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離翠微,天上的星在夜幕上咬了一口,透出小小的明亮。地上蜿蜒著的三生蓮,飄散的軟香盈了滿殿。枯骨蝴蝶飛舞的姿態比往常都要翩躚,讓人的心神隨著粉翅兒蕩漾,蕩漾出□□。


    我用織梭將秋離的魂魄佐以法力縫合,他的仙力也漸漸恢複。


    樓輕承受不住地府的陰氣,我便讓秋離帶著她先迴到凡間,等我處理了手頭上的事便同他匯合。


    秋離一切以樓輕為重,自是聽了我的話,帶著樓輕去人界了。


    支走樓輕和秋離,隻是因為我想問一下黑白無常關於死魂的事。鑒於樓輕已經忘記了前塵往事,這些妖神鬼怪的事可能會引起她更多的疑問,還是讓她少知道為妙。


    我召了黑白無常來小宮殿。


    彼時的舜蒼正在調試著獨幽琴的琴弦。以前擁有這把琴的人是凡間最負盛名的琴師,他在人生行將就木之際,欲將此琴托付給知音人。我看見獨幽琴的時候就想起了舜蒼,之前我沒有送過舜蒼什麽名貴的禮物,便想著等舜蒼複活後,便將這把琴送給他。


    我在琴師麵前用獨幽琴彈了一曲《相思》,音音細韻纏著綿長的情意,引得琴師潸然淚下。可我的琴藝卻不及舜蒼的十分之一。


    如今能將獨幽琴親手送給舜蒼,幸事。


    “你以前還教我彈琴來著,你有沒有想起來一些?”我托著腮問他。


    他抬眸看我,眼中含笑,道:“想不起來了。”


    我撇了撇嘴說:“該記的記不起來。”


    他若有所思道,十分確然地告訴我:“教你彈琴應該比較痛苦,所以記不起來了。”


    我狠狠剜了他一眼,說:“你信不信我咬你!”


    舜蒼側首露出他的脖子,悠悠地閉上了眼睛,說:“信。”


    “黑白無常請見九姑娘。”門外的聲音十分洪亮。我才想起來正事,連忙翻出宣紙和毛筆,提筆在紙上寫下幾個大字。我一邊傳黑白無常進來,一邊將紙封在信封裏。


    黑白無常進來,行禮拜道:“參見蒼劫帝君,九姑娘。不知九姑娘召我們二人前來可有要事吩咐?”


    “沒事,就幾個問題。”我故作漫不經心地將信擱置一旁,問,“秋離的事我已經知道了,你們可曾查到那些無故而亡的死魂的來曆?”


    黑白無常變得戰戰兢兢,絲毫不敢怠慢我的問題,黑無常迴答道:“我將其中一些沒被其他妖怪吞噬掉的死魂帶到地府,根據他們所說,是有一個赤眼的妖魔殺了他們,但都沒有看出是誰。”


    “赤眼妖魔?”


    白無常補充道:“那赤眼妖魔每逢月圓之夜就會瘋狂殺戮,有妖也有人,見到就殺,不過最近好像不再作亂了。據查探,這個妖魔應該藏匿在牡丹鎮外的丹山裏。”


    我挑眉問道:“你們管不了?”


    黑無常嘿嘿地笑了聲,說:“妖魔屬於魔界中人,如果沒死,冥界的人不好插手。這件事可能要麻煩九姑娘親自出馬了。”


    “以前你們捉不了的妖也求到我這裏來,既然是魔族中人,又牽扯到秋離和樓輕,我自不會袖手旁觀。”我將信封遞到他們,說,“這件事我攬下了,不過,這封信就勞煩你們親自交給轉冥王了。”


    黑白無常哪有不答應的道理?


    “好說好說。”黑無常遂就接下了我的信,承諾一定親自送到轉冥王的手上。


    看他們欣欣然地退下,便再也忍不住笑,我捂著肚子笑倒在舜蒼的懷中。


    他看著我笑得開懷,嘴角上也浮現了一絲笑意,無可奈何地勾了勾我的鼻子,說:“小聰明。”


    我得意地哼哼幾聲:“誰讓他們說我壞話?”


    睚眥必報一向是我為人處世的原則。


    黑白無常跟轉冥王三人湊了個牌局,但轉冥王這個人的牌品極爛,向來拿不到一手好牌,十局九輸。我方才在紙上寫下“牌局無常,黑白出千”八字,誣賴黑白無常二人出千。


    轉冥王那個老頭子絕不會承認自己牌品爛,如今終於找到其他的理由來解釋自己逢賭必輸的慘劇,他怎會輕易放過黑白無常?


    哈。


    我和舜蒼再次來到殊月皇城的時候凡間已經進入了隆冬時節。


    聽說殊月國國君赫連成駕崩那日,久旱的殊月國迎來了第一場涼涼的小雪,而後連著七天的雪如梨花卷浪,送來了一年的瑞祥。


    新皇正是機靈的小赫連,由攝政王輔佐登基。新封的攝政王是淑妃的哥哥,我不認識這號人物,故說不上了解,但看殊月皇城仍是一派祥榮的景象,話風一向大膽先鋒的雙金館也沒有被查封,可見小赫連和攝政王都做得很好。


    秋離傳了口信,約在品香樓相見。


    秋離出手必然大方,定的是最好的客房,窗外恰好種著一棵枝兒綠的梅花樹。梅花樹像是被框在了畫卷之中,朵朵紅梅淡而雅,於深雪中俏立枝頭。


    我伸手折了一枝寒香,笑吟吟地遞給了樓輕,彼時的她正在擦拭著穿雲槍的槍頭,梅花上的冰雪及不上槍頭上的寒意。


    銀梨穿雲槍在樓輕手中才能算得上是一杆劃破蒼穹的兵器。盡管樓輕沒了記憶,但耍起槍法來絲毫不含糊,就像是與生俱來的一樣。


    樓輕接過一枝梅,放在手邊,問:“師父還有這般閑情逸致?你不是說我是跟著你斬妖除魔的嗎?”


    我誆她說自己是她的師父,隻不過是希望有一個合適身份去指引她完成今生未滿的功德,早日得道升仙。師父這個身份極為合適,不過收徒弟這種事我還真沒幹過。


    我輕笑:“勞逸結合,你以後也要這樣。”


    這句話是我真心想奉勸她的。她做事向來拚命。


    樓輕挑了眉,默然不語,繼續擦拭著她的穿雲槍。


    舜蒼坐在窗邊品茶賞雪,騰騰的熱氣兒從茶杯中升起來,氤氳了他手上捏著的梅花瓣。我走過去坐在舜蒼的對麵,然後托腮看著他,笑得開心。


    他見我笑,亦淺笑著問我:“怎麽了?”


    我歪頭,笑道:“沒事,就想看看你。”他可能不會知道,我每一天看見他都很開心,尤其秋離和樓輕迴來後,我更開心了。


    他嘴唇彎得更厲害,眸子凝在我身上,說:“來我這邊。”


    哪有拒絕的道理?我搬了一個小凳子,乖乖地坐到他身邊去。他伸手捏了捏的臉,我輕皺著眉,拍掉了他作亂的手。他為我斟茶,遞到我麵前說:“手怎麽這麽涼?沒法禦寒麽?”


    客房中皆燃著雪炭,暖暖的也不冷,隻是我容易受寒而已。“不想。”我搖搖頭,“你以前說,知冷暖方知春秋。”


    “多穿一些。”舜蒼淺淺望著我,叮囑道,“你以前…”話及此他頓了下,再沒有說下去,隨之又言及其他,道:“若是病了就不好了。”


    我點了點頭。


    梅萼凝玉,徹骨的風淺靜了起來。


    門被輕輕推開,寒風嗚咽了一聲,隨即又被掩下,進來的人是秋離。他臂彎處搭了一件銀灰色的鬥篷,暗紋中泛著銀色的光澤,是凡間最名貴的織雲錦。


    他將鬥篷披在樓輕的身上,道:“師姐,你瞧瞧合不合心意?”不過這一聲“師姐”叫的真是順口。


    樓輕道了聲謝謝。


    我說一來怎麽就沒見到秋離,原是替樓輕買鬥篷去了。我打趣道:“孝敬了師姐,為什麽不孝敬師父?”


    秋離一臉嫌棄樣,道:“你?你又不需要。”


    這個臭小子。


    我笑得開懷,瞟向了樓輕沉靜的麵容。她的氣色好很多,對我們也沒有那麽反感,卻比以往沉默很多,讓人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


    秋離扶上樓輕的肩頭,低聲道:“過幾日牡丹鎮上有祭梅節,你想不想去看?”


    樓輕以前在天上做將軍,平常無事的時候最喜歡修煉。但秋離不同,他最不喜歡修煉,他總喜歡幹些別的東西。


    秋離會彈琴,每每會了新曲子第一個要彈給樓輕聽;他平常喜歡研究美食,樓輕必是第一個品嚐;他養了小虎崽子,一人一虎常常纏著樓輕;他喜歡遊山玩水,無論是在逍清海上蕩舟還是在桂子林摘桂花,他必要帶著樓輕一起。


    如今祭梅節,就算樓輕說不去,秋離也會磨到樓輕點頭。


    果然,樓輕將注意力轉到我送她的梅花上,她拿起花枝看了看,然後簡單明要地拒絕道:“不去。”


    秋離撇了撇嘴,單膝跪在了樓輕的膝前,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掐著聲音道:“難道師姐還在怨恨小離子害你被妖怪打傷的事麽?”


    我覺得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了。


    “哢擦——”一聲,那一枝梅在樓輕手裏被折成了兩段。她冷著臉道:“你起開。”


    秋離整個臉都快皺成一團了,假意抹淚道:“師姐果然是在怨恨小離子。”


    我:“…秋離,你怎麽不去死一死?”


    秋離低低嗚咽著:“連師父都怨恨我了。”


    我:“…”


    秋離幾乎已經伏在了樓輕的膝蓋上,一遍一遍地重複說“師姐不喜歡我了”。直到樓輕咬著的牙鬆了下來,萬千的惡心感都化成了一聲歎息,道了聲:“師父答應了我們就去吧。”


    秋離一下仰起臉來,臉上哪有什麽哭泣的跡象?得逞地看著樓輕,笑吟吟問:“真的?”


    樓輕點了點頭。秋離就將視線盯在了我身上,怨婦樣看我,看得我竟也說不出拒絕的話,隻能點頭答應了。


    我心中一直盤算著如何教訓一下廣元道人。他害了樓輕和秋離,這件事絕不能這樣算了。


    廣元道人雖然作惡多端,但平常也捉捉惡妖求求風雨之類的,功德和罪孽並重。如果讓樓輕親手殺了他,的確容易犯殺生之孽。


    我思來想去,最終決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廣元對付樓輕不想犯殺孽,誣陷樓輕是妖怪,意欲借刀殺人。反過來,我也能誣陷他是妖怪,跟我鬥法,廣元的道行還差了十萬八千裏。


    樓輕和秋離兩人都在廣元麵前露過臉,容易被他反咬一口,故這件事必須由我親力親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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