人們也多有奉承和討好。


    走出後堂的時候,外麵天色才大亮,千歲府的一切井然有序。


    “陪我一起吃早茶吧。”


    穆桃淺在盧城習慣於每日議事後,到後院的小涼亭裏用早膳,清清淡淡的一碗粥,外加一兩碟醬菜。今日,還特意要了些點心。小涼亭的石桌前,奴才們都在幾丈遠的地方候著。這裏視野開闊,不必擔心隔牆有耳。


    “坐下來一起吃。”


    阿照聽聞,自是滿心歡喜。他沒等坐穩,便狼吞虎咽了。穆桃淺知道,從京師到盧城,路途甚遠,他這一路千辛萬苦。


    “這麽遠的路,你是怎麽來的。”


    阿照咽下滾燙的粥,打了個飽嗝,“先是步行,遇上麵善的就試著搭一段馬車。再後來越走越偏,還走錯了路。隻得在鄰近的村子裏討些飯,繼續走。”


    “我給你的銀子呢?可以租一輛很好的馬車,也可以渡船。你偏偏選了最難的一條路。”


    “那些銀子小姐攢了好久的,我怎能隨隨便便就花掉了?”


    阿照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原本在京師養得甚好的身子,在經曆裏長途跋涉之後,又變成了皮包骨。穆桃淺的內心忽然柔軟起來,這個執著的少年,令她相信人和人之間,是靠緣分維係的。


    “夫人,老爺睡醒了,到處找您呢?”


    小奴婢火急火燎地跑來,一臉地焦灼。穆桃淺心下煩躁,不免語下斥責道,“平日裏你們是怎麽侍奉老爺的,難不成以往沒了我老爺還不活了?”


    小奴婢有些結結巴巴地迴答,“老爺醒來便脾氣不好,方才已經踢傷了一個,如今還在發脾氣。”


    “我不去,你們如今越發不會做事了,再如此勞煩我,小心都把你們趕出去,這千歲府可不養閑人。”


    穆桃淺一向語氣重,下人們也不敢再說什麽,慌亂中退下了。穆桃淺昨夜便憋了一肚子的氣,白日裏醒了,自然不想再遷就魏卿遲,便領著阿照在盧城裏隨便走了走。


    盧城的市井也很熱鬧,除去老百姓,還有外藩的貨郎,肩頭扛著扁擔,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阿照在貨郎之間穿梭,眼睛裏泛著光芒。他拿起一個袖珍的弓弩,放在掌心愛不釋手。


    “喜歡這個?我就送給你好了。”


    阿照抬頭,一臉驚異地望著穆桃淺,“小姐要買給我?”


    問話間,穆桃淺已付了銀子,“不過是個小玩意兒。”


    弓弩太過袖珍,在掌心便可操作。拿到小玩意兒的阿照,對著樹上的鳥雀射去,這也是穆桃淺第一次見到阿照臉上的天真。


    往常阿照的心思重,與人也不夠親近,怕也是流浪的久了,整顆心都充滿戒備。


    阿照把玩了一會兒,卻把弓弩揣入懷中,他隨穆桃淺四處散心,也不過是城東走到城西。


    “小姐,你要在這兒常住下去嗎?”


    聽到阿照的問話,穆桃淺搖了搖頭。阿照又往近貼了貼身子,用耳語對穆桃淺說道,“我就明白小姐不是這樣的人,我千辛萬苦地來,就是為了能給小姐搭把手。說吧,有什麽我能做的?”


    穆桃淺瞧見了路邊的糖餅攤子,便買了一個扔到阿照的懷裏。


    “你隻需幫我找點兒東西。”


    穆桃淺覆在阿照的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阿照拚命的點著頭,“小姐放心好了,我一定辦的妥妥的。”


    “這件事,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否則……我們的處境會很不利。”


    阿照握了握拳頭,一臉的堅毅,“嗯!我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幫助小姐脫離苦海!”


    穆桃淺微微一笑,她知道,就算自己和阿照偷偷溜了出來,但暗地裏魏卿遲還是會知道她的行蹤。原來的盧城,即便有縣官,其實依然籠罩在魏卿遲的控製中,更可況是現在。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忽然閃過一張似曾相識的麵孔,穆桃淺的笑僵在臉頰上,便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她一隻手按在軟劍之上,另一隻手撥開擋在眼前的人。


    穆桃淺的心砰砰地跳著,可惜,那惡毒的人也察覺到了穆桃淺,迴頭間早已四目相對,那人勾著唇角笑了笑,轉身便消失在了人群裏。


    穆桃淺不甘心,便追了上去。她不會認錯的,雖然那日暴雨陣陣,可那住持的麵容還是刻在了她的腦海中。那個人的功力很高,她追出去很遠,從熱鬧的市井一直追到僻靜無人的小巷,依然沒有追到。抬頭去瞧,那假和尚坐在牆上,見她追上來,卻放了一枚飛鏢,穆桃淺躲閃間,假和尚已然跳進牆的那一邊。穆桃淺淩空一躍,也上了高牆,可牆的那邊除了吠吠不止的狗,並無其他。


    “小姐!你跑那麽快,我追都追不上了!”


    阿照氣喘籲籲地趕來,臉憋得通紅,穆桃淺隻得作罷,她跳下牆頭,後脊梁一陣涼麻。


    這個假和尚為何會在盧城?!難道是一路跟著他們來的?到底他在跟蹤誰?是自己,還是魏卿遲?方才投擲飛鏢的一瞬,假和尚使用的便是玄派的手法。難道真的是來索她的性命?


    “小姐遇上了什麽人?”擦著臉頰上的汗珠問。


    穆桃淺一臉凝重,“方才在追殺害黃伯的兇手。”


    阿照張大了嘴巴,怕是嚇著了,“那個老狐狸死了?!我還尋思,為何進了千歲府,竟然沒有遇見黃伯。”


    “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快快迴府吧。”


    穆桃淺迴府之後,卻連午膳都沒有用。魏卿遲也不知去了哪兒,倒是落得清淨,隻可惜她心裏翻騰著浪無法平靜。


    就這樣一直坐在府上思索,暮色時分,她不忘把千歲府上上下下都巡查了一圈,如果說,假和尚可以輕輕鬆鬆混入盧城,就算千歲府機關重重,擅自闖入也是毫無懸念,何況如今府上早就不比平日,小心再小心也很難防範。


    晚膳的時候,魏卿遲竟然喝得醉醺醺的迴來了。穆桃淺見他如此不禁皺眉,“我看你就是不要命了,哪天腹痛致死,這千歲府的所有人也便解脫了。”


    魏卿遲打了個酒嗝,“以前老夫人……管著我,後來……黃伯管著我,連黃伯都不在了,如今你又來了。你不管我豈不是更好,咱倆相安無事,我每天喝得昏頭昏腦,也不會再你身上動歪心思?”


    穆桃淺知道他這些日子心事重重,倒也不願和他打嘴仗,隻是問他去哪兒了。


    “去哪兒?我也不知道,千歲府……的正門堵著一群要送禮的人,走在街上就會被富貴人家挾持,然後逼著我娶……他們家的小姐。看來……這知府的名頭,比魏公子的名頭還要大。”


    穆桃淺鄙夷地迴道,“這不是你夢寐以求的生活麽?盧城所有的黃花大閨女擠破腦袋要往千歲府裏鑽。”


    魏卿遲拍了拍腦門,“老爺我……害怕吃不消呢。人多的地方不敢去,隻隨便找了個僻靜的酒館坐下……發呆,順便喝了一壺……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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