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晚上, 街上掛著渲染氣氛的燈籠,城市燈火通明,電視上放著春晚,街上店鋪大多提早關了門。


    蘇銘進門的時候哈了口熱氣, 進門時取下了帽子, 把大衣掛在衣架上, 衣架旁邊的鏡子照出了他現在的樣子, 他戴著一副眼鏡, 兩鬢已經花白,大約是時光偏愛他, 他的臉不像同齡的老人一樣皺紋密布。


    屋裏是菜飯的香味, 蘇銘大衣裏麵穿的是羊毛衣,看起來偏瘦, 他問道:“家裏來客人了?”


    廚房裏傳來男人的聲音:“說你朋友,我請他們在二樓客廳坐。”


    蘇銘有些奇怪,他六十歲以後, 就和從前的朋友沒什麽來往了。


    當年雲青岑忽然失蹤,周旭堯也走了,公司就交給了他, 說來也奇怪,雲青岑走後,公司的工藝品很快就賣不出去, 蘇銘隻能自己想辦法轉型——要是雲青岑忽然迴來,發現公司沒了, 一定會對他失望。


    蘇銘放下麵子,到處去學習,跑去別人公司參觀, 常常被人趕出去。


    原本想洗白以後重迴娛樂圈,後來也就沒有再想過。


    他從不懂經營,不會管公司,但幸好公司的“元老”哪怕開不出工資也不願意走,幾個臭皮匠慢慢商量,倒也給公司走出了一條新路。


    他等著雲青岑迴來,等著等著,他談戀愛了,跟愛人去國外結婚了,退休了,老了,雲青岑還沒迴來。


    現在他跟愛人住在當年在郊區買的別墅裏,小區裏有電影院和超市以及其它娛樂場所還有醫院,多數時候他們就待在家裏,除非有朋友邀請。


    “誰來了?說名字了嗎?”蘇銘的語氣很溫柔。


    歲月賜予了他平和寬容,抹去了他年輕時候的怯懦優柔。


    還在廚房裏忙碌的愛人因為客人來訪,準備多做兩個菜,他一邊擇菜一邊說:“兩個年輕人,一個姓雲,另一個姓滕。”


    蘇銘一愣,愛人還在說:“都長得挺好,姓雲的那個長得跟你年輕時很像,你不會是背著我生了個孩子吧?”


    愛人一直沒聽見蘇銘迴話,他手裏拿著菜走出廚房,卻已經看不見蘇銘的影子了。


    他歎了口氣,小聲說:“都這麽大年紀了,也不知道慢點。”


    蘇銘在喘氣,平時短短的一截樓梯現在卻長得不可思議。


    他踏上最後一層階梯,停在那裏,一瞬間竟然有些進退不得。


    從他的角度看,能看到坐在沙發上的兩個男人的背影。


    雲青岑失蹤後,他才從三番五次找他麻煩的鄭少巍嘴裏得知雲青就是雲青岑,剛知道的時候他以為鄭少巍瘋了。


    他從沒那麽惡心過鄭少巍。


    後來他才知道,原來這個世界真有科學無法解釋的事。


    蘇銘站在樓梯口,他額頭冒出了汗,手緊緊抓在扶手上,整個人都有些懵,心跳又急又快。


    以至於沙發上坐著的人轉頭看他,對他打招唿的時候,他還是沒能迴過神。


    他聽不見對方在說什麽,那聲音似乎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他隻是目不轉睛的盯著轉頭看他的人。


    對方還是那個模樣,時光在他身上停滯了。


    那雙眼尾微微上翹的眼睛,多情的眸光,挺翹的鼻梁,亟待有人去吻的嘴唇,似笑非笑的神情,這曾經蘇銘熟悉的一切都沒有半點變化。


    雲青岑也看著蘇銘。


    他和滕璟離開以後很久沒有再迴來見故人。


    蘇銘老了。


    老了的蘇銘也變了。


    無人可依靠的日子讓他成長,現在蘇銘過得很好,他最終還是沒和鄭少巍在一起,而是在公司跌入低穀,又重新爬上去的時候認識了現在的愛人,一個跟他有幾乎相同成長經曆,卻比他更堅強,更明白怎麽愛自己和愛別人的人。


    他們能夠互相理解,互相安慰。


    沉默了半晌,蘇銘忽然說:“我去給你們倒茶。”


    他走路的時候,腳步慌忙,差點摔跤。


    滕璟看著蘇銘離開的背影,笑道:“幾十年彈指一揮間,對活人來說倒是漫長,足夠把一個人改頭換麵。”


    雲青岑靠在沙發上,目光落在電視裏的節目上,他轉頭看了滕璟一眼,眼中帶笑。


    他們這些年一直在到處走,每到一個地方就換一個新的身份。


    雲青岑有過很多不同的職業,他們剛剛從國外迴來,在那裏,雲青岑是一名學者。


    雲青岑玩的很開心。


    他總能見不同的人,跟不同的人說不同的話,把他們耍得團團轉。


    這麽多年過去,雲青岑還是充滿惡趣味。


    他和滕璟現在也會說幾國語言。


    雲青岑這次迴來,就隻是趁著故人們還沒死,迴來看看他們。


    在來看蘇銘之前,他和滕璟已經去看望過傅明睿了。


    傅明睿得了癌症,已經快死了,躺在病床上還以為雲青岑來接他了。


    傅明睿一生未婚,雲青岑也不知道他有沒有過幾個情人,不過雲青岑也不在意,傅明睿虛弱的跟他說了很多話。


    他老的不像樣子,剛見的時候雲青岑差點沒有認出他。


    至於鄭少巍,在鄭家落魄之後,鄭少巍受了一段時間的苦,然後東山再起,雲青岑沒有去見他,隻是在遠處看了一眼。


    趙鶴軒生活的不錯,他領養了一個孩子,把重心放在培養孩子繼承公司上。


    沒有雲青岑,他們依舊會生活,會過自己的日子。


    雲青岑沒覺得有什麽不好,就像他想的一樣,這世上沒有任何人在失去另一個人後就活不下去。


    蘇銘迴來的時候端著兩杯茶,他把茶杯放到雲青岑他們麵前的茶幾上,蘇銘的手在微微顫抖,但他看起來還是很平靜,他喝了一口茶之後問:“你們這些年過得怎麽樣?”


    多年不見,陡然再會,似乎也隻有這個問題能問了。


    雲青岑衝蘇銘挑了挑眉,輕聲說:“你老了。”


    蘇銘笑了笑:“人都會老。”


    雲青岑:“這些年我跟滕璟去了很多地方,正好最近有空,就過來看看你們。”


    蘇銘:“你去看過其他人了?”


    雲青岑點點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嗯,你是最後一個。”


    “正好還要跟你說點事。”


    雲青岑在年夜飯做好之前把這個世界的真相告訴了蘇銘。


    蘇銘的表情幾次變化,在雲青岑說完之後,他才問:“所以我原本應該跟鄭少巍在一起?”


    雲青岑點頭:“而我不會複生。”


    蘇銘覺得有些荒謬,他扶住額頭,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覺得現在更好。”


    他跟鄭少巍相處過,到了現在,他更了解曾經的自己和鄭少巍,如果他們倆真在一起,他應該永遠也不會獨立,他的一切都寄托在鄭少巍的“愛情”上,他將為了那份愛情將一直活在被拋棄的陰影裏。


    無論是從性格,還是從三觀,他們都沒有共同語言,也無法互相理解。


    雲青岑笑了笑:“你這麽想也好。”


    蘇銘認真地說:“你們走了以後,我接手了公司,現在公司被我交給了一個能力不錯的年輕人,這些年我經過的事和見過的人都不少,以前的事現在想想,其實都沒什麽。”


    雲青岑看著蘇銘,最終雲青岑隻是站起來,拍了拍蘇銘的肩膀。


    雲青岑站在蘇銘麵前:“該說的我都說了,走了。”


    蘇銘連忙站起來:“不再待會兒嗎?至少吃了年夜飯再走?”


    雲青岑笑了笑:“不了,我們還有其它事要去做。”


    蘇銘跟著雲青岑他們一起下樓,他的愛人還在廚房裏忙碌,蘇銘看了眼窗外,外麵在下雨。


    雲青岑和滕璟並沒有打傘來,蘇銘去給他們找了兩把黑傘。


    把傘交給雲青岑的時候,蘇銘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他看著雲青岑和滕璟走進雨裏,蘇銘神色複雜的看著他們的背影,直到他的愛人走到他身邊,愛人:“怎麽了?他們不留下來吃飯?我還準備多炒一個菜呢。”


    蘇銘靠在愛人的肩膀上:“他們還有其他事要去做。”


    愛人:“去客廳坐吧,我去把飯菜端出來。”


    愛人攔著蘇銘走進去,隨手關上了門。


    蘇銘最後朝後看了眼,能看到的隻有自家那扇熟悉的大門。


    “怎麽了?”愛人察覺了蘇銘的情緒,蘇銘搖搖頭,他那顆總是提著的心放下了。


    “沒什麽。”蘇銘笑道,“你做了什麽?好香。”


    愛人拉著蘇銘的手:“你最愛吃的粉蒸肉和糖醋魚,還有幾樣小菜。”


    雲青岑跟滕璟走在泥濘的小路上,他們很快走到了墓地裏。


    這次雲青岑沒有去看自己的父母,而是直接來到了自己的墓碑前,他看向滕璟:“你確定辦法有用?”


    滕璟:“試一試也沒什麽壞處。”


    雲青岑歎了口氣,他的手指動了動,大年三十這天,墓地不會有人來,外麵再怎麽熱鬧,總是跟死人沒有關係。


    他的骨灰盒就那麽慢慢“破土而出”,被雲青岑捧在了手裏。


    雲青岑的表情有點複雜,他把自己的骨灰盒塞進了滕璟懷裏:“還是你拿著吧。”


    滕璟:“好。”


    雲青岑的骨灰還在,滕璟的屍骨也找到了,他們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煉化自己的身體。


    雲青岑以前沒有想過這麽做,他就算沒有現世的皮囊,也能幻化出實體,但是滕璟勸了很多年,他還是點了頭。


    滕璟攬住雲青岑的肩膀:“接下來想去哪兒?”


    雲青岑:“還是待在國內吧,開公司。”


    他“雲總”的癮還沒過夠呢。


    滕璟笑道:“好。”


    他們又要變成“人”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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