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離在丹山抱著小兔子跑了很久很久,跑到體力不支,跑到天光乍曉,然後他發現自己在丹山迷了路。大悲的是他一直不識路,大喜的是他隻識得一條路。


    跌跌撞撞了數次,在但山裏兜兜轉轉了數次,他終於覺得有一條路是熟悉的,遂就順著走下去,找到了樓輕的家。


    樓輕的徒弟張大俠一夜未眠,他也曾出去好幾次尋找樓輕,皆是無功而返,無奈之下便倚著門框等著。樓輕沒有等到,等到的是一個青袍佳公子,從密林深處竄出,重疊的光影下,就像乘風而來的仙人。


    他懷中抱著一隻兔子,踉蹌地走到了張大俠的身邊,扶著門楣喘著粗氣,話都說不上來。張大俠連忙扶住他,問道:“這位公子,你怎麽了?”


    秋離也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一錠金子,塞到了張大俠的手中,道:“有人追殺我,帶我出山,這些錢全是你的。”


    張大俠沉著片刻,擰著眉說:“這裏荒僻,尋常人找不來,公子大可放心。我看公子麵色蒼白,你先留在這裏好好養傷,我會護你周全。”


    秋離道:“我必須離開這裏!”


    張大俠也有自己的堅持:“我師父還沒迴家,我必須等她迴來。”


    秋離覺得自己要被氣死了,將手中的兔子往張大俠麵前遞了遞,說:“看到了嗎?你師父在這裏,快帶我走。”


    張大俠麵目冷峻,起了怒氣:“公子,我與你素不相識,你為何出言辱我師父!”


    秋離歎了口氣,將樓輕的銀梨穿雲槍變出來給張大俠看,以此為證。


    張大俠跟在樓輕身邊很多年,對這樣的法術已經見怪不怪了,但他的關注點是:“你怎麽會有我師父的槍!你把我師父怎麽了!”


    “你個榆木腦袋!”秋離已經無力辯解了。他倚著門框坐下,臉色蒼白得嚇人,胸膛起起伏伏,神誌也開始有些不清楚。他使勁兒晃了晃腦袋,對張大俠說:“你師父遭妖道暗算,被變成了兔子。我必須帶她去魔族地界求一個人,我不識路,必須由你帶著我去。”他知道往哪裏走,卻不知怎麽走過去。


    張大俠瞪眼看著秋離懷中的兔子,訝然道:“你在說什麽?”


    “他說的是真的。”樓輕的聲音驀地響起,嚇得張大俠整個人都跳了起來,轉天看了一周都沒有找到樓輕。


    “別找了,我在這裏。”小兔子從秋離懷中蹦了出來,在張大俠的腳下蹦了一圈,說,“聽他的話。”


    張大俠整個人都愣了,“師…師父?”


    秋離在看到樓輕能說話的那一刻,唇畔微微一笑,然後整個人都陷入了黑暗之中,不省人事了。為廣元道人受了那一次重擊,又在叢林中跑了那麽久,若不是因為樓輕,秋離早就倒地不起了。


    張大俠背著昏迷的秋離,樓輕在前麵一蹦一蹦地引路,三人離開了丹山,趕往了魔界地域。


    秋離帶著樓輕跑了,讓廣元道人的計劃打了水漂。


    最近皇宮裏一直在抓道士,妖怪橫行的傳言在皇城鬧得是風生水起,廣元道人言自己找到了作亂的妖怪,將人界的除魔師聯合起來一起追殺樓輕。還有那些不明真相的人也參與其中,那些被樓輕傷過的惡妖也被鼓動著去追殺樓輕。


    三股勢力的圍剿,幾乎將樓輕一行人逼到了絕境。樓輕形為兔子,不會法術也無法施展武功,秋離受了重傷,不能再用仙術,勉強清醒著卻隻能跑路。這一路上,唯靠張大俠對付那些追殺的人,對付下來也漸漸不支。


    如此下去,怕他們還沒到魔界,就要被殺死了。


    但關鍵時刻總有關鍵的貴人出現,這似乎成了一條逆襲的定理。


    秋離抱著兔子,在張大俠的引領下入了一個竹林,青竹茂盛,綿亙了數十裏,清風掠過時能聽見竹葉的輕響。


    張大俠身上的傷口已經不計其數,但好在都是皮外傷,並無性命之憂。


    三人在竹林裏跑了很久,但無論怎樣都跑不到頭,周圍的迷霧之氣也越來越重越來越重,直到完全看不清前方的路,張大俠才停了下來。


    “這是怎麽一迴事?”張大俠皺著濃眉,急道,“按你所說,過這個竹林便可見浩渺的江河,隻需破了結界便能進入魔界,為何怎麽都走不出去?”


    秋離說:“是魔族布下的迷障,我們是被困在這裏了。”他捏著樓輕小兔子的耳朵,歎息了一聲:“在這等吧,我以僅存的法力捏了信鶴給千塚,若她能收到,應該會找到我們的。”


    “秋離,不要再捏了。”能聽出樓輕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這句話的。


    三人在竹林中等了一天一夜,張大俠將僅剩的糧食都給吃完了,如今已經餓得饑腸轆轆,但執拗地沒說。


    秋離還是仙人的體質,尚能支撐幾日。他給樓輕喂了幾根胡蘿卜,摸了摸她的頭和身子上的毛,笑著說:“阿輕,你這時候真可愛。”


    逃跑多日,他們都沒有好好說過話,如今終於有時間說話了。


    樓輕冷著聲說:“你什麽時候活過來的?又為何騙我?秋離,你看我傻子一樣念了你那麽多年,是不是心裏很開心很得意?所以才不願以真麵目見我,想看我怎麽窩囊?”


    秋離席地而坐,望著樓輕,迴道:“阿輕,不是這樣的…你擔著記憶隻會阻了你的成仙之路,你不能老是記著以前,總要向前看…”


    “關你屁事!”樓輕罵道。兔子急了也會咬人,她跳到秋離身上,張口就咬住了他的手指。可秋離躲都沒躲,任她咬。


    “阿輕…”


    “不要再叫我阿輕!”樓輕鬆了口,怒吼著從他身上跳了下來,離他很遠。


    秋離抿了抿唇,卻乖乖地聽了樓輕的話。


    張大俠看二人的眼光有些複雜,興許是覺得自家帥氣威武的師父竟也有耍小女子脾氣的時候,有些唏噓感慨吧。但複雜歸複雜,可他還是有些餓。


    忽有異響在四周響起,聲音的範圍極廣,讓人辨不出方向。張大俠提劍站起來,警覺地打量著周圍,已經做好了攻勢。


    有紫芒從半空中流瀉而出,如紛揚而下的紫羅蘭花瓣,落了一地的芬芳。從重重紫暈中緩步走出一個女子,身姿窈窕嬈人,繡著嬌花的鞋麵似能踏出蓮來,說不出的風情萬種。


    身後舞動著龐龐九尾,蹁躚的紫紗羅衣在這清雅的竹林中豔麗無比,就像在水墨畫中添了一朵灼灼欲燃的絕色牡丹。


    “是妖怪!”張大俠吼道,閃身擋在秋離和樓輕的麵前。


    紫衣女子臉上帶著麵紗,唇畔溢出嬌俏的笑聲,纖纖玉指一點,便將張大俠手中的闊劍彎成了極為詭異的弧度,她笑著說:“可不能將劍對準一位姑娘,太不解風情了些。”


    秋離鬆了一口氣,“你總算來了。”


    張大俠麵色怪異,眼睛飄忽在秋離和紫衣女子的身上,顯然一頭霧水。


    秋離知道張大俠被嚇住了,解釋道:“這可不是什麽妖怪,魔界的統領千塚。”他又看了看千塚身後的九條尾巴,道:“你也總不能一出來就嚇唬人家。”


    千塚見麵紗摘下,眸色流轉著媚人的溫柔,丹唇黛眉,容顏入畫都讓人覺得七彩丹青不夠妖嬈。


    張大俠沒想到魔界的統領會是一個這樣的…美人兒…


    千塚輕笑著將尾巴收起來,緩步走近了秋離,道:“樓輕呢?怎麽不見她?”


    秋離指了指身邊的兔子:“在這兒。”


    千塚笑意愈發的深,原本隻是站著便已讓人移不開眼睛,這般俏笑隻勾得人心癢癢。她含笑看著小兔子,用極其溫軟香儂的聲音道:“樓將軍,多年不見,你倒是變得可愛了不少。”


    “廢話少說,快把我變迴來!”樓輕吼道。


    千塚將小兔子抱在懷中,軟軟的酥胸有意無意地蹭著小兔子的毛,玉指在小兔子身上戳了又戳,笑道:“別著急嘛,人家就喜歡你現在的樣子。”


    張大俠把臉別過去,條件反射地捂住了鼻子,以防有血流下來。


    “千塚,你把那啥…那啥給姑奶奶移開!移開!”樓輕氣急了瘋狂掙紮,卻讓千塚笑得更開懷。


    “樓輕,那啥…是個什麽東西?”千塚問。


    樓輕:“…”


    秋離哪見得了樓輕被如此欺負,伸手就抓住樓輕小兔子的耳朵給掂到自己的懷中,側了側身將樓輕護在千塚看不見的地方:“千塚,你別太過分啊!”


    千塚拉了拉自己半露的衣領,嬌笑道:“我跟樓輕敘舊,你摻和什麽?”


    “趕緊給她變迴來!”秋離說。


    千塚不再戲言,拈起蘭花指,將聚起的紫芒輕輕一彈,變成小兔子的樓輕逐漸恢複了原樣。


    一如當年,淡眸冷肅,眉目英秀。秋離恭恭敬敬地奉上銀梨穿雲槍。張大俠連忙走過來,仔細查看著樓輕,敬道:“師父!”


    “多謝。”樓輕接過穿雲槍,可話是對千塚說的,“待我迴去殺了那個妖道,再迴來跟你喝酒。”


    “不行!”秋離攔到樓輕的麵前,阻止道,“你不能殺他。”


    “我想殺就殺!”樓輕將秋離推開,秋離踉蹌了幾步,跌坐在地上,便倒地不起了。樓輕以為秋離在裝蒜,冷眼道:“別給我裝死,這些伎倆,你三千年前都玩了一個遍了。”


    千塚走過去探了探秋離的脈象,她微微皺了眉,一雙狐狸眼若隱若現,將秋離全身打量了一遍,沉聲道:“樓輕,他真的要死了。”


    “什麽!”樓輕驚得不行,趕緊跑了過去。她蹲下身拍了拍秋離的臉,卻冰得她的手狠狠地縮了一下。


    “秋離。”樓輕喊著他的名字,“秋離!”


    千塚說:“他凝成的劍魄本就十分脆弱,現在已經被擊碎了。我沒有辦法救他,你必須帶他去找尊上,尊上那裏有神梭,能將魂魄縫合。”


    樓輕拉著秋離的胳膊就將他背了起來,然後俯身撿起地上的穿雲槍,對千塚說:“千塚,再幫我一次。我沒有了法力,那些除魔師和惡妖,我已無力應付,你能不能幫我把秋離送到地府?”


    千塚輕輕搖了搖頭,說:“樓輕,我是魔,私自篡亂你的命格易讓你墮入魔道。而且我發過誓,在大仇未報之前絕不去地府麵見尊上。不過我會幫你對付那些除魔師和惡妖。”千塚的玉指拈起一滴光露點在兩人身上:“這會幫你穿過冥界的結界,不為陰氣所傷。”


    “足夠了,多謝!”樓輕微微躬了下身。樓輕走出去沒兩步,張大俠便喚住了她,“師父!”


    樓輕側了側頭卻沒有轉身,她對千塚說:“這是我的徒弟,煩請你將他護迴人界。”


    “讓我跟著您一起去吧。”張大俠跪在地上,神色堅毅,“徒兒一定以命相護秋公子。”


    樓輕駐足了很久,冷冷吐出了一句:“誰要你的命,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


    張大俠黯了黯眸,整個人有些頹然,“師父…”


    天盡頭有微雲寸寸,寸寸皆斷人心腸。


    嫩青的竹葉颯然而下,落在張大俠的肩頭,掩住了他掉落在地上的闊劍。張大俠鼻子有些酸,喉嚨梗著難受,說不出話來。


    樓輕擅槍,卻在劍術上有著極高的造詣。樓輕第一次教他劍法,三尺長的闊劍將山崖上流轉的雲霧挑開,崖邊招魂鈴作清響。身姿矯若遊龍飛舞,卻招招致人性命。


    之後她扔給他一壺酒,自己也是抱著酒壺就喝,一點都不像個姑娘。


    那時樓輕就告訴了他:“縱然你立誓跟我學一輩子的劍,可你的一輩子也不過是幾十年的光陰,除了學劍,你還有很多事能做。況且明月圓缺人間聚散,本就是常事。”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這是從一開始樓輕就教給他的道理。


    千塚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頭,望著竹林深處青疊影,“你真是她的徒弟?”


    張大俠點了點頭。千塚說:“那她對你挺好的。”


    張大俠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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