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蒼穿著鬆鬆垮垮的裏衣堂而皇之地出現在眾人麵前,這鬼君迴宮的消息就如風一樣吹遍了整個魔宮。全宮上下都知道千年前輔主魔界的蒼劫帝君又迴來稱霸王了。前些天我還見小侍女的袖口裏藏著一本野書,恰好叫我撞見,我搶來打量一番,書名就讓我悶了一口老血——《魔尊豔史》。


    舜蒼看了之後給出中肯的評價:“寫得不錯。”


    這陣豔風,自也吹到了君禹的耳朵裏。他一直沒什麽動作,我以為他這是想通了,沒想到等沙雲荒的接管事宜處理完後,他以臨別之名邀我去清涼殿。我一開始沒想那麽多,客人要走了,做主人的送送也是應該,所以就親自去了清涼殿赴約。原本舜蒼也是要跟著的,但我可不想好端端的清涼殿變成修羅場,於是就扔奏折給他批。


    那日我還想著要讓舜蒼給我做什麽吃的,卻沒想到那天我沒能再見著舜蒼。


    清涼殿外翠竹交錯,木台中君禹席地而坐,淡青色的長袍隨意散落在地,握著毛筆的手勾勒出一筆尾鋒。他眉目寡淡,無論在哪兒,似乎都有仙風的微寒從他眉宇間醞出來,讓人覺得他甚是薄涼。


    我走到他的身側,道:“要走了?”


    君禹放下筆,一篇清心咒寫得是龍飛鳳舞。他沒有抬眸,專心地打量著咒語,說:“是。”


    “近日我公務纏身,恕不遠送。沙雲荒的事,多謝神尊了。”


    他將宣紙扣下,緩緩站起身來,走到香爐旁擺弄著裏麵的香灰:“雀兒,你覺得我來此隻是為了沙雲荒?”


    “倘若神尊還有別的目的,怕也不會實現了。”


    他輕笑了聲,話鋒一轉:“你派去調查的暗衛實在太窩囊了。”


    我手不自覺地收緊。他這麽快就發現了?嫋嫋的青煙從香爐中飄出來,他轉身望向我,眼裏沉如冰,跟來魔宮時完全不一樣,這才是真正的君禹。他低聲說:“雀兒,你想知道什麽,直接來問我就好了。”


    我譏笑道:“你會告訴我?”


    “會。”


    “是不是你調動各大雲州的兵力?那些是天帝的兵,還是各州神君的兵?”


    君禹坦然地說:“是我著手此事,調動的是各州神君的兵。”


    他如此直接,竟讓我措手不及,一時有些懵。我愣道:“你想做什麽?”


    “反。”


    我心中一顫,拳頭握得更緊:“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人心不足,我也逃不過。”


    “你就不怕被天帝發現?”


    “如果不是我派人將消息泄露給你的暗衛,這件事不會有人知道。”君禹譏笑道,“即使是天帝。”


    “...你為什麽要讓我知道這些?”雲水煙的味道飄在我的鼻息之間。清涼殿焚著的香有安神的作用,可即使這樣,我的心還撲通跳個不停。強烈的不祥預感籠罩在我的心頭,讓我怕得心悸。


    “因為我想要你。”他的身影如光影變幻,瞬時閃到我的麵前。他攬住我的腰,衣袖上攜著冰涼的霜寒,他微微眯了眯眼:“雀兒,我給過你機會,可你還是選擇了他。”他解下我的魔尊令牌,繼續道:“為什麽呢?為什麽你非要逼我!”


    “君禹,這可是魔界!”我的真氣被不知名的力量全部壓製,使不出來分毫。雲水煙的香味越來越濃,我的眼前也越來越模糊。我與他多年未見,竟一時忘了君禹慣不愛焚香的。


    “整個三界,我都不放在眼裏,魔界又奈我何?”他手心中傳出的溫度將整個殿中的雲水煙催得越來越濃,我眼前所有的事物開始扭曲,失去意識前唯聽見君禹在我耳畔輕輕說了一句:


    “我會給你最好的,再不會有人敢欺辱你。”


    *


    我眼前有風和月,鼻息間湧動著淡淡的寒香。山河草木靜默無聲,唯有風帶來的依稀的竹木蕭蕭聲。我醒來的時候是深夜,曼曼青紗因窗外湧來的風而纏繞輕揚,這是仙界的風,寒涼如水。


    我提不上半分力氣,隻能借著些許月光觀察周圍的環境。若是我沒記錯的話,此處應該是孤竹小築。孤星君消失後,南玉就長居此地。如今南玉升為上神,亦有了自己的宮殿,他受天帝之命搬離此處後,孤竹小築便空置下來。


    我不明白君禹為何會把我帶到此地。正思索著,便見君禹披月色而來,眉梢帶霜,比往日更加冰冷不近人。他見我醒來,挑眉道:“你醒了?”


    想到他暗地裏使出那麽卑鄙的手段,我心中真是窩火。以前的君禹有自己的傲骨,從不屑於這樣陰私的手段,可他現在真是什麽都能做得出來。我咬著牙罵他:“君禹,你真不要臉。”


    他提袍坐到床畔,扶著我的肩迫使我倚著床頭,說:“以前我就是太在乎這張臉,才會什麽都得不到。”


    “你什麽都得不到?你現在是什麽都得到了。”


    “對。”他伸手撫了撫我的臉,勾唇道,“現在...我什麽都得到了。”


    “君禹,你將我囚於此地,究竟想做什麽?”我避開他的手,皺著眉問。


    他迴答說:“現在整個三界都知道舜蒼背棄天界的事,天帝不會放任如此,現在魔界很不安全。”


    “他背棄...天界?”我記得前不久天帝還恭恭敬敬地迎舜蒼迴了蓮澤宮。君禹說:“難不成你以為他是以蒼劫帝君的身份去你的魔宮麽?”


    “即便如此,那也是我的事,與你何幹?”


    “我喜歡你。”他捉住我的手,低頭吻了吻我的手背,而後抬眼又重複了一遍,“我喜歡你。”


    我想都沒想就迴了他一句:“我不信。”我知道喜歡一個人的時候的神情,就算是舜蒼那樣從容不迫的人,在我麵前總不太會掩藏情緒,可君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讓我看不出半點情感。我反問道:“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我的雀兒變聰明了。”他將我放開,側了側首,饒有趣味地看著我,“我以為像你這樣為了一個舜蒼就能置整個魔界於不顧的人,總會因情愛之時迷了心智,看來確是不然。”


    我連同跟他鬥嘴的興致都沒有,直截了當地問他:“你想要什麽?”


    “七枝燈。”


    “你要七枝燈做什麽?”


    “將玉姬放出來是我的第一步棋。”他淡聲說,“我隻是想用玉姬牽製住天帝,卻沒想到她臨死前毀了無妄魔君,現在因為無妄屍身被毀一事,天帝已經留在血海魔荒。魔荒主城是我與跟天帝決戰最有利的地方,但我不想做沒有十足把握的事,所以我要借你的力量。”


    “你以為我會幫你?幫了你,我能有什麽好處?”


    “你會是唯一的天後。”


    我譏笑道:“可是我不稀罕。”


    他似乎早已料到我的迴答,不怒反笑,他道:“若我能成為天帝,我不死,你不犯,天魔兩界將不會再起戰事。”


    “當真?”


    “當真。”


    我斟酌許久,沒有直接迴答他的請求,笑問:“你做這等謀逆之事,就不怕建武神君打斷你的狗腿?”空口白牙我不會相信他的話,但無論成功與否,天帝都少不了麻煩,我樂得見天帝有麻煩。


    他意會到我的言下之意,唇角笑意更深:“到時候你可還願再護著我?”


    從前隻要君禹一被建武神君責罰,我必是第一個上前抱著建武的腿求情的人。隻是此時他再提起這些,竟讓我有些無言以對。他似乎也能感覺到這微妙的氛圍,起身與我拉開距離。


    君禹要借助七枝燈的力量,但下一枚心火所指示的“孤星”實在令人毫無頭緒。我躊躇著問道:“七枝燈所指的下一盞燈火是‘孤星’二字,前任孤星君已亡故,南玉...又不太可能。你可知這天上可還有與孤星有關的?”


    “孤星?”他以手抵著下巴想了一會兒,說,“我會派人去逐一排查曆屆的孤星君。”


    “既然如此,我要迴去了。”我從床上站起來,他似乎是在整個孤竹小築內布下陣法,此時我提不起來任何真氣,更別說使用法術了。受製於人的滋味不太好受,我微微皺著眉頭:“你求人幫忙就這樣的態度麽?”


    “在未找到七枝燈之前,你不許離開這裏。”


    “君禹,你我都不小了,別那麽幼稚行不行?有事說事,你把我關在這裏,我們還能不能好好合作了?”


    君禹轉身背對著我,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一時無法判斷他話中的真假,他說:“我不覺得將自己心愛的人留在身邊有什麽幼稚的,即使是不擇手段。”


    他徑直走出孤竹小築,窗外翠竹生影,將他銀色的衣袍漸漸掩下。


    我曾嚐試著走出孤竹小築,結果在竹林中兜兜轉轉好幾圈,最終還是轉到小築的門前。我散掉手中用來辨路的小米粒,徹底服氣了。


    我坐在庭院裏的小石桌旁,無聊地擺弄著桌上的殘棋。白毛死後,魔界才剛剛穩定下來,我突然在宮中失蹤,不知會不會引起魔界大亂。不過宮中還有舜蒼,若舜蒼沒有害我之心,他應該能穩住局勢。


    我托腮將手中的棋子敲了又敲,忽然覺得耳畔一陣發癢,恍惚中好像聽見有個輕柔柔的女子聲:


    “好漂亮的頭發...”


    我皺著眉循聲迴望,卻看不見任何人,正當我疑惑著,又聽見那聲音說:


    “眼睛也好漂亮。”


    我背脊一陣發涼。我在冥界地府呆了那麽多年,什麽鬼打牆什麽鬼壓床什麽鬼上身都見過,心中也不是...害怕,就是這光天化日之下不知哪裏冒出來的聲音,實在有些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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