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麗的小香閣纏綿情深,卻起了陣陣的陰風。


    嬌鶯兒現出了原形,竟是一個白斑黑毛的小貓妖,絨絨的模樣十分可愛,卻伸出了尖銳的貓爪裏衝著吳郎撲了過去。


    就在這電光火石間,我看見吳郎的身上突然冒出了什麽東西,他即刻就暈了過去。我有些疑惑,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嚇得魂都飛了”?


    嬌鶯兒還沒撲到他身上,銀光一閃,似乎迸發出千朵萬朵的梨花。那把銀梨穿雲槍將嬌鶯兒挑出去幾丈遠,嬌鶯兒化成人形倒在了地上。朱紅色的身影就像矯落的鷹,那把穿雲槍已經抵到了嬌鶯兒的玉頸之間,再深一分就能要了她的命。


    “姑娘,手下留情!”清亮的聲音驀地響起,從門外閃出來一個大紅袍男子,麵如冠玉,斐然出眾,周身氣度全是個儒雅翩翩的書生。


    擒住嬌鶯兒的正是樓輕。樓輕冷眸道:“你是誰?”


    隻見那男子拿著一個乾坤袋,袋中有什麽不安分的東西在亂竄,男子拱手道:“小生不才,正是今朝的新科狀元步黎,與這位吳啟兄弟是同窗。”


    這話說得可一點都不謙虛。


    步黎將乾坤袋舉到樓輕麵前,道:“吳啟是中了鬼邪才負心於這位娘子,請姑娘念在他們夫妻情深意重的份兒上手下留情。”


    樓輕挑眉,看向乾坤袋,道:“鬼邪?是鬼上身了?”


    步黎確然地點了點頭。樓輕將穿雲槍收在了身後,嬌鶯兒顯然有些措手不及,看見暈過去的吳啟,冒著可能會被樓輕紮一個大窟窿的危險爬了過去,哭著說:“吳郎,吳郎他怎麽了?”


    步黎對嬌鶯兒解釋道:“吳啟勤學多才,淳樸清正,因遊蕩在人間的惡魂得了吳啟的*,才會性情大變。”


    嬌鶯兒哭得更厲害。想她一個修煉多年的貓妖居然被一個小鬼給騙了,差點害死自己的夫君,是要哭一哭的。


    步黎勸慰道:“你對吳啟的深情雖令人感動,可畢竟人妖殊途,有你多年相伴,他的身子日益不濟,陽壽折損。不過這些,他定是苦心瞞著你的。”


    嬌鶯兒撫著吳啟的頭,哭聲道:“我該怎麽辦?怎麽才能救我相公?”


    樓輕利落道:“離開。”


    步黎麵露為難之色,也是遲疑地點點頭,道:“吳啟受鬼魂侵擾,現在那隻小鬼已經被我抓住,如今他無性命之憂。若要保他一世無憂,吳夫人唯一能做的便是離開。”


    樓輕將槍負於身後,在嬌鶯兒和吳啟身上逡巡了一周。她原意是降妖伏魔,沒想到竟是惡魂作亂,她決定再去細查一番,將那群小惡魂收拾個幹淨。


    樓輕確認了嬌鶯兒不會傷害吳啟,不願多作停留,抬腳便走了出去。


    剛離開香閣沒幾步,新科狀元步黎就從屋內追了出來,口中居然喊出了樓輕的名字。樓輕迴頭眸色冷冷地掃了他一眼,變得極其警惕和防備。


    “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樓輕冷聲問。


    步黎被問愣了,許久才吞吞吐吐道:“在下受高人指點前來捉鬼,高人說樓姑娘能助在下一臂之力。如今京城中還有幾隻惡魂附在人體中作惡多端,在下想請姑娘…”


    樓輕揚眉,直接吐出一句話:“沒空。”


    步黎見狀,急急忙忙上前扯住了她的袖子,根本沒有一點方才書生的儒雅模樣,猴急道:“樓姑娘,樓姑娘,萬事好商量,萬事好商量。”


    樓輕皺著眉再重複了一遍:“沒空。”眼睛瞟過步黎攥著她衣袖的手,有些嫌惡。她不是沒空,她隻是嫌有一個人跟著礙手礙腳的,麻煩。


    步黎不死心,低聲哀求道:“樓姑娘,若沒有了你,我定要死在那惡魂手下了。樓姑娘一定不要拋棄我,不要放棄我啊。”


    我悶了一口老血。


    如此堅忍不拔死皮賴臉,簡直太熟悉。我起神識看了一下步黎的魂魄,確是秋離無誤。但這也太丟人了些,好好的書生裝得不行,還死矯情。明明和書生氣質一點都不搭,為何非要扮成書生呢?


    我又想了想,瞬時恍然大悟。


    以前我在蓮澤宮閑暇無聊時便會讀一些人間的誌異傳奇故事。


    像嬌鶯兒和吳啟的橋段就比較老,美豔的妖和懷才不遇的書生相戀,情意綿綿,輾轉悱惻。


    我看什麽,秋離也跟著看什麽。那幾本誌怪傳奇,他看得津津有味,並且還用發散性的思維問了我一個異常深奧的問題,他問是不是所有的女子都喜歡儒雅翩翩的書生。


    我當時覺得秋離風流倜儻不學無術招惹桃花的個性實在太爛,便糊弄他說:沒錯,所有的女子都喜歡書生,滿腹的才華,又專一又癡情。


    自此秋離就開始往書生的不歸路上越走越遠。


    剛才在香閣內的步黎還那般凜然正氣,而現在相貌堂堂的紅袍狀元郎死扯著樓輕的袖子不放,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不知道還以為這少年是神經錯亂。


    想來也是我的錯,我當初對他撒了謊,書中所有女子喜歡書生的原因是這些書都是書生寫的。


    香豔的小曲兒蕩開綿綿的情意,而這邊的樓輕極為無情地將步黎的手拂開,冷冷道:“不要跟著我。”


    步黎一咬牙,橫心將腰間的欽差令牌舉給樓輕看,道:“我是奉皇上之命來查京城最近幾樁命案,樓姑娘如果不肯合作,我就隻能將你以嫌犯的身份抓入大牢審訊了。你帶我還是不帶我?”


    這小子居然還敢威脅樓輕了!我搓了搓手,點了點書案上的宣紙,對舜蒼說:“記,秋離!”


    舜蒼輕挑眉,提筆寫下“秋離”二字。


    樓輕從不是好拿捏的人物。她笑著抬眸,往步黎的方向逼近了一步,嚇得步黎趕緊退後了一步,抱著自家的令牌,小心肝兒顫顫巍巍,怯怯地看著樓輕。


    樓輕伸腳輕輕一拌,步黎驚唿著向後仰去,砰地一聲實實地摔在地上,我都替他肉疼。樓輕的穿雲槍死死地釘在他的耳畔,步黎整個人都縮了一下。


    樓輕稍稍俯下身子,英氣的眉宇起一絲嘲弄,抬腳踩在了步黎的胸膛上,道:“那得看大人有沒有這個本事。”


    步黎被她踩得胸口疼,險些喘不過來氣。樓輕收迴了腳,步黎猛地咳出一口氣,唿吸才變得舒暢。樓輕將穿雲槍納入手中,看著一臉慫樣的步黎,極為不屑地笑了聲,轉身離去。


    我樓輕就是如此霸氣威武。


    步黎半晌沒起來,一臉地垂頭喪氣。係在腰間的乾坤袋鼓鼓囊囊,他狠狠地拍了一下乾坤袋,道:“都怪你!都怪你!”


    乾坤袋裏的傳來小鬼的痛唿聲和啜泣聲,道:“我跟你什麽仇什麽怨,自己泡不到姑娘,還賴我!”


    步黎正窩著火呢,這個小鬼還敢挑釁他。這場鬧劇,以步黎將小鬼打得叫“爺爺”而結束。


    秋離化名步黎,下凡界之時正好趕上殊月國的科舉,他此番下來便是為幫助樓輕成仙而來,如今樓輕已成凡人,他就琢磨著自己找個官兒當當,在人界的權力大一點,也好幫樓輕辦事。故他在科舉中十分兇殘地一舉拿下狀元之位。


    不得不說,若是有一人寒窗苦讀數十載,終金榜題名得了狀元袍,那也算是理所應當苦盡甘來。可若是有一人不學無術抽科打諢,每天就知道調戲姑娘吃喝玩樂,卻依舊得了狀元,這樣的人,真的十分兇殘。


    秋離就是這樣的人。


    以前我在蓮澤宮時,舜蒼傳我上古仙法,那些咒語當真要了我的老命,秋離覺得我有些慘,便提出同我一起學習,當個小伴讀。我當時覺得上古咒語那麽長,秋離肯定記不住,但秋離是舜蒼的佩劍,如此一來,就算我記不住,舜蒼應該也不會讓我太難堪,遂就答應了秋離的提議。


    我真是太年輕。


    每逢舜蒼考察前,我一遍一遍又一遍地記著咒語,秋離在一旁一邊撫著小靈虎的毛一邊吃著紫晶葡萄,閑漫地吐了葡萄籽,極為熟練地複述著咒語,還一臉疑惑地問我:“這麽簡單的咒語,尊上怎麽就記不住呢?”


    霸之將考,其言也婊。


    即使是下了凡間,一幹書生才子住在皇城望月樓待考,各自都在房中溫習功課,唯步黎一人隔天差五地就往青樓跑,全身的脂粉氣。


    那些才子都對其嗤之以鼻,更有甚者,死活要店掌櫃把步黎趕出去,在大堂裏大吼大叫地指著步黎說:“我們一幹人等雖稱不上清流公子,但也是知書達理之人,怎能容忍一顆老鼠屎混於其間,白白髒我們的名聲!這讓聖上如何看我們?”


    被稱為“老鼠屎”的步黎很無辜地印著嬌鶯兒名字的粉帕子塞在袖子裏,道:“我…也是知書達理的人。”


    “多番出入煙花之地,與那青樓的頭牌打得火熱,你居然還敢說自己知書達理!”


    步黎道:“是嬌鶯兒姑娘心中煩悶,我為之排解憂鬱,怎得就不對了?”


    “你…”


    那書生被步黎氣得捂胸口,臉色發青,指著他說:“書生君子的名聲都被你給毀了!”


    步黎說:“我又沒打砸搶燒奸/淫擄掠,我也是書生!”他頓了頓,撩了撩自己的長衫,一分君子姿態,道:“一個…善解人意的書生。”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秋離曾問過我樓輕喜歡怎樣的男子。


    我想象不出樓輕會喜歡一個人的樣子,好像誰都降不住她,但猜測著人近不易的樓輕應該也很寂寞,大概需要一個能懂她的人相伴。


    我告訴秋離,“樓輕內裏是一個很溫柔的人,但一般人常懼於她的威嚴,不常看到這些。我覺得她應該喜歡善解人意的男子。”


    秋離在善解人意的書生道路上越走越遠。


    我歪倒在舜蒼的肩膀上,一時頭疼得厲害,說:“舜蒼,看看你這把善解人意的劍。”


    舜蒼斂眉低眸,拒不承認:“這不是我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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