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影團團,月淡風寒。


    幾十隻玄火妖貓豎著尾巴,貓視耽耽地看著伏音,伸出舌頭舔了一下流出來的哈喇子。眼睛在黑暗中閃動著極其詭異的紅光,像一盞又一盞的鬼火燈,看著讓人毛骨悚然。


    這樣危險的境地使得紫竹笛的光芒愈盛,襯得伏音的手指玲瓏剔透。她稍稍向後退了一步,後麵猛地傳來一聲貓的嘶叫聲,兩隻肉爪子從黑暗中飛竄而出,淩空撲向了伏音。


    在攻擊前叫一聲的,必定又是那隻傻貓。


    伏音身影輕捷地躲了過去,玄火妖貓再次撲了個空,迴身貪婪地盯著伏音。


    沉沉鼓風急,深深升瘴氣。傻貓衝著伏音喵了一聲,似乎是在示威,但這聲音太過嬌軟,實在沒有什麽震懾效果。不過隨著這隻傻貓叫聲而來的是不絕於耳的恐嚇聲,那些貓紛紛拱起身子,陣勢倒挺嚇人的。


    如此看來,這隻傻貓似乎是他們中的王者。我好像能明白為什麽妖貓一族注定是炮灰的命了。


    我以為非得等到那些貓都接二連三的撲上來,真正威脅到伏音性命之時,在那千鈞一發之際,那個解伏音之困的人才會酷炫地登場,然後把這些小貓都碎成渣渣。


    但事實證明,那些貓連伏音的邊兒還沒沾上,隻是弓身恐嚇了幾聲,那一陣陣淒慘的如撕裂般的叫聲已經直衝雲霄,鋪天蓋地的血如同潑墨般灑滿了整個密林。


    畫麵太血腥,我閉著眼睛不敢看,一頭紮到了舜蒼的懷裏。


    生死卷宗在赫連成和伏音纏綿之事上處理得極好,讓我什麽都看不見,卻在這樣少兒不宜的血腥暴力畫麵上沒有絲毫隱藏,甚至還給個特寫。


    生死卷宗不僅缺德,它還兇殘。


    待我悄悄睜開一隻眼去看時,滿眼全是妖貓的屍體,死後快速白骨化,散發著令人作嘔的陣陣惡臭。


    當然,我是聞不到的,全憑經驗。以前我父君收拾完妖貓一族後迴來洗了八次澡都沒能褪去滿身的腐臭味。後來在魔界就傳開了我父君喜歡吃臭豆腐的謠言,於是我父君平生恨極了妖貓和臭豆腐。


    如果說伏音的法術美妙得讓人賞心悅目,那麽歸邪的手段便血腥得讓人觸目驚心。能對妖貓使出這般暴戾狠絕的手法,看來伏音真是歸邪不能觸碰的逆鱗。


    *界的密林裏,救了伏音的人是歸邪。


    還真讓舜蒼歪打正著了。我追問他如何猜出來的,舜蒼淡淡地看著我,眼中似乎含著蔑視,迴答道:“能救伏音的就兩個人,歸邪和赫連成。你覺得會是赫連成嗎?”


    其實我一開始設想的還真是赫連成。我覺得他肯定一路追到了伏音,並且為救伏音而身負重傷,沒有比英雄救美更打動人心的了。


    這樣才有充足的理由讓伏音肯舍棄仙骨去為赫連成日後幼稚的行為負責。


    但愛情這個東西,本來就不需要什麽充足的理由。就像歸邪對伏音,伏音對赫連成。


    我猜錯了,可不想承認輸,硬著嘴頂道:“那也有可能憑空冒出來一個行俠仗義的仙道或者在這*界修行的世外高人什麽什麽的把伏音給救了。”


    這話瞎掰的我都有些心虛了。世外高人如果那麽容易就被人碰到,還叫什麽世外高人?


    舜蒼顯然沒有要拆我台的意思,極為肯定地點了點頭,一副非常讚同的樣子,搞得我更加心虛了。


    歸邪隻對伏音說了一句話:“父王很想你。”在那樣生死關頭聽到了這樣的話,伏音平常的淡然全都沒有了,差點哭出來。


    伏音和歸邪一起迴了妙香海,其間兩人一直保持沉默。


    老鮫王看著自己離家出走的女兒歸家,激動得老淚縱橫,花白的胡子一顫一顫的,細細撫摸著伏音的容顏,沙啞著說:“吾兒迴來了,肯迴來看看父王了。”


    我看著這樣感人至深的重逢畫麵,想起了人界的話本子常有這樣的場麵,便激動地預測著伏音的台詞:“兒臣不孝,讓父王擔憂了。”


    生死卷宗上,伏音的眸子裏也有細浪翻騰,波光閃閃,跟老鮫王磕了好幾個頭,道了聲:“兒臣不孝,讓父王擔憂了。”


    我:“...”


    舜蒼:“...”


    人界的說書先生誠不欺我也,即便伏音是不沾凡塵的仙人,卻也不能免俗。


    老鮫王眼看著就要壽終正寢,世界上沒有比“子欲養而親不待”更加悲哀的了,所以伏音留在了妙香海。


    伏音在妙香海的日子過得著實平淡,日日守在老鮫王的身邊,同他講一些這麽多年渡劫的趣事。歸邪要打理整個妙香海的政務,不常有時間來找伏音,即使兩人見麵也僅是客客氣氣地寒暄兩句,淡漠生疏得簡直不像同胞兄妹。


    隻是歸邪來時常會帶一些奏書迴宮批閱,伏音來送茶點,歸邪也不忌諱。伏音撫到桌上的奏折,又轉眼看向歸邪,多次欲言又止。但他們始終都沒說上一句話。


    老鮫王老了,威勢不抵從前,現在有一個小女兒在身邊伴著,忽然找到了久違的存在感,多年來咳嗽的老毛病也奇跡般的好了,吃飯的時候還能多吃下一碗。


    以上都是我瞎編的,老鮫王沒有咳嗽的毛病也不需要吃飯,但是有伏音常伴膝下的日子真是讓他享盡了天倫之樂,讓我看著竟有些眼紅。


    可好景不長這個預感真是靈得不能再靈。


    伏音收到綰姬送來的傳信,上麵寫著赫連成身中轉輪草的劇毒,望伏音能出手相救。轉輪草被施了魔障之氣,命護赫連成的天鳳星都已經極其微弱,綰姬用妖法護住了赫連成的心脈,賭得是伏音的善心。


    赫連成殺戮無數,伏音卻無法渡化,這跟她的信仰相違背,故在失了孩子之後,伏音決意離開。可伏音對赫連成還有情,她不會放任赫連成就這樣死去。如果因轉輪草而死,赫連成不但不能成仙,還有可能永墮輪迴。


    伏音去皇宮查證實情。禦林軍見這素衣黑發的美人兒憑空出現在宮外時,齊刷刷地跪在了她的麵前,熱淚盈眶地拜了聲:“皇後娘娘。”


    伏音由禦林軍引領到長音殿,一路上許多宮人都躲躲藏藏地偷著打量伏音。


    據說這就是素未謀麵的聖德皇後,皇上將這人間最尊貴的封號都賜給了她。


    據說這位皇後曾和皇上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多次。


    據說這位皇後是天上的神女轉世,能保殊月國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禦花園多少奇珍異草,在這女子窈窕的身姿前都失盡了妍態。


    伏音到長音殿時,綰姬便立在宮外等她,眼媚如絲,眉梢似飛,臉上似笑非笑,顯然恭候已久,似乎篤定了伏音會來。


    我不知道伏音對赫連成有幾分的信任,隻是當伏音看見綰姬身上雲繡牡丹的鳳袍時,第一反應竟不是神傷於赫連成的背叛,而是極為冷靜機智地判斷出赫連成身上的毒和綰姬有關。


    “你這樣做會害了他。”伏音冷冷清清地看向她。渾噩的魔瘴之氣將長音殿團團圍住,命護赫連成的天鳳星已經極其衰微。


    綰姬譏笑了一聲:“如果你死在*界,我也不必出此下策。”


    伏音沒有再理會綰姬,徑直走進了長音殿。她環顧了整個宮殿,目光在牆邊博古架上停留了許久,上麵擺放的物什都是伏音提及過的。她很少喜歡什麽東西,古玩和赫連成都包括在內。


    她的腳步停在了床畔,身影有些發抖。伏音大概從未見過那麽憔悴不堪的赫連成。檀香悠悠,青紗曼曼,伏音俯身吻了吻赫連成蒼白的唇。從她的眼角中流出一滴淚,滑入了赫連成的衣領,氤氳出不可見的水跡。


    她將自己鑲了玉的紫竹笛留給了赫連成,他是她唯一的知音。


    催花的小雨淅淅瀝瀝地灑落在這玉樓桂殿,烏枝上籠著五重雲,丹朱流翠。從禦花園中飄過來的香氣散在這微微細雨之中,盈了滿衣。


    生死卷宗和手冊都無法看到伏音剔除仙骨的場景,那是仙族的禁忌。隻是第二日,地府的小靈鼠便將伏音的仙骨送到了殊月皇宮。


    綰姬收到仙骨後,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看不出悲喜。小靈鼠不敢惹綰姬,隻代伏音傳達了一句話:“音娘娘說,很多事強求不來,望姑娘好自為之。”


    綰姬將仙骨收在了袖中,臉色極冷:“她隻給本宮留了話?她沒有什麽要對赫連成說的嗎?”


    小靈鼠說:“沒有,音娘娘沒有再說其他的話。”


    綰姬苦笑了一聲,沒有再搭話。小靈鼠怯怯懦懦地遁地跑走了。


    太醫院的人按照綰姬的意思去配了藥,將仙骨搗成了粉,綰姬一口一口地喂赫連成喝下。她動作有些笨拙卻極其謹慎溫柔,縱然在宮人看來有些不敬,可這些人都不敢上去幫忙。


    實際上,宮裏的所有人都不大敢招惹這位娘娘。她的性格不好,時常發脾氣,雖不會傷人,卻極其駭人。赫連成登基後空置皇後一位,後宮中也僅僅有綰姬這一個貴妃娘娘,赫連成病倒後,綰姬就代為主持朝綱,那些老臣子也曾極力反對,但後來就沒有動靜。


    我大概能猜到綰姬是動用了妖法,才讓那些人聽命於她。赫連成登基後就將整個王朝規整得極好,又有綰姬主持大局,朝廷一時半會兒也能照常運轉。


    赫連成把自己搞成這樣,隻想伏音迴來。


    妙提尊者曾言我極其執著,話中我聽不出褒貶,也正如赫連成的舉動,我也說不上是對是錯。赫連成隱隱約約感覺到伏音是仙,可他卻不想伏音離開。他以己命要挾伏音剔除仙骨,想留她在身邊,陪他走完這一生一世。


    可當他醒來之後,看到的隻有綰姬,長音殿裏沒有它的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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