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扇扇窗沿暈染秋華。


    在這門派內最高級的廂房內,謝嶴躺在床上,左邊眼睛偷偷睜開,右邊眼皮悄悄撐起,確認門口矮榻上唿唿大睡的人是天陽,謝嶴眼睛一轉,瞄到床頭一碗冒熱氣的湯藥,漆木盤上擱著的幾塊蜜豆糕,再瞅瞅腹部碎開半截的衣衫下,被仔細包紮處理的傷口,謝嶴大大鬆口氣。


    根據目前的狀況來看,應該算是還算不錯的待遇,至少沒有把她直接壓迴山莊,丟在暗無天日的禁地裏,看來這苦肉計果然有用——雖然跟預想的‘師叔舍身就師侄,關鍵時刻顯真身’的版本稍有……咳,有一些差異,但是目的和結果終歸是讓自家師侄心軟,狠不下心用刑逼供!


    唔,若是青鈞師侄心裏的小天平能更傾向自己就再好不過了!


    謝嶴摸了摸領口,確定一顆扣子都沒有被解開,滿意點頭。


    現在,就是該走這計劃第二步,如何才能徹底的…報複琴凝然。


    若要直接殺了她,並不算難;可是要想同時恢複清白師叔的身份,卻是難上加難。


    在這沒有人證物證的情況下,對方又是一個眼裏隻有情字的人,就算上辣椒油估計也敲不出一個字,更遑論讓她當著師侄們的麵承認所做之事;然而慢慢搜集證據,即耗費時間又耗費精力,偏偏這兩樣謝嶴都缺——


    所以謝嶴思來想去,隻有一種方法。


    至於之前為何會突然變成黃毛大鳥……嘖,老紙一次隻能思考一件事!


    “吱呀——”


    門被輕緩推開,一人腳下無聲走了進來。


    謝嶴迅速閉眼睛裝睡。


    床沿旁傳來衣衫摩挲之聲,謝嶴隻覺清潤心神的澄澈氣息徐徐而來,然後一隻寬長手掌貼上額頭,似是在確認燒退下去沒有。


    那手掌力度太沉緩,又太輕和,好似在碰觸剛出生的貓崽子一樣,謝嶴莫名有些心癢難耐,眼皮動動,睫毛晃晃,慢騰騰睜開眼睛。


    眼皮剛動了第一下,那隻手便飛快撤開,等到謝嶴睜開眼睛,隻見自家青鈞師侄筆直如鬆坐在床邊圓凳上,一手端端正正搭於膝頭,一手穩端藥碗。


    “青鈞師侄……青鈞師侄?” 謝嶴揉揉眼睛,從剛睡醒的迷糊到清醒的驚訝神情,自覺轉換十分完美!


    “師叔…”雲青鈞垂眸些許,唇角動了動,“喝藥。”


    看到自家師侄避開眼神的模樣,謝嶴腦頂三根警戒之毛頓時豎起,醞釀了把情緒,長長歎息一聲。


    “在青鈞師侄眼裏,師叔是怎樣的人?”


    雲青鈞端著藥碗的手微微一顫,藥湯晃起細紋波瀾。


    “可是會背叛師門、陷山莊於危險境地、殺戮同門之人?若是師叔那日真心陷害,又怎會處處拖延時間,更不會在眾多門派聚集之時,做那眾人唾棄之事,最後逼得走投無路,藏匿天涯海角——”


    謝嶴費了一番唾沫,見自家師侄依舊長睫遮著黑眸,並不與自己對上視線,心頭越發忐忑。


    這、這難道是待她喝了藥養好傷、就把她丟進禁地的節奏?


    嘖,看來不下猛藥是不行了!


    謝嶴咬咬牙,雙手探出薄被,猛然拽住少年整齊衣襟,用力拉下。急速靠近的距離中,終於見到那雙清冽寒眸猝然抬起,眸光劇烈一晃。


    “青鈞師侄就不好奇師叔為何能從妖口逃生?逃出之地又是在何處?師叔明明是為經書迴莊,為何又做出那些事來?”


    謝嶴臉色無血色,手指發涼,上半身抬起少許,因為受傷的腹部用力,結疤的傷口又滲出血跡。


    “…師叔!”清寒雙眸微微一縮,雲青鈞眉頭緊蹙,捉著謝嶴手腕就要把這人放躺在床。


    謝嶴卻越發用力捉緊,緊緊盯著少年,好似除非骨頭被捏碎,否則誓不鬆手,“就算有人陷害師叔,師侄也不相信?莫非在青鈞師侄眼裏,師叔就是那般不堪之人?”


    溫熱氣息不斷撲麵,雲青鈞神色一晃,俊容驀地偏開,一手撐著床沿,胳膊緊繃,床鋪之上的修長手掌漸漸緊握成拳。


    “師叔…莫要讓傷口繼續裂開,待我先上藥…再議。”


    聽見自家師侄讓步話語,謝嶴心裏大鬆,連忙趁勝追擊,“青鈞師侄可願意給師叔些許寬裕時間?不用一個月,師叔定會證明那人陷害之行!”


    捉著衣領的手像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見這人額頭冒著冷汗,雲青鈞歎息一聲,放下藥碗,寬長手掌覆蓋上衣領上的僵冷手指。


    “…我從未懷疑過師叔。”


    清冽澄淨的嗓音帶著巍峨蒼山的力度,字字落入謝嶴心頭。


    謝嶴一愣,猛然被從天而降的免死金牌砸下,還有些發蒙,“那之後…保證不會把師叔關入禁地中?”


    “不會。”


    “也不會跪祠堂、關禁閉?”


    “不會。”


    “也不會動用門規、打幾百大棍?”


    “…無論師叔做了任何事,我也斷不會如此對待師叔。”


    漆黑雙眸凝睇望來,猶如碎入窗沿暮色,似遠山斜陽,永存清澈融融。


    謝嶴迴過神來,心頭頓時大喜,兩眼蹭蹭放光。


    這句話的意思在和平共處沒有暴力鎮壓的環境下肯定一定確定會等待自己找出陷害之人?


    謝嶴手下力度不由放鬆,指尖還沒離開難得皺巴起來的衣襟,就被自家師侄輕易擺成了靠在床頭的姿勢。


    “這件事其中定有蹊蹺,”雲青鈞端起藥碗,手指貼了貼碗壁,似是在試溫度,“我隻是疑惑師叔為何會悉數照做,若是有隱情,又為何…不曾私下告知於我。”


    剛入秋的房內還有些悶熱,遞來藥碗的手上卻散發陣陣冰天動地的寒氣,謝嶴不由咕咚吞了聲口水,連忙把藥碗接過來,一口喝幹。


    “唔……”


    這、這碗裏究竟放了多少‘良藥’,苦得老紙舌頭都麻了!


    謝嶴一張臉皺成一團,伸手摸上一塊蜜豆糕。


    “那人是誰?”雲青鈞沉聲問道,聲音冰冷似萬刃利劍。


    “我現在若是說了,青鈞師侄也定覺得難以置信,”謝嶴咬著半塊蜜豆糕搖頭道,“不如等我一步步找齊了證據,青鈞師侄到時候也無需苦惱...不過還要青鈞師侄配合一二。”


    要不然等自己這樣那樣的時候,萬一被惱羞成怒的師侄一手掌劈了——


    謝嶴打了個寒顫,正要詳細說明兩句,就聽門外傳來敲門聲。


    僅有兩聲,伴隨一道細和女聲,輕柔恭謙,善解人意,熟悉到五官嗡然一熾,好似心頭膿血,被這道女子細聲挑破。


    謝嶴垂下眼,把嘴裏好似瞬間粘膩了的蜜豆糕咬碎,用力咽下。


    門被打開,女子蓮步輕移,走到床邊。


    “凝然估計師叔差不多醒來了,便讓恆華派的弟子拿了些吃食來,”琴凝然淺笑漣漪,手中端著漆木盤子,裏麵放著一粥三菜,“這恆華派雖隻有清淡素食,齋飯卻也是此地一大特色,味道別具一格,對師叔養傷來說倒也適合。”


    說罷便把漆木盤子放在了床頭小幾上。


    煙秋色袖子擦過床沿,謝嶴一手攢著被角,手指繃得發白,才生生忍下了拔劍的衝動。


    凝然師侄,真是好膽量,真認為師叔拿不出證據,所以如此有恃無恐?


    謝嶴緩緩抬頭,偏頭看向雲青鈞,無奈歎道,“青鈞師侄,師叔方才手上用勁過大,此時提不起絲毫氣力……”說著,兩眼巴巴露出渴望,“你喂師叔吃飯可好?”


    “咯噔。”木盤劃過女子手指,突兀落在小幾上的聲音響起。


    謝嶴偷樂了下,同時有些緊張盯著自家師侄,生怕他摔門走人,然而目光與那雙黑眸一觸,就聽雲青鈞緩聲開口,“……好。”


    清澈聲音如冰水滴融,素淨若蘭袖口下,白皙手掌手持湯勺,舀滿七成,遞於謝嶴唇邊。


    “那便有勞青鈞師侄了。”謝嶴膽子大壯,向前傾了傾脖子,慢慢張口。


    軟糯米粥一點點滑入口中,握著白玉色瓷勺的手極穩,謝嶴慢吞吞喝著,一勺米粥硬是喝了一碗粥的時間,末了喉嚨一動,扭頭衝床外的女子讚道,“凝然師侄說得不錯,這野菌粥果然香滑無比。”


    琴凝然臉色幽沉變幻,最後輕笑道,“凝然記得師叔手不曾受傷,莫不是當時看錯了?”


    “哈哈,手確實沒有受傷,不過師叔好不容易與青鈞師侄重逢,自然是要多親近一些。”


    謝嶴咧嘴燦笑,迴頭等著自家師侄繼續喂粥,沒想到慣常自持冷靜寒漠穩重的少年此時一臉怔愣,手中竟然還是僵持著空勺。


    “青鈞師侄?”謝嶴輕咳兩聲。


    不要在關鍵時刻掉線啊少年!


    雲青鈞僵了僵,眸中神色似慌亂了一瞬,方才又舀了一勺米粥。依舊是好喂食的七分滿,依舊是平穩如持劍的動作,隻是……


    唔?這勺子怎麽偏離了自己嘴巴一寸?


    謝嶴暗自納悶,偏頭含著勺子唿嚕嚕喝粥。


    如此喂食兩柱香時間,待到木盤上的碗盤都見了底,謝嶴終於打了個飽嗝。正在此時,矮榻上傳來哼哼聲,天陽揉著脖子爬起來。


    “嘶…好、好疼……咦?師叔醒了!”天陽一個箭步竄到床邊,看到謝嶴恢複了氣色,鬆了口氣哈哈笑道,“太好了,當時看少莊主的模樣,還以為師叔不行了…誒喲!”


    “少言忌語。”雲青鈞垂袖收掌,劍眉微蹙。


    “是是……”天陽也反應過來,立刻呸呸住口。


    謝嶴瞪著天陽白淨皮膚上一個碩大黑眼圈,疑惑道,“天陽,莫不是你剛才睡覺撞在哪裏?怎地眼眶青裏透黑?”


    “…還不是被師叔揍得。”天陽鬱悶捂著半邊眼睛。


    “我揍得?!”謝嶴立刻表情嚴肅,以深深質疑的語氣洗刷清白。


    “當時少莊主迴莊取那上品愈血丹,我見師叔昏迷不醒,想著先替師叔換衣服好上藥,沒想到師叔出手就是雷鳴拳…”天陽懷疑望著謝嶴,“該不會師叔身上藏了什麽仙家至寶?”


    “咳咳咳……”謝嶴嗆聲猛咳。


    “更奇怪的是我擋下雷鳴拳後,正要震碎師叔傷口處的衣服,卻忽然暈了過去,”天陽捂著脖子扭動,“脖子還疼的厲害…難不成那琵琶蠍的毒還有這等效果?”


    雲青鈞不動聲色道,“還不去吃飯?”


    “啊,都酉時了,難怪這麽餓…..”天陽走到門邊,腳下頓了頓,一手緊扣門框,“我…我一會再來看師叔……到時候,還望師叔能有問必答。”說罷也不迴頭,腳下匆匆消失在院外。


    有問必答啊……


    謝嶴忽然覺得嘴巴裏有些泛苦。


    “天色已黑,少莊主,不如讓師叔先休息片刻,”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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