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爾希,你給我出來!”


    “再不出來我就和你恩斷義絕了!”


    少女的聲音震得驚起了一群麻雀,撲騰著翅膀從花架子上飛遠了。祖莉安娜看著那些飛上天空的細小黑點,收迴目光來,頗有些驚奇地看著麵前這位最年輕的十王。


    冥端起茶杯,老神在在地抿了一口茶,仿佛周遭的情況與她無關。而海爾希比兩人更加平靜,隻當做那外麵的聲音不存在。他正仔細地查看著地圖,尋找那個最適合發起襲擊的位置。


    從精靈廷到聖樹林有相當一段距離,但適合設伏的位置隻有很短的一段路。那段路在兩個區域之間,位於古斯灰域的北麵,隻有在這裏,才能讓精靈廷與林地撇清關係。


    否則精靈們一定不會讓他們出手。


    “海爾希,外麵那個小姑娘。”哀悼的龍騎士從外麵走了迴來,順帶告訴他在大門外的見聞。


    “不用管她。”


    “不得不說,你妹妹精力還真是充沛。”阿瓦尼搖了搖頭。那小姑娘用眼珠子瞪自己,她顯然認出了他來。龍騎士的圈子就這麽大,兩三年前他見過那個小姑娘時,對方還是一個小不點。


    “她是這樣的。”海爾希也忍不住搖頭歎氣。連他這麽冷靜的人,對於自己唯一的妹妹有時候都毫無辦法。


    但兩人正交談間,又從外麵急匆匆進來一人。那是十二色鳶尾花的成員,他拿著一封信箋走了進來,憂心忡忡地對眾人道:


    “精靈王改主意了。”


    “你說什麽?”阿瓦尼迴過頭去,“改什麽主意了?”


    “精靈廷正式警告我們不要對對方出手。”


    阿瓦尼拿起茶杯差點一口水噴出來,“精靈們在搞什麽,演戲?”


    “並不是,”海爾希已經接過那封信箋,看完了上麵的內容,“精靈們宣布會護送那些人前往聖白林地。”


    “精靈瘋了?”阿瓦尼的臉色變了,“這樣做對他們來說有什麽好處?”


    海爾希默默將信箋拍迴桌上,按著那張紙,一時也想不清那位精靈王出爾反爾的意圖是什麽?


    因為奎文拉爾的命令?但不像,現任精靈王怎麽會聽從一位逝去已久的幽靈的命令,何況那還不是奎文拉爾的幽靈,隻是他的一道意誌而已。


    何況如果精靈們真這麽重視第一代精靈王,那當初在奎文拉爾現身的時候,那位精靈王就已經該下定主意了。


    他正思考間。一個變了調的嗤笑聲忽然從不遠處傳來,那聲嗤笑隨後變成了一連串樂不可支的嘲弄聲:


    “哈哈,沒想到吧,海爾希。你以為算無遺策,但這下竹籃打水一場空了吧?”


    海爾希罕見地變了臉色,目光嚴厲地看向那個方向:“你怎麽進來的?”


    詩人小姐正一副洋洋得意的樣子:“你管得著麽?”


    但海爾希的麵色一變再變:


    “你怎麽30級了!?”


    “不是,”天藍氣壞了,氣急敗壞地道:“海爾希,你是什麽意思,這才讓你更驚訝嗎?”


    ……


    ‘見信如睹人,我尊敬的王——


    西爾瓦裏昂一別已三十年有餘,三十年間我見到的一切各有對錯,但聖樹依舊聖白蒼翠。我們花費了漫長的時間去尋找答案,但得到的答案卻依舊不同。


    而今聖樹覆上白霜,古老的預言已經隱現——就從我奎文拉爾一地所見,白樹的根基正在加速腐朽——先人種下災難,而我們不得不為這場災難負責。


    不久之前,一位故人尋來,他是我摯友的學生。雖是凡人,但你應見過他一麵。而今月精靈已經離開海姆沃爾,相信不久之後陛下應當就能見到他們的聖女,請保護好她所選中的人。


    我相信,那個答案距離我們已經近在咫尺了。’


    信上並無署名,隻在右下的一角畫上一枚翠色的葉片,彌漫的霧氣中飛出一隻蝴蝶,與葉片彼此交織。


    精靈王枯瘦的手指將信紙撫平,輕輕將它放在書桌上。但過了一會兒,他又將它拿起,再仔細讀了一遍,又重新放迴去。銀色的月光悄無聲息地從窗欞外淌入,灑在雪白的信箋紙上。


    他用手壓著自己的桌麵,抿著嘴唇,銀色的目光定定地看向前方,一言不發,像是想到了過去的某些事。


    有人推門而入:“父王,聽說你改主意了。”


    他迴過頭去,看著自己的女兒,“阿爾莎娜,你平時可不會不令人通報,不請自入。”


    “是姐姐讓我來的,”阿爾莎娜不卑不亢地道,“我問是不是她出的主意,但她讓我來問你。我清楚她,如果是她出的主意一定不會這麽和我說。”


    “梅爾菲娜想讓你來問問我的意見,”精靈王敏銳地察覺到自己大女兒的心思,“她怕發生了自己掌控之外的事。但在精靈廷上她公開反對了我的意見,不敢來見我。”


    “我不關心這些,”阿爾莎娜搖了搖頭,“父王,你真同意打開通往聖樹林的大門,並護送我和艾德先生前往白樹聖殿?”


    精靈王看著自己的小女兒。明明是父女之間,但交談卻針鋒相對,就算是精靈們對於感情淡薄,但這還是讓他感到一陣不快。


    兩個女兒都已經長大了,有了各自不同的想法,阿爾莎娜單純正直,行事不為他所喜。


    但大女兒的心思又過於深沉了一些。他歎了一口氣,如果自己還有更多時間,事情或許會簡單許多。


    但海洛林的慘劇之後,他幾乎已經控製不住自己的傷勢,加上聖樹日複一日的枯萎,他能感到自己所剩的時日不多了。


    “索瑞亞給我來了一封信,讓我保護好那個年輕人。”


    “老師?”阿爾莎娜有些驚訝道。她雖然是大聖女的學生,但在她更年幼的時候,還有過一位劍術老師。


    那是索瑞亞·深影,精靈廷曆史上最年輕,也是最傳奇的劍聖,不過他成名至少在兩百年前,連阿爾莎娜也沒見過對方閃耀於巨樹之丘的時代。


    不過對方早在三十年前就離開了精靈廷,她也沒想到這位劍聖會在這個時候來信。


    “因為有一個熟人的學生找到了他,讓他幫忙,這一百年年來他結識了一些凡人的朋友,但也因此染上了凡人的習慣。”


    精靈王對此不置可否。他其實知道那個人是誰,畢竟自從海洛林的慘劇以來,他一直在關注那件事。


    何況預言昭示,聖約山一事亦有精靈一方參與,當日所發生的一切,精靈廷所掌握的信息未必比銀風守望者更少。


    不過他並未將這些話對自己的女兒說出。阿爾莎娜知曉了事情的原委,終於鬆了一口氣,“謝謝你,父王。”


    精靈王搖了搖頭:“比起感謝我來,你其實更在意的是那個年輕人。”


    “艾德先生是奎文拉爾陛下所選中的人,”阿爾莎娜卻答道,“但我更在意的是聖白樹,父王,我不關心人們的爭權奪利,但我想王冠不應戴在骨塚之上。”


    精靈王擺了擺手,不願與自己的女兒爭論這些有的沒的。如果梅爾菲娜在這裏,她的言辭應當會更加鋒利一些。


    難道遠離了巨樹之丘就沒有了爭端?而今奧述人正在對大雨林展開攻勢,凡人正與昔日的盟友彼此殺戮。


    遠在考林—伊休裏安,羅塔奧,情況並不比在這裏更好。凡人是一個天生喜歡爭端的種族,他們總是內鬥不休,銀風港正是沾染了這樣的氣息,才會因此而成為漩渦的中心。


    他的長女一定會這麽反駁。


    但爭鬥並不為凡人所獨有,否則辛薩斯蛇人就不會在永劫的災火之中沉淪,亦不會有第二個時代,第三個時代。


    精靈王輕輕咳嗽了兩聲,努力壓製著自己的傷勢,他所追求的也不是這些膚淺的觀念之間的爭執,他所需要的僅僅是時間而已。


    阿爾莎娜有些擔憂地看著自己的父親,不管怎麽說,她仍舊是他的女兒。她意識到自己的言辭有些過激,立刻輕聲致歉:“對不起,我——”


    精靈王搖了搖頭,示意她可以先離開了。阿爾莎娜咬了咬下唇,隻好一步三迴頭地退了出去。


    女兒的擔憂讓精靈王莫名寬慰了些許,但他的目光仍舊隻落在那封信上,落在信上的‘署名’上。


    “奧薇納,現在的我們,能迴答那個疑問了麽。”


    他注視著那片銀色的月光,喃喃自語道。


    ……


    德裏克·艾爾伍德背對著那些人,目光平靜地落在那片白霜覆蓋的林地中,那片此起彼伏的鱗片,如同銀色的蠟附著在地麵上。


    一隻隻鐵護足正踏碎那片晶化的地麵。


    精靈正在行軍。


    德裏克明白,那些人故意讓他看到林諾瑞爾議會的攻勢——那片灰白的尖頂正成列踏向戰場,精靈手中的長矛綻射銀光,矛尖之上藍白相間的三角旗如同織錦,織起一片雲霞。


    騎兵的馬蹄如同雷聲落在地上,聖選者正從兩翼展開攻勢,發條妖精形如蜂群飛過天空,然後是空戰構裝,風元素在森林上空留下一道道青藍相間的尾跡。它們時而點亮夜空,如同彗尾。


    戰線的確正在緩緩向前推進。


    正如外界所傳言的,林諾瑞爾議會對於尼尼梅爾的進攻取得了長足的進展。


    得益於來自於考林—伊休裏安,艾林格蘭家族的援手,他們的計劃似乎行之有效,而今已經接近到了最核心的區域。


    “看吧,德裏克,”那人在他身後說道,“你真認為我們幹的事情是沒有意義的?少數人的犧牲隻是為了換取今日的這場勝利。”


    “先勝利了再說吧,”德裏克老神在在地答道,仿佛對眼前這一幕並不在意,“何況什麽是勝利呢?等你們控製了災枝之後,又會如何?”


    “當然是造福巨樹之丘。”


    “造福巨樹之丘?”德裏克迴過身去,目光炯炯地看向對方,但麵上仍帶著笑意:“比如說讓古斯災域與拉文瑞爾的災枝同時蘖發?”


    那人怔了一怔:“你想太多了,德裏克。何況就算尼尼梅爾的災害平息,你以為精靈廷和長老議會會放我們進入那兩片災域?”


    “所以你們要用手段讓他們不得不開口求援。”


    “德裏克,我們仍在這裏向你講述這些道理,是希望你能迴心轉意,站在我們一邊。你不也是議會的一員麽?”


    “我隻是一個小小的探員罷了,”德裏克笑了笑,“你們真正在意的是瑟蘭迪爾吧,畢竟他身後是那位劍聖——你們可以不在乎精靈廷的看法,但卻不得不顧及真正的力量——”


    “我猜你們至少已經拉攏了兩位龍騎士,他們分別是——”


    “夠了,”那個人嚴肅地打斷他,似乎不願意談論這個話題,“德裏克·艾爾伍德,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我的目的,”德裏克迴轉目光看向那遠方仿佛直通天際的災樹,“自然是查清真相。”


    他一笑:“你們說的這些大道理我不關心,我隻是拿錢辦事,我隻關心——誰才是這一切的幕後黑手。”


    “那我們給你雙倍——不,十倍的開價呢?”


    “我是有職業操守的,”德裏克舉起手來枕在腦後,“其實你們心中知道,我已經有答案了,不是麽?”


    “我有答案,就意味著瑟蘭迪爾多半已經猜到了真相,”他繼續說下去,“你們比我更了解他,何必多此一舉。”


    “公正在真正的災難麵前一文不值,”那人答道,“就算你們有答案了,你又能做什麽,去審判議會之中的每一個人麽?這是議會中大多數人共同通過的提案。”


    “但不包括我,而你們也繞開了他。”


    “那是因為他在每件事上都在與我們唱反調。”


    德裏克笑了笑,並不作答。


    他看到遠處正爆發出一陣歡唿,如潮的聲音正此起彼伏,緩緩推進的戰線仿佛在那一刻發生了某種變化。


    後續加入的援軍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那片灰白的潮水則在徐徐後退。


    德裏克的目光之中映出那高聳的災枝,但它已經不複幾日之前那麽兇悍,張牙舞爪,隻是身上不時爆發出火焰與明光,點亮這位人類探員的眼底。


    那是浮空戰艦的炮火。


    林諾瑞爾的兩支主力艦隊正在先後進場,超過三十艘戰列艦正環繞在災樹的左近,不時從炮口之中吞吐出焰光。


    那漆黑的帆影像是劃開雲層,而成片的灰質生物正從天空墜落下來,災樹奄奄一息,仿佛到了最後的時刻。


    德裏克看著這一幕,喃喃自語:“好一場大戲。”


    但他又搖了搖頭,“但它的結果真的會如你們所願麽?”


    “什麽意思,德裏克?”


    “別忘了,艾梅雅女士在看著你們,看著我們每一個人,”德裏克迴頭去看著那人,露出一個從容的笑容來,“而按聖選者們的說法,我們的世界是有眾聖存在的。”


    “但艾梅雅女士會默許我們的行……”


    那個人忽然打了一個冷戰,話語戛然而止。


    他正感到一陣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從身上升起,雖然目光之中注視著那參天的‘巨樹’上正放射出無窮的紅光,然後緩緩坍塌了下來。


    如同海潮一般的唿聲正從戰場之上響起,每個人都發了瘋一樣向前衝去,甚至連精靈們都難以再維持秩序。


    灰質生物正成片地倒在地上,化作灰燼,灰域的防線在一刹那之間崩潰了,他們贏了——他們終於贏了。


    地麵發出沉悶的震動,連那個人也忍不住向前走了兩步。這時候他已經再顧不得了德裏克了,勝利唾手可得,接下來——林諾瑞爾議會會徹底成為這場爭鬥的勝利者。


    他看著那漫天的火星,底氣仿佛又重新迴到身上,“計劃奏效了,我們從來沒有真正正麵擊潰過尼尼梅爾,隻要將那個叫做瑟琳雅的獨角獸少女的靈魂注入與之相連的以太網脈之中,整個巨樹之丘的灰樹之災就會因此而消弭。”


    “即便她對你們恨之入骨?”


    “但她更愛這片土地,”那人迴過身去看著不遠處的德裏克,並不太在意地笑了起來,“她不會那麽幹的,何況她與災枝合二為一之後,就不會再記得那些了。”


    他洋洋自得。


    而德裏克隻是默默地看著這個人,看著對方臉上毫不在意的笑容,看著那閃爍的金焰,搖曳的灰枝。


    看著四位龍騎士共同拱衛著一個魔導士,正手捧著一枚聖白樹心,緩緩走向那災樹的中央,看著那些灰白的、彼此簇擁在一起的樹瘤,流淌著乳白色的膿液。


    那熊熊燃燒的火焰,映襯著地麵上的液體,灰色的枝幹在火海之中尖嘯,發出怪異的唿喊。


    埃裏昂·德·菲林手捧著那至關重要之物,他仿佛能感受到其中靈魂的灼熱,與那個精靈少女痛苦不堪的哀嚎。


    但他對此並不在意,隻迴過頭看向身畔的眾位龍騎士,用目光詢問他們。


    幾個分別來自於夜行者、諾丁什之舟與sk,以及林諾瑞爾議會的龍騎士同時向他點了點頭,雖然他們曾經對這來自於考林—伊休裏安的古老魔導士家族的陌生援手有一些生疑,但事實證明了議會是正確的。


    這的確是他們頭一次有如此進展,正麵擊敗了尼尼梅爾。雖然災樹仍能死灰複燃,但隻要依照計劃進行下一步,那麽這場灰白的疫病就會成為過去。


    這位來自於艾林格蘭家的魔導士這才點了點頭,捧著那枚樹心向前走去。


    雙聖樹的時代結束了。


    他與德裏克那一刻心中,同時閃過這樣的念頭。


    ……


    尼尼梅爾被戰勝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一夜之間傳遍了整個巨樹之丘。


    縱使兩界通訊仍未恢複,但銀風港工匠協會與冒險者公會還是想盡一切辦法讓這條消息沿著大道傳了出去。


    從桑夏克到諾瑞仙恩,再到羅夏爾,北邊的精靈廷與拉文瑞爾,所有人都在討論這個振奮人心的消息,巨樹之丘正在恢複生機,籠罩在所有人頭頂上末日的陰影是否已在消退?


    但在古斯災域的邊境之外,遠在亞沙之痕的西方,穿過漆黑的廢土,那裏是一片更加遙遠的災域,籠罩在灰山之下。


    被災枝所捕獲的巨龍終日縈繞於頭頂,以至於讓駐守此地的精靈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躲藏起來,防線幾乎難以維持,在支援抵達之前——他們隻能盡可能監視灰域邊境的變化。


    而在瑞文沙艮的一處哨站之中,駐守此地的精靈衛士為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所吵醒,警覺的衛士隊長正目瞪口呆地看著哨站之外森林的變化——


    灰白如蠟的土地之上,無數銀色的枝蔓正在生長發芽,它們像是苗圃之中的細枝,層層疊疊,密密麻麻。


    但那並不是森林的新生。


    而是已至的冬日。


    凋亡已亡,灰災蔓生。那無數正在發芽的,並不是生命的象征,而是一條條災枝,如同交織的陰影,此刻籠罩了大地。


    沒有人曾經過如此之多的災枝同時發芽生根。


    精靈的衛士隊長牙齒咯咯直響,但他僅存的本能告訴他此刻應當做什麽,雖然銀色的枝蔓已經攀上了他的腳踝與膝蓋,但他仍竭盡全力迴過身去。


    近乎聲嘶力竭地大喊道:“拉響警報!”


    “把消息,傳遞出……”


    明亮的光焰升騰而起,筆直的煙柱在灰山之下直衝天際,然後是另一條,一道道煙柱從整個拉文瑞爾防線的西麵升起。


    尖銳的警報聲,已經透過網脈傳遍附近的每一座水晶塔。


    尼安洛特灰域,正在複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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