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如今君禹被冊封為神尊,他的法力深不可測,我和舜蒼又不抵從前,從一開始我就打算跑路來著,但就怕舜蒼糾纏不休。


    以前我要打架的時候,他總拉著我,我不要打架的時候,他最愛挑事兒。可這次我們的意見居然出奇得一致。


    騰雲飛了很久,確定君禹沒有跟上來,我才散了雲朵歇息一下。


    不知道是來了哪個仙道,四下無人,唯有路兩邊的雲中雀開得極好,欣欣欲燃。雲織玉錦,隱隱聽見靈霄寶殿方向傳來喧嚷聲,我遠遠看過去,聳在雲深出的寶殿唯能見鳳瓦龍簷,朱翠相應,不似往常平靜。


    “舜蒼,剛才你去靈霄寶殿發生什麽事了?”我又仰頭探了探靈霄寶殿,確定自己是看不見了,便隻能問舜蒼。


    許久沒有得到迴應,我轉頭看向了他。舜蒼的臉色極其蒼白,握著我的手很冰涼,俊眉微微皺著,容色冷得可凝結流雲。


    “你怎麽了?”


    舜蒼轉眸看了靈霄寶殿一眼,墨色的眼睛不起漣漪,唇角卻染上笑意:“阿九,我們得跑快一點兒了。”


    “為什麽?”我竟不知他也學會了這跑路的本事。


    舜蒼握著我的手緊了緊,低聲道:“方才我把靈霄寶殿給砸了。”


    我僵了僵身體,啞口無言地看著舜蒼,腿一軟差點磕了下去。我說他怎麽沒有糾纏君禹,沒想到…這會心一擊敲得我腦袋暈暈的。


    我靠著舜蒼肩膀,無力道:“你怎麽能砸了靈霄寶殿?”


    舜蒼吻了吻我的額頭,用幾乎能蠱惑人心的聲音低低道:“任性。”


    我:“……”


    他沒有同我解釋原因,我也乖巧地不問。他從不傷害我,所以無論他做什麽都沒有關係。


    雲風霧流,穿入我的袖口。天界的玉階道微涼,穹末霞光悠悠鍍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俊逸不凡的剪影。


    我執起了他的手,一副“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悲壯模樣,道:“那我們確實得快點跑了。”


    舜蒼低笑出聲來,“阿九,你這是要帶我私奔嗎?”


    “以前我們也私奔過的,不過是你帶著我。”我揚了揚頭,頗為得意道,“這次換我帶你好了。”


    舜蒼眉角的笑意更深。恍然間,腳下的雲越聚越多,我下意識地靠向了舜蒼,雲朵將我們兩個人都托了起來,緩緩地飛往下界。


    雲中雀在我的腳下搖曳多姿,花攀香蕊葉,折風如蘭。天界層樓沉彩飛光,落雲的仙鶴,關關嚶嚶。


    我有些詫異,至今我都不知道舜蒼的法力究竟恢複了多少。他能有本事砸了靈霄寶殿,也有本事驅散君禹的滄風訣。


    我抬頭看向舜蒼,他的目光一直凝在我的身上,笑意未減。我緩緩地伸手抱住了舜蒼的腰,覺得臉上起了些許熱意,便將臉埋在他的胸膛中,避開他灼熱卻不淩人的目光。


    我小聲嘟囔道:“以後砸東西打人這種事讓我去做好了,我最在行了。”


    三千年前的天罰依舊曆曆在目,離怨界內,他的身體一點一點地瓦解,零落成碎片散入人界。將魂魄生生撕裂絞落,那一定很疼。可即便是那樣的疼,他還是笑著喚了我一聲“阿九”。


    舜蒼輕輕挑起我的下巴,眼眸深得好似有風雲江濤,“你不喜歡我做這些?轉冥王說,他們一直欺負你。”


    竟為了這樣的小事?我聞言鼻尖一酸,淚水盈滿了眼眶。顫著唿吸,我踮起腳尖兒親上了他的唇,而後說:“除了你,沒有人能欺負我。”


    “阿九。”舜蒼的指腹摩挲著我的下巴,問道,“你講講,我以前怎麽欺負你的?”


    這問題壓根就不用想,我張口就能說出來:“你又不喜歡吃桃,我洗好了之後,你又要跟我搶著吃。我好心好意給你送你香包,你總是說不喜歡讓我再…”


    我看著他笑得愈發壞,忽覺他的問題有些不對勁。


    本尊被他將了那麽多次軍,自不能再輸給他,哼了一聲道:“我隻是說著玩,你還當真了。本尊哪能會被你欺負?以前我都是欺負你來著。”


    他也不惱,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繼續問道:“那你講講你是如何欺負我的?”


    我:“…”


    這個問題,真有點兒不對勁。好像,這個這個“欺負”另有他意。


    真是,耐人尋覓…


    冥界地府。


    棱棱霜氣浮,簌簌風威。渡川畔曼珠沙華妖冶生姿,妍麗殊絕,細如毛的微雨落在花瓣上,水珠中有翠棠樹浮影交橫。


    我和舜蒼到達地府的時候,轉冥王在奈何橋邊上走了一圈又一圈,躊躇不安。他去參加朝會,定是看到舜蒼是如何砸了靈霄寶殿,故此時的臉色不甚好。


    看我走近,轉冥王的臉色愈發得沉,看來這次舜蒼給他惹了不小的麻煩。


    我將懷中的生死卷宗恭恭敬敬地奉到他麵前,說:“轉冥王,這是我從你那裏借來的生死卷宗,如今完璧歸趙。”


    轉冥王偷偷拿眼瞧了一下舜蒼,隨後又停留在我身上,哼聲道:“你這哪兒是借?分明就是偷!”


    我極為不好意思地笑了聲:“哎呀,不要汙人清白嘛!我這叫借,不算偷。本尊會幹那些偷雞摸狗的事嗎?”


    轉冥王睥睨了我一眼:“哼,以前跑到廣神宮偷了山葉仙君一樹杏的人,也不知道是誰?你是個不省心的,還帶著帝君也不省心,瞧瞧你們今天幹得好事。”興許還在氣頭上,他沒有要接過生死卷宗的意思。


    我默然握著卷宗讓到了一邊,側了側身說:“跟我無關,都是舜蒼幹的,我什麽都不知道。”我舉起雙手,以示清白。


    轉冥王哼唧了幾聲,看了舜蒼幾眼就不說話了。我心中暗暗歎息,這個霸權與強勢橫行的世界,真是讓人看不到半點光明。慶幸的是,我處在霸權與強勢的這一方。


    我雀躍地跳到了舜蒼的身邊,仰頭看著他深眸中有笑意彌漫開來,似乎不把我的指責放在心上,我便更加肆無忌憚地抱住了他的胳膊。


    轉冥王看我得意的樣子又氣又惱,氣得吹胡子瞪眼,卻拿我無可奈何。


    舜蒼將我耳畔的發絲理了理,輕聲說:“我們迴去吧。”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格外的低沉好聽,如脈脈情語。


    我恍惚間想起多年前在雙金館聽的那個沒有結局的故事了。


    女子路遇奇珍嘉木,枝上繁花燦然,姑娘提著裙攀枝,去折了一串最好看的樹花,以寄相思。淡香盈袖,她執花躊躇了很久,可是如此漫漫長路,卻無可寄之,她又隻能將那花埋在了樹下。


    我不知書中的姑娘最終有沒有等到她的情郎,隻是那個讓我願將世上最美的花枝寄予的人就在我眼前,他說要跟我一起迴去。


    我微微點了點頭。


    與轉冥王道辭,他看我時欲言又止,張口結舌,似乎在遲疑些什麽不該說的話。這世上不該說的話,往往才是重要的話。我側頭看了他一眼,準備等他告知。


    轉冥王咬了咬牙,壓低了聲音道:“那個…舟卿神尊可曾難為你?”


    我下意識地去摸了摸耳垂兒,心虛得瞄了一眼舜蒼,卻發現他也正看著我。我趕緊低下了頭,小聲道:“沒有。”


    “帝君來殿之前,我便見舟卿神尊急匆匆地走開了,後來帝君出現,我料想到你一定來了天界。”轉冥王頓了頓,又捋了捋他捋不到頭的胡子,語重心長地提醒我:“他的手中還留著你的孔雀翎。”


    我心跳了一下。怪不得君禹會出現在司命神君的宮殿,我以前送過他一支孔雀翎,隻要我踏足天界,他一定能找到我。


    轉冥王又補了一句:“舟卿的法力要比以前高深很多。”


    我了然地輕輕點頭,能被封為神尊,他絕不會差到哪兒去。想來我躲了他那麽多年,最終還是逃不了。


    舜蒼的手指掠過我的耳廓,我本能地縮了縮身子,嗔了他一眼。他挑眉道:“舟卿?便是剛才的那個人?”


    我不會騙他,便點了點頭,他的眸色深得厲害。


    千年前,舜蒼曾廢了君禹一身的修為,隻是那次君禹是因禍得福,但他們之間的梁子就此結下。千年後,他們依舊看不對眼。


    我靠著他緊了緊,小心翼翼地解釋道:“我跟他不熟的。”


    轉冥王也看出氣氛不對,趕緊打了馬虎,說:“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我記得還有些公務沒有處理,對,還有公務沒有處理。這怎麽能有公務還沒處理呢?我要盡職盡責,盡職盡責…”


    謅著滿口胡話就腳下生煙地溜走了。


    舜蒼不說話,我也不說話,半晌,沉默的氣氛慢慢變得尷尬起來。


    我有些不自在,看著還被我握在手中的生死卷宗,幹笑了幾聲:“他連生死卷宗都沒有拿走,也不知道他怎麽處理公務,我去給他送去。”說著也想開溜。


    渡川岸上的曼珠沙華花影交錯,流水聲漸漸安靜了下來,三生蓮翠減麗深,盈盈玲瓏。微風搖,細雨如酥,沾在臉上有微微涼意。


    那雙冷如寒冰的手扯住了我的手腕,如瓊珠玉碎,我的心咯噔跳了一下。我聽見舜蒼說:


    “阿九,有些事情,我不是不想知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七枝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南山有台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南山有台並收藏七枝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