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衛青喝了不少酒,也跟趙明河說了很多的事情,從小到大,零零碎碎的。趙明河就坐在酒桌對麵,看著那個滔滔不絕的部下出神。在趙明河的記憶中這個男人一直是溫柔靦腆的,話不多,卻很細心。跟他在一起的時候趙明河總在想,到底是什麽樣的環境能造就這樣一個溫和的人。現在……她卻知道了。


    衛青從小到大被父母疼愛,仕途平順,成家後更被妻子依賴,從來……沒有過任何瀕臨絕望的經曆。


    所以……才會……分外安靜柔弱吧。


    若要這樣的人去麵對佞刹那樣的種族……


    “衛青。”見那個男人趴倒在桌子上不動了,趙明河便叫他。


    然,那人卻依舊睡著。


    “好好睡一覺罷。”見那男人已經不省人事,趙明河起身為他披上一件外衣,便離開了。


    夜幕最深沉的時候,林輝夜依舊獨自一人站在寢殿中央望著麵前大片的黑暗出神。傳儀探進頭來望了望,卻定她還未睡著,才又縮迴頭去對正在殿外候著的趙明河道。


    “趙大人呐,也就是你了,雜家才敢在這個時候打擾陛下呐。”


    “有勞公公了。”趙明河笑,又塞了一定金子在傳儀手中,傳儀這才又進去通報。


    “陛下,您還沒睡呢?”傳儀站在殿外,小聲道。


    林輝夜不答他。


    傳儀隻覺得情況不對,便又小心翼翼試探道。


    “陛下……趙將軍這個時候在殿外候著呢……要是您不想見她……奴才便讓她改日再來?”


    “讓她走吧。”果然,這迴林輝夜迴話了,隻是這迴答出乎了傳儀的意料。


    “臣不走。”然,還不待傳儀通報,趙明河的聲音便自黑暗中響起。“若陛下不想見臣,臣就一直等著。”


    “趙明河。”半響後,林輝夜道。“你可以為了任何人著想委曲求全,卻唯獨……沒有朕麽?”


    “臣不懂陛下的意思。”趙明河斂目垂眸道。


    “說說,你這迴來找朕,又是為了什麽?”聽趙明河這樣說,林輝夜笑道。“是為了衛青?還是為了林解語?啊對……朕忘了,有關於林解語的事情,你才不會經過朕的同意,直接就會解決了。”


    見林輝夜這說話的勢頭大大的不妙,傳儀思來想去,決定還是快速退下好。


    有些事,不該聽,便堅決不能聽。


    “臣殺離石,隻是在為陛下出氣,並非為了林解語。”聽出林輝夜話中所指,趙明河微微躬身,道。“臣今晚來也並非為了衛青,臣……隻是想念陛下了。”


    聽趙明河這麽說,林輝夜忽而不再言語。


    靜謐的時光在黑暗中穿梭。好半響,林輝夜才又聽趙明河上前一步,喚她。


    “輝夜。”


    林輝夜站在原地,不理會她的唿喚。


    “輝夜。”第二次的唿喚再度想起,趙明河又靠近林輝夜一些。


    聽著那溫柔的唿喚聲,林輝夜長袖中修長的手指攥成拳頭,骨節都白了,卻依舊原封不動。


    趙明河見她依舊執拗,便走到她身後再次輕聲笑道。


    “輝夜。”


    與那唿喚幾乎是同時的,林輝夜轉過身,一把就將趙明河抱在了懷裏!趙明河隻感覺林輝夜的雙手將自己環的非常緊,就像是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似的。


    “怎麽辦……你騙朕……朕卻信了。”趙明河隻聽林輝夜在她耳邊輕聲道。“而且……開心了。”


    “臣並未騙陛下。”趙明河恭恭敬敬道。


    “趙明河。”林輝夜這麽唿喚著懷中的人,而後執起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處道。“朕的心很強大,不需要依賴任何人,也不怕你的刺。朕會一直等你,等你迴來朕的身邊。”


    “若是不迴來呢。”趙明河笑。


    “那朕就等到下一世去。”林輝夜答。


    “若是下一世也不迴來呢。”


    “那就下下世……”趙明河隻感覺自己的肩膀溫熱,仿佛要被林輝夜的淚水灼傷。她聽林輝夜用那已經嘶啞的聲音道。“朕永生永世……等你。”


    衛青出征後,宮中一切事物照舊。林解語自佞刹王子被殺後,便一直再未上朝,磐朝丞相一職空置了出來。


    閑暇的時候,林輝夜多半是待在禦書房的。她總是會讓人把藤椅放在書房的窗邊,自己靠在裏麵,一邊曬太陽,一邊悠閑的看書。


    就這麽看著看著……林輝夜忽而抬起手來。


    “陛……陛下?”守在一旁的憐兒見林輝夜抬手,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便問道。


    “給朕再拿一本來。”林輝夜淡淡道,卻忽而想起林解語來。她想若身邊之人是林解語……便不用自己多說這一句話了罷。


    “是。”聽了林輝夜的吩咐,憐兒立刻去拿了一本書來。林輝夜翻了兩頁,也覺得不對胃口,便興致缺缺的放下了。


    “桌上的書信,你可看見了?”手頭無事,林輝夜忽而想起自己已經積攢了一堆柳睿寄來的信件未看,便道。


    “奴婢看見了。”憐兒道。


    “讀給朕聽。”


    “是……”本是不敢隨便碰林輝夜信件的憐兒在得到首肯後,拿起一封展開讀道。


    “陛下……陛……”


    然這才剛念了兩個字,憐兒便卡殼了,林輝夜問道。


    “不識字?”


    “不……不是……”隻見憐兒紅了一張小臉吱吱唔唔道。


    “那繼續讀下去。”


    “陛下,臣想你。臣也不知道臣為何會這麽想你,你知道麽?”


    “……”聽到這裏,林輝夜皺眉道。“下一封。”


    憐兒看看手中的信紙,還有密密麻麻的三頁。但林輝夜說下一封,她便也隻得放下了。


    “陛下,臣已經到達磐朝東北部,這一眼望過去全部都是荒漠,很是壯闊。臣想,若陛下有空了,一定要來坐坐。”憐兒拿起第二封,讀道。


    “朕是讓她出去春遊的麽。”本以為這個開頭很正常的林輝夜低估了柳睿的腦迴路,再次皺眉道。


    “自然不是……”憐兒迴答,見林輝夜不再說什麽,便繼續念下去。“但是這裏的風景雖好,卻也還是有麻煩的事情,就是不好沐浴。以前臣跟趙大將軍是兩個人,所以可以一起洗,現在……臣的後背……”


    看到林輝夜的臉色越來越差,憐兒讀的顫顫巍巍,到後來都不敢讀下去了。


    好一會兒後,她才見她的陛下側目過來認真問道。


    “朕若現在殺了柳將軍,東北會失守麽?”


    “奴婢想……應該會的。”憐兒道。


    “那便等她迴來再殺罷。”林輝夜道,從藤椅上站起來便出去了。


    憐兒獨自一個人待在偌大的禦書房內望著桌上厚厚的信件流汗,心想著要不要給柳將軍迴上一封。內容就寫……如果柳將軍還想要腦袋,就不要再給陛下寫信了,切記。


    在天鳥閣歇緩了一個月,林解語的心情總算平靜了下來。每日清晨,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總感覺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她想。


    還好,她在磐朝的土地上。


    還好……輝夜,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主子。你說……今日趙大將軍還會來麽?”眼見太陽就要落山了,小竹陪著林解語一起在天鳥閣上,眼巴巴的等著。


    “怎麽?你喜歡她來?”林解語見那孩子這番模樣,便笑道。


    “喜歡!”小竹點點頭道。“趙大將軍很溫柔,每次來了也不氣主子,就是陪主子說說話下下棋,便走了。有時候還會帶些好吃的來,小竹從來也沒吃過那麽好吃的東西。”


    “你是想吃的了罷。”林解語道。


    “才不是呢。”小竹反駁後,便又撐著頭在圍欄邊上瞧,終於瞧見個人影,遂高興道。“來了來了!趙大將軍來了!”


    本以為今日趙明河不會來,聽小竹這麽喊,林解語才又湊近圍欄邊上看。柳林深處是有一個人站在那裏沒錯,可是僅憑輪廓林解語便能知道,那個人不是趙明河,而是……


    林輝夜。


    “她怎麽不過來啊……”小竹道。“主子,要不咱們下去!主子……?”


    見林解語不出聲,小竹這才側頭去看,這不看還好,一看卻將心都揪在了一起。


    她的主子,又哭了。


    哭得……淚流滿麵呢。


    林輝夜在柳林裏等著一陣子,也聽不見林解語的琴聲,剛要離開,便感覺到了身後的腳步聲。那腳步輕輕的,世上再無人能有這樣輕的腳步。


    “想朕了?”林輝夜也不迴頭,隻是笑問。


    “是陛下想臣了罷。”身後那人迴答。


    聽到林解語這樣說,林輝夜才迴過身去,就見林解語一襲白衣站在婆娑的光影中。她笑,鼻尖紅紅的。


    “你贏了。”林輝夜笑。


    “陛下說過,朝廷中,敢與陛下論輸贏的,隻有林解語一人。”


    “朕的解語是要跟朕迴去,還是要繼續留在天鳥閣?”林輝夜這麽問。


    “臣的陛下是想臣繼續留在天鳥閣,還是想要臣迴去?”卻聽林解語笑道。


    好像有太久沒聽到過林解語的笑聲,林輝夜抬眸望麵前之人的笑顏,望了良久後,終於向她伸出一隻手。林解語上前跑了兩步,終將手指放在林輝夜手心裏,便感覺那人將手收攏了。


    然,就在林輝夜轉身的那一霎那,林解語覺得自己不爭氣極了。


    明明剛才才哭過,這會兒,眼眶卻又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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