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楓山上春雷滾滾,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江水遙的居室被祝風梧等人安排的極為精巧,入門是一塊素屏,不施彩飾,出自盛產絲織的柳州城。漂洋過海上萬裏到了南承洲,再請上大師刻上隔音銘文後才會出售。素屏背後整齊擺放著一套桌椅,皆是采用一等一的蕪城楠木,雕八寶,漆朱紅。文房四寶和琉璃燈一類的小物件則是產自中洛州,售價可都不算便宜。另有幾盆綠植被搬在角落,充當錦上添花的作用。至於掛著的幾幅山水畫,江水遙隻是望著好看,具體也分不清楚其中門道。畢竟終歸是獵戶出身,能認識屋中大部分東西都還得歸功於令狐以南這些日子來對他的惡補相關知識。


    祝風梧一行人把江水遙送到門口後就悄悄退了出去,晚間時分,又把令狐以南帶到了房外。


    “我已將白伯伯他們送去乘坐金翅大鵬,最晚明日便能到達天江城。”令狐以南掏出一本功法,繼續說道:“伯父讓我把滿月銀弓給你,說是江湖險惡,有一門武藝傍身也是好的。”


    “這是阿察毅的寒月紋鐵弓,我從萬丹宗內取了迴來,你放在納戒裏備著,若是哪天學會了白伯伯的功法,這也算是把稱手的武器。”


    “聽白伯伯講滿月銀弓對箭矢的要求可有可無,所以我就沒把那著箭矢帶著出來。那些箭矢對你來說一來帶著費力,二來以你那個修為,就算給你,也不一定能拉開。”


    “這是聚源丹、封龍金丹、青玉芙蓉膏,都是珍品以上的療傷丹藥,你也帶在身上,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能用著。”


    “對了,按你的修行速度估摸著再過個把月,應該也能晉升到修士鏡了。這是離塵散,突破時服上一枚,可大大增加突破成功的幾率。”


    令狐以南就這樣碎碎念著,把這些寶貝挨個放在桌上。江水遙一頭霧水,望著望著,兩行清淚從令狐以南眼角滑落。正要開口,令狐以南已是一下撲入江水遙的懷中,啜泣道:“早知道這仙論要經曆什麽九大殺劫,我們練它做啥?”


    江水遙心頭一驚,問道:“你怎麽知道的?”


    “承天劍宗那個家夥給了我一首歌謠,上麵記載著你修習仙論的九大殺劫。”


    “聽說你已熬過一劫,讓我看看,你可有受傷?”


    把頭埋在江水遙胸口的令狐以南忽然站起身子,拉著江水遙左看右看,後者苦笑著把少女扶在凳子上麵坐好:“就是你在古殿遇見我那晚經曆的第一殺劫,幸好有你給的青玉芙蓉膏,不然怎麽也得躺在床上休息半把來月。”


    令狐以南哦了一聲,努力止住哽咽,青玉芙蓉膏可生肌骨,對治療內傷也有奇效。聽到江水遙用了這個藥,心裏頓時放心不少。


    見令狐以南臉色稍有緩和,江水遙皺眉喃喃道:“胡寧又如何知道我練了仙論,又得經曆九大劫難...”


    令狐以南搖了搖頭,這一路上她想了許久,最終打算隱瞞自己不小心撞見胡寧與那人談話這件事。關於這件事的答案,她想用自己的辦法解決。


    “這根線呐...”江水遙像是猜到了什麽,忽然笑道:“估摸著也快要到頭了。”


    與令狐以南閑聊幾句後,江水遙捧起白華所留的滿月銀弓仔細研讀。無論是在萬丹宗時院外射出的救命一箭,還是前些日子所見阿察毅的數箭之威,都讓江水遙極為震撼。再者映水劍訣終究隻是下品武學,威力有限。如今承天劍宗的出現,讓江水遙生出一絲緊迫,即便胡寧為了離采薇多半不會殺了自己,但就不代表自己就是安全的。到時候要是被砍去手腳帶迴承天劍宗吊著一口氣,那對離采薇也不會有多大的影響。


    江水遙盤腿閉目,不知是在修習功法還是在想著其他事情。令狐以南深深吸了口氣,退了出去。


    關上門的那一瞬間,蒼穹上傳出一聲雷鳴,大雨,應聲而至。


    這一夜,令狐疆安也徹夜未眠。


    胡寧對他的投名狀隻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態度,說了句以觀後效後便率先進了屋子。


    萬丹宗四個核心人物再聚萬丹宗主殿後撤去所有弟子,商議下一步動作。陳百草思來想去,最終還是把江水遙和離采薇被種下生死契約的事情告訴了三人。畢竟自己也是萬丹宗長老,要是令狐疆安狠心去直接宰了江水遙,胡寧那邊也絕對不會讓萬丹宗存活下去。手心手背都是肉,割哪一麵,陳百草心裏都不好受。


    倒是令狐疆安等人得知這個消息後竟瞬間拿定了主意,先把江水遙囚禁在塔底再迅速的問出秘密,無疑是最妥當的辦法。


    令狐疆安最終拍板:“明日,便動手。”


    隻是至始至終,他們都沒有發現令狐以南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內殿外,淚光閃爍。


    令狐以南在四人散去之前先一步離開了內殿,走到一處屋前時瞬間躍起的同時手中挽出一柄精巧的赤色短弓。弓床凝出一隻細長箭矢,令狐以南接連發力,幾息時間已射出五箭,勢如驟雨打芭蕉。


    然而,這些平時能轟平一座矮山的紅色箭矢在觸碰到房屋的瞬間消散得一幹二淨,不帶一絲聲響。


    “你是誰?”


    令狐以南落在院內,銀牙緊咬。


    房門被打開,芒哈端著熱茶吹了吹氣,淡笑道:“江水遙的九大殺劫,是我讓胡寧轉交給你的。”


    令狐以南還沒來及說話,芒哈身形就像鬼魅似的眨眼便出現在院中石凳上,手中茶水平穩得不帶一絲漣漪。


    “原以為你還要一些日子才會找到我這裏來,看來令狐疆安他們終究是急躁了些。”


    “你到底是誰?”


    令狐以南抬起赤色短弓,紅芒凝聚,比之前大上數倍不止。


    芒哈隨意一揮,令狐以南凝聚出來紅芒瞬間消散在弓床。這位黝黑少年的臉上掛著令狐以南以前從未見過的高深難測,語氣平淡道:“你可告訴江水遙,阿察毅並未修習仙論,那家夥是看見端端生吃妖丹後自己跟著嚐試,結果逐漸化妖,才會出現那種吸食人血的現象。”


    令狐以南黛眉緊促,腦袋中千思萬緒似乎有了一點眉目:“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芒哈沒有迴答,仰頭將杯中茶水飲盡後站起身子與令狐以南平視,玩味道:“說到底,這世間又有誰不貪心呢?秦蒙向貪財,蕭瑜貪權,令狐疆安想著名利雙收。阿察毅屠黑虎也貪,各有所由,我也懶得與你細講。不過祝風梧梁謙之輩雖也貪,倒還是知道審時度勢。唯獨你和馮向山一夥人算是異類,江水遙即便天賦再好,終究隻是在成長而已。你們如此誠心跟著他,就不怕有一天心血全都白費?何況你已知道江水遙此生還需經曆九大殺劫,其中兇險不用我說你便應該清楚。小師妹,到現在你仍然不願放棄麽?”


    “我愛他,為何要放棄?”


    令狐以南忽然笑了起來,神色淒然。她感覺眼前這個與之前判若兩人的芒哈,才是這局棋最大的推手。


    芒哈問道:“他有什麽好,值得你如此拚命?”


    令狐以南答道:“愛一個人需要理由麽?”


    芒哈轉過話題又問:“九大殺劫若能轉接,你願承擔幾個?”


    令狐以南答得毫不猶豫:“全部!”


    “好...好...好...”


    “那第二殺劫便由你來擔著,我倒想看看,到時候你們又會如何選擇。”


    說罷,芒哈輕輕拂手,把令狐以南送出門外。


    次日清早,江水遙把數以百計的玉瓶擺在祝風梧和馮向山麵前:“這裏有迴靈丹一千枚,通脈丸八百枚,青纓丹二百枚。”


    在兩人嘴巴張得老大的時候,江水遙又取出四五張單據:“這是兩千萬螢石。不多,應是可以應急。”


    馮向山問道:“公子爺,您這是?”


    “且聽我說完。”江水遙微微擺手:“照我現在的煉丹水平來看,半個月後應該還能煉出千把枚丹藥,若無意外,到時候再交於兩位哥哥。”


    “取名挽楓山,是此名帶有兩位哥哥名諱。江水遙區區武徒鏡,說句矯情的,有兩位哥哥願在麾下輔佐,實乃人生大幸。不過眼下承天劍宗既然到了這裏,接下來的日子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好過下去。咱有話先說在前頭,若我有何不測,兩位哥哥盡可分了這些資產,不過可不能為了這些黃白之物傷了和氣。挽楓山既是你們的心血,也是難民的落腳之地,若是因為我而就這樣被毀了,實在有些可惜。”


    兩人都是闖蕩江湖多年的人精,自然能猜到胡寧這次來海星鎮多半又要掀起一場殺劫。就是今天江水遙像交待後事一樣一番囑咐,終究讓兩人心頭有些不是滋味,就連剛才看到這些丹藥的驚喜,也在不自覺間被衝散了大半。


    江水遙深思一夜後如夢初醒。射殺雙翼靈鶴,砍祝三山的頭,自己去連赫山脈一係列事情似乎與萬丹宗都拖不了關係。尤其是屠黑虎當時在古殿中倉皇喊出令狐宗主救命的語氣,更是說明令狐疆安多半沒有真的失去修為,否則當自己提起仙論時,他怎麽會全然不計較仙論被自己拿在手裏?


    令狐疆安頗有心計,但膽子始終小了一些,不敢像阿察毅那樣賭命去修習仙論,同時也做不到像梟雄一樣鐵血無情。要是在連赫山脈時狠心一掌拍暈令狐以南,那現在此刻大局的主動權,早就牢牢掌握在了萬丹宗的手裏。


    承天劍宗的出現,成了現在最大的變數。


    胡寧一來,萬丹宗十有八九會抓住這個向上攀爬的機會,隻要有了大靠山,出手便會在極短的時間內提上議程。


    不待兩人說話,蕭瑜乘著雙翼靈鶴飄然而至,朝著江水遙淺施一禮,恭聲道:“江特使,今年上峰教派下來的任務出了一點問題,需請您迴趟萬丹宗,看看如何處理。”


    江水遙點頭,獨自隨著蕭瑜出了門。馮向山心生不妙,正欲跟著過去,卻被祝風梧一把按住肩旁。


    望著翱翔遠去的雙翼靈鶴,祝風梧寬慰道:“兄弟盡管放心,此番公子爺去,絕不會有什麽問題。咱們等上三日,三日後若是看不到公子爺平安歸來,老祝絕對會把萬丹宗掀個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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