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沒有晝夜,唯一的光亮就是點點招魂青供燈。三生蓮花有魂氣渡生,輪迴不減,永世不滅。


    我叛出魔族之後,隻有冥界肯收留我。這麽些年,我掛著地府的牌子一邊收集舜蒼散落的魂魄,一邊替轉冥王收拾遊蕩作惡的小鬼兒。


    近一百年來殊月國雄踞人界,殊月皇城,我來了不止一次,也算得上是熟客。


    人間花月,雲霞翩然,正春風。


    馬車被我施了法力,走起來要比尋常快上許多,兜兜轉轉不過幾日便已經到達殊月國的皇城。


    我很心急去見到赫連成,若是以前,就算在赫連成麵前現了真身也無妨。可自三千年前舜蒼替我受了神罰之後,我就知道,有一些命格和規律不可打破,一旦打破,必要為此付出代價。


    人界有他們自己的作息,萬萬不可妄加之力。


    我不敢輕易動用法術,便隻能找個機會混進去。


    要想找個機會,自然是要到皇城一頂一的雙金館去聽書。我從來都不敢低估人的八卦能力,在他們麵前,我這麽八卦的人都自愧弗如。


    我第一次來這裏聽書,便見他們精確地掌握了某個王爺府上小妾身邊丫鬟的母親鄰居家的養的小兔崽子叫什麽名字,並且還編排一出這個小兔崽子成精之後與王爺不得不說的愛恨情仇。


    將這段跨越族界的愛戀說得是惟妙惟肖,聞者落淚聽者傷心。我亦是偷偷抹了一把辛酸淚,不知道荼仙瘋婆子聽到後會作何反應,她未得道之前還是個兔子精來著。


    自那之後,我就給雙金館打了好評。以後凡來皇城,我都要去雙金館聽書。


    上一迴講得那個故事還沒有結局,這一次我來時,說那個故事的人已經逝去,我便再也聽不到故事的結局了,盡管我已經忘了那個故事是什麽。


    我從心裏期望殊月國能夠長盛不衰,僅此才能讓雙金館安穩地存在,若是哪天戰火燒到了這裏,說不定這百八十年的好故事都會被燒得一幹二淨。


    實際上,殊月國的國君也不負我的期望,殺伐決斷的鐵腕將一個國家規整得井井有條。而這個國君赫連成...


    說起來我還與他有些緣分。


    我對時間沒有什麽概念,第一次看見赫連成時約莫是在二十多年前。那時他還不是殊月國的國君,而是一個野心勃勃企圖謀得天下的小王爺。


    我這雙腳曾踏過五湖四海,從時間的洪荒中度過數萬個年頭。我曾聽父君提及遠古時代時戰爭的殘酷和無情,卻從未見過。但見到赫連成的時候,我第一次感覺到人命是何等的輕若塵埃。


    身著寒光鎧甲的少年手中執著滴血的彎刀,滿是嗜殺的雙眼充斥著憤怒和瘋狂,帶著一股令人心寒的痛快和愉悅。刀如冷月,肆意著揮灑鮮血,那些從他身邊經過的人和他自己經過的人,就像螞蟻伏地一樣悄無聲息地倒下。


    他一直堅信,隻有手中的刀,才能令敵人臣服。


    他的身後隻有幾個以命相隨的死士,而對麵是眾煦如山的軍隊。這邊星星點點的幾隻黑影全都立身提刀,腳下是七零八落的屍體,冷眼看著對麵的敵軍。


    赫連成一幹人身後不遠處是一個坐著輪椅的白袍男子。


    放眼望去,滿目荒野風卷沙,唯有那個白袍男子輪椅下有碧色輕輕,再往後延伸十裏全都盛開著春風梨花,跌然如紛雪。


    我來這裏,便是為了見這個白袍男子。


    未下凡曆劫之前,他是居於九重天上清心自在無欲無求的衡蕪仙君南玉,而今世他是赫連成麾下決勝於千裏之外的玉麵軍師。


    南玉還是南玉,沒有忘記前塵種種俗擾事,隻是失卻了一身的法力。


    這一世,他還失去了一雙腿。


    我遠遠望到坐在輪椅上的衡蕪仙君,搖頭暗歎:南玉啊南玉,你何苦要這樣作踐自己呢?你想讓誰看到呢?


    赫連成是天定的人界君主,又有南玉相助,主定天下是遲早之事。可赫連成的殺孽太重了,命護他的天鳳星被滾燙的罪血澆灌,受焚身之痛卻也無法重生。


    南玉作為輔佐赫連成成就帝業之人,這樣的罪孽也會報應在他的身上,這隻會讓快墮成魔的他徒減修為。


    我化成清袍子小道,用了一些障眼法,救了赫連成一幹人等,逆天命行之,替南玉分了些罪孽。


    倒不是我多仁慈懷世,隻是我有一個魔族密友,她與南玉有不解之仇,若南玉墮成魔,日後兩人不免低頭不見抬頭見。


    我不願,她更不願。


    這都是幾十年前的事了,想起來都有些模糊不清,我這個人就是記性差,除非是與舜蒼有關的事,一概不怎麽記得。


    若是哪天有人來尋仇,我都不知道我究竟是燒了他家的屋子還是偷了他樹上的桃。


    雙金館上人潮湧動,來來往往的客人絡繹不絕,喧喧嚷嚷得十分熱鬧。我帶著舜蒼入了雙金館,專門挑了一個靠窗的位置,有微風拂麵,花香猶存。


    台上的是生麵孔,頗為年輕的兩個小生,皆是白頭粉麵,身姿弱柳扶風,眉目點點哀愁不勝悲。


    我越看越覺得好看,心想這兩人定是斷袖。


    我本無需吃飯,隻是有時嘴饞得緊,加上轉冥王老兒的私房錢很肥,一時我也不用為錢財發愁。


    我點了兩大碟蜜餞和一盤五香瓜子,還異常大方地分給了舜蒼。一邊磕著瓜子一邊吃著蜜餞,有美男相伴美食相陪,這世間還有比這更美好的事麽?


    原今兒不是說書,而是由這兩人演了一折子戲,由於我是中途到場,一時也沒看明白怎麽迴事。


    之間有柳葉飄飄而落,古音靜疏,桃花塢情濃,悠然入夢來。


    兩人執手相看淚眼,無語凝噎卻還是依依話別。


    一人俊眸生情,顧盼婉轉生輝,低低開口道:“公孫兄,今日一別怕再也無相見之日,公孫兄常伴皇上身側,且謹記伴君如伴虎,定要萬分小心。”


    另一人兩袖清朗,迴道:“賢弟隻身在外,謹言慎行,萬萬不要惹了虛妄事,空留麻煩身。”


    好嘛!本尊的慧眼就是這麽明亮,這兩人果然是斷袖。


    先開口的那人抹了一把淚,眼神淒絕,演得跟真得一樣,哀道:“以公孫兄的才姿,定能入了皇上慧眼。若能得皇上寵幸,也是好的罷...”


    說完又用長袖擦了點點淚。


    我登時差點從凳子上跌下來,一顆杏核卡在了嗓子裏,咳了好幾下才見那顆要命的杏核才從我喉嚨裏滾出來。


    乖乖,這膽子比轉冥王老兒的私房錢都肥!


    雙金館究竟是有多大的後台,才容得你們這群人放寬了膽子去影射赫連成為斷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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