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上...尊上...”


    我警覺地抓住那隻襲向我的手,那人被我震退了好幾步。我迅速從床上翻下來,手指捏一根孔雀翎,怒聲問:“是誰!”


    那人揮手點開燈火,無憂殿內才漸漸清明起來。我剛從沉夢中醒來,眼前一片模糊,許久才看清來者是千沉。


    我漸漸放鬆下來,冷聲問他:“你怎麽來了?”


    千沉捂著右手的手腕,血液從他的指縫間流出來,他低著頭道:“臣以為尊上出了事...”


    “出去。”


    千沉默然,頷首退出無憂殿。


    我眼睛酸澀得發疼,睡之前的頭疼沒有絲毫好轉。我有些茫然地坐迴床榻上,淡明的燈火搖搖曳曳,我摸了摸臉上的淚痕,方才是哭了?


    我慢慢伏在床上,眼睛逡巡著無憂殿內的一切,眼淚不斷地往外冒。我將臉埋在手心內,壓抑的泣聲從齒縫間溢出來,越哭越覺得忍不住,繼而轉成不可收拾地嚎啕大哭。


    為什麽要騙我。


    我死死抓著錦被,惱怒自己連恨他都覺得不舍得,卻不得不麵對這樣事實。那種身不由己的憤怒卷走我最後一絲理智,我將手中的棉被狠狠甩到地上,它未觸地時就已經被燒成飛灰。


    我怒不可遏地砸掉無憂殿裏所有的東西,越砸越覺得自己無能,越砸越覺得自己可笑,可卻停不下來。


    最後一隻青瓷被我狠狠摔成碎片,帶走我最後的力氣。我整個人跌在地上,鋒利的碎片紮進我的腳裏,劃傷了我的腳踝,我看著手上的鮮血,疼楚越來越強烈,但內心也漸漸平靜了下來。


    終當我完全平靜下來之後,從我的胸口處浮現著點點星星的光芒,一粒燈火飛出,在我麵前飛繞著。


    舜蒼魂魄有仙身固之,自也不需要七枝燈護持,我原以為這件事會不了了之,沒想到還能再見到心火,也沒想到有一枝燈會從我自己這裏取得。


    我記得天帝曾說過,這七枝燈是上古遺存的神物,唯有孔雀王一族才能開啟它的神力。但七枝燈是轉冥王贈予我的寶物,如此說來,這件事他也參與其中?


    我心底一陣抽痛,忽然發現一件悲哀的事——我竟沒有可再相信的人。


    千年前我因舜蒼之死而廢了半身修為,這麽多年也因忙於收集魂魄碎片的事而未好好修煉,法力大不如從前。沒有絕對的力量,我便不能坐穩魔尊之位。這是父君留下的唯一東西,也是我唯一擁有的東西,絕不能再失去。


    既然七枝燈蘊含著無上的神力,且唯有孔雀王一族才能開啟,我何不借它來修煉?


    這次我不想為任何一個人,隻想為我自己。


    我將那心火握住,熾熱的溫度灼燙著我的手心,可我已沒有了任何痛感。心火在接觸到我掌心中的鮮血的那一刻,溫度都收斂了許多,安安靜靜地在我手中不止息地跳躍著。


    涼如水的夜中,輕霧斂,波平瀲灩。我縱身騰飛在朧月淡星間,手中的心火溫如玉,隱隱地可見一字浮現於中,可我連看都不想看。


    來到冥界時,這裏還是一如既往地寒冷,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這裏要比往常冷清很多。


    我行走在鬼道,兩旁開滿了三生蓮,寧和塔死去不少妖魔,三生蓮開得愈發盛。青幽幽的花瓣冰骨玉麵,鋪滿了鬼道。


    孟婆還在一碗接一碗地遞湯給過奈何橋的鬼魂喝。見到我,她風霜的眼略略滯了一下,端湯的手也頓住,許久才傾身行禮:“尊上。”


    “不必多禮。”我說,“本尊來找轉冥王。”


    “轉冥王正在森羅殿處理公務,尊上可移步去那裏找他。”


    “多謝。”


    我路過奈何橋時,聽見水濤卷岸。順著水聲眺目而望,遠方空無一人的小亭子孤立在水中,蜿蜒入水的台階上布滿了青苔。伏音的“喜”燈便是由那裏而得。我握緊手中的心火,抿唇沒說上一句話。


    來到森羅殿,轉冥王正挑燈看著文書,看見我憑空出現在森羅殿內,他也是先驚了驚,繼而才道:“九...尊上?你怎麽來了?”


    我對他說話算不上客氣:“本尊來拿七枝燈,你若不給,本尊也要搶走。”


    轉冥王胡子動了動,似乎在笑:“那本就是孔雀王一族的寶物,尊上來拿走也算物歸原主了。”


    轉冥王揮袖,七枝燈燈花盤結,在青芒中緩緩浮出,其中三枝燈已有了著落,我將手中的心火置於燈芯上,搖曳燈火中那個模模糊糊的字逐漸變得清晰——“哀”。


    看到這個字,我驀地一笑,連自己都說不上是何滋味。


    轉冥王緩步走過來,眼睛盯著我血肉模糊到焦黑的手掌,從袖中掏出柳赤銀燭遞給我。他說:“第三枝燈是本王從南玉那裏取得的。”他又看了看由我的心火點燃的那枝燈,說:“尊上想明白了?”


    “時間久了,自然也就想明白了。”我說。


    他歎聲道:“那就好。”


    “當初為什麽收留我?”我聲音很冷,“既然這七枝燈是你給我的,你應該知道天帝隻是想利用我複活舜蒼,所以你是負責監視我的?”他們得保證我不會中途放棄。


    轉冥王說:“後來本王才知道這件事。尊上,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麽壞。”


    “往壞處想總沒錯,事情發展的再糟糕,我都有準備。”我毫不客氣地迴道。


    我摸了摸冰冷的燈花台,問他:“你知道怎麽才能開啟七枝燈的神力嗎?”


    轉冥王不打算瞞著我:“七枝燈相當於一個集合界,燈火中蘊含著宿主的能力,隻要由孔雀王一族的人念動法訣,就能集結七枝燈所在宿主的力量。一人之力終是有限,但若能化用七人之力,便能顛覆天地。但這也有限製,持續時間隻有一個時辰。”


    “就這樣?”看來並沒有什麽其他特殊的用處。


    “當然,燈火的宿主若已魂飛破散,他的力量就會轉嫁到七枝燈中。現如今宿主中唯有伏音已故,她修來的所有功德和法力全都儲存於‘喜’燈之中,也能為你所用。”


    我了然點點頭,伏音千年修為已是常人難及,能得伏音法力也不枉我來一趟。半晌,我再問:“你可知另外三枝燈的下落?”


    “燈台上會顯現下一枝燈的印記,印記中常會有線索。”


    聽言,我走近燈台一看,方才由我點燃的燈火下還盤結著一隻燈台,“哀”燈照亮下一盞燈台,台上燈芯構花,從明明火光落下,可見台麵上的“青犀”二字。


    嗬,真是巧了,鬼妖族和青犀族正鬧得不可開交,七枝燈也指向青犀,看來是有必要去一趟鬆蘿林地界了。


    我將七枝燈化入袖中,對轉冥王說:“七枝燈我就拿走了。”我握了握拳,對轉冥王說:“這三千年...還是要謝謝你。”


    說罷我即刻轉身離去。


    往日那些總愛落在我肩頭的枯骨蝴蝶此時卻極為安靜,藍粉似的光從蝶翅上流落在地上,如星子落地。轉冥王叫住我,歎聲道:


    “九姑娘,若魔界不好,還能再迴來。”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響在空寂的森羅殿:“我迴不來了。”


    手指劃過眉骨,指尖全是陰間風霜一樣的涼。迢迢渡川上,我仿佛能聽見伏音的笛聲,那是我剛來冥界時聽她吹得第一支樂,如心間的一壺酒,一醉便是幾千年。


    若我能跟伏音一樣,不怨不恨,該有多好。


    風卷動舟,蕩起圈圈漣漪。我立在奈何橋頭的時候見風煙處站著一個人,那人修長的身姿立在曼珠沙華海中,薄雲波冷,他衣袍上染了霜,淺霧斂盡時我終是看清了他的容顏,他的手中還拿著一枝梅花。


    我不禁蹙了眉,裝作沒看見,繼續往前走。可他不給我這樣的機會,隻消是一眨眼的工夫,他便攔住了我去時的路。


    “看來蒼劫帝君並未記住本尊的話,還是你就想來惡心我,讓我吃不下去飯?”我從來沒想到自己還會說出這麽狠的話。


    舜蒼說:“我一直在這裏等你。”他將手中的梅花遞給我看,說:“再過幾日小宮殿就能竣工,隻是池離樹活不成了。不過在牡丹鎮時,我見你喜歡梅花,故去極寒之地折了枝碧梅。”


    “你什麽意思?”


    “阿九,我對你的心意是真的。”


    “真?”這是我第二次聽他說這樣的話,不禁諷笑著問他,“你敢不敢讓我看看你的神識,讓我看看當初你幫我那麽多,是不是想有朝一日我能助你複活?”


    他默了良久,沒有對上一句話。


    我能強行迫入一個人的神識去窺探心境,這很困難,而且會消耗我極大的法力。可此時我不知著了怎樣的魔,明明已經死心,卻還想親自去看看真相。我目色緊緊鎖在舜蒼的眸子裏,強行探入他的神思,還不等我在他深深的瞳孔中尋著一點往日的痕跡,他深目如風卷殘雲,頃刻間破了我的功法。


    我的眉心處中襲來劇痛,被他強大的神力震退了好幾步。我眼眶裏滾出淚來,可卻沒有任何的泣意。他不肯讓我看,是因為我猜中了。當初他殺了六州神君,神罰將至,他必死無疑,能將助他再度複活的人唯有我,所以他才會接近我,才會那般不遺餘力地幫我。


    我顫著吸了口氣,唿出來時帶著濃濃的笑意:


    “這不就結了。帝君,你我之間不過是平等交換,何談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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