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略未執烈那一閃即逝的驚訝眼神,林輝夜又接著剛才的話語道。


    “既然我要投奔赤國,自然要看看赤國是否值得我去。”


    “為什麽想來投奔赤國。”似乎在考究林輝夜的話,未執烈問道。


    “因為,磐朝沒有我的安息之所了。”林輝夜道。“此次我向父皇請求出征,就是想要借機遠遠的逃離磐朝的土地,開始我全新的生活。”


    “身為磐朝的第一公主,你為你這麽說,我便會信你?”未執烈不屑道。


    “我說我的,你聽你的。”林輝夜幽幽的盯著未執烈的瞳,一字一句道。“信不信全在你,不由我來掌控罷?”


    未執烈不答,等林輝夜繼續說。


    “實際上……是我殺了我的兩位皇兄。因為他們對我不好。”林輝夜平淡道,仿佛在敘述一件再也尋常不過的事情。未執烈不知道那“不好”到底代表著什麽,居然能讓林輝夜痛下殺手,但他知道,林輝夜並不是什麽心軟的女人。


    不……


    他甚至覺得林輝夜絕狠。


    未執烈靜靜的聽,林輝夜緩緩的講。她聲音輕柔,悠遠而冷淡。


    “記得那天……天色很黑,黑得……跟今夜一模一樣。我剛殺了三皇兄還未離開,就被來找他的皇妹撞了個正著。皇妹被我嚇呆了,好半天才向外跑,哭著喊著說我殺人了。我本想殺人滅口,卻終於沒下去這個手,可是……卻不料我的皇妹竟在我停住劍刃的那一瞬,瘋了。從那天開始……我就天天做惡夢,夢見皇兄全身是血的站在我床頭,什麽也不說,就看著我。又夢見我瘋瘋癲癲的皇妹掐著我的脖子,問我為什麽害死皇兄,還要殺她。”


    “你……”聽著林輝夜的敘述,未執烈一度感覺身處冰窖。他覺得林輝夜所說的一切都荒誕且離奇,卻又透著難以抗拒的真實。


    “但是,我依舊懷疑皇妹是不是真的瘋了,我防著她,怕她在找尋一切時機將我除去。就像這迴的機會真的很好,我遠在天邊,她要想對父皇說些什麽,我也無能為力了。”林輝夜繼續道,聲音依舊平穩。


    “所以?”


    “所以為了逃避整日的噩夢和威脅,我不想再待在皇宮裏了,畢竟我即不想要那皇位,而且還是一位女子。”林輝夜淡淡道。“我隻想跟著自己喜歡的人,過那人想要的日子罷了。”


    “你做這麽多,卻隻是想安穩的生活麽?”未執烈雖這麽問,卻怎麽也忽視不了林輝夜的那認真的神情。


    仿佛,她真的這麽想。


    “我乃磐朝第一公主,對磐朝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然林輝夜卻並不答,隻是問。“我允諾幫你攻下磐朝,你賞我一日自由,如何?”


    聽了林輝夜的話語,未執烈靜默在原地,久久沒有出聲。


    見未執烈這反應,林輝夜又補上一句。


    “還是……執烈殿下害怕我?”


    這問句顯然刺激到了一向高傲的未執烈。


    林輝夜隻聽未執烈道。


    “林輝夜。是你自己不要不殺的保證。我允你,若你所說的話句句屬實,我便賞你一日自由。若你騙我,我立刻就殺了你。”


    “輝夜……悉聽尊便。”林輝夜在華貴的被褥中一蜷,柔聲道。未執烈見她似乎是笑了,那靜謐的容顏仿若聚攏了夜月的光輝,美不勝收。


    貓兒一般……


    就這麽看著林輝夜半響,未執烈的心頭忽而有這麽句話一閃而過。他趕忙搖搖頭,將那奇怪的想法拋諸腦後,轉身離去。


    “烏瀾!”未執烈一迴到自己的府邸,便唿喚那人的名字。


    “屬下在。”隻見那女人如同鬼影一般輕飄飄的從黑暗處走出,她微微低著頭站在未執烈身邊,候著。


    “你說林輝夜的兩位皇兄死了,一位皇妹瘋了?”


    “是。”烏瀾應。


    “是什麽時候的事情。”未執烈冷著一張臉,道。


    “殿下為何問及此事?”聽未執烈忽而關心起此事,烏瀾不解。


    “你隻管告訴我便是。”


    “磐朝二皇子林皓兮病死於皇族世代的頑疾,但據說是因毒引發,有人刻意而為之。三皇子林修澤在遠征去為林皓兮取藥引的前一夜被人一劍斃命,至今未查出兇手。公主林涵鈺也於林修澤被刺殺的那一日,瘋了。”烏瀾輕聲道。


    “林修澤死的時候,林輝夜在哪。”


    “就在現場。”烏瀾繼續道。“據說當時的輝夜公主怕得一直哭,而涵鈺公主,瘋了。”


    “怕得一直哭?”聽到烏瀾的形容,未執烈忽而笑了起來。


    “殿下?”


    “如果說傳聞中的林輝夜是那樣一個柔弱之人,那我倒是寧願相信我自己看到的了。”未執烈笑,他側身輕聲對烏瀾道。“烏瀾,明日帶林輝夜去看我們的軍隊,順帶也看看府邸。”


    “殿下?!這……”見未執烈忽然沒頭沒腦的冒出這麽一句,烏瀾鮮有的驚訝道。


    “我答應她的。”


    第二日一早,烏瀾就侯在林輝夜的床邊了。林輝夜一晚沒睡,身體狀況似乎比昨日更差了。她白著一張唇,很費力的從塌上走下地來,任由烏瀾拉著鐵鏈。


    “你要去哪。”烏瀾問,聲音輕輕。


    “去看看軍隊吧。”林輝夜強打精神,道。


    聽了林輝夜的話,烏瀾並沒再說什麽,隻是帶著林輝夜去了駐紮在錫地城池的軍隊。除了城牆上的弓箭手以外,這是士兵們第一次看到林輝夜。他們隻覺得莫名,不懂為什麽軍營裏竟來了女人。可是他們也並不在意這些,因為,這次來的這個女人……太美了。


    “看……她鎖骨上的鐵鏈!”


    林輝夜慢慢的走在軍營中,便聽有不少人在議論她。


    “烏瀾副將這迴出手也太重了,好端端個美人,怎麽可以這麽對待呢。”


    見林輝夜麵色蒼白,腳步虛浮,其中一個士兵道。


    “看她這樣子,也該是磐朝皇帝的小美妾罷。不知道為什麽被抓來,真可憐。”


    “有什麽好可憐的,反正她也是磐朝的人。”另一個士兵不屑道。“若是將她拴在這裏,讓我們兄弟幾個樂樂也好,我們都幾年沒碰過女人了。”


    “你得了吧。她就算是被玩,也是得先給咱們執烈殿下玩的。”


    “胡說!執烈殿下不是有烏瀾副將麽!”


    “哈哈哈……哈哈哈,說的對!”


    那刺耳的笑鬧聲漸漸遠去,林輝夜依舊向前走,卻沒走出幾步就暈倒了。烏瀾將鐵鏈拴在樹上,任由林輝夜靠著樹。


    “水……”林輝夜意識恍惚,隻能模糊的說出一兩個字來。


    烏瀾站在原地,靜靜的看著她,終於決定去幫她取水來。


    待烏瀾取水迴來的時候,林輝夜已經徹底昏迷了。她站在原地看著昏睡的林輝夜,終於俯下身去,將之摟在懷中。烏瀾將水袋送進寬鬥篷中,在林輝夜耳邊輕聲道。


    “張嘴。”


    “什麽……?”聽到烏瀾說話,林輝夜勉強睜開眼睛,就見烏瀾將自己埋在她的寬鬥篷中,一雙唇幾乎要覆上自己的。


    烏瀾含著水,並不說話,隻是朝林輝夜靠近。


    “滾開!”然卻不知林輝夜哪來的力氣,一把她搡開。烏瀾沒料到林輝夜居然會推自己,一個踉蹌摔在地上。


    被林輝夜的吼聲震到,烏瀾靜靜的站著,隻是將自己手中的水袋遞給林輝夜。林輝夜冷冷的盯著水袋半響,眼神終於緩和過來。她費力的拿起水袋,喝了兩口。


    “你討厭別人親吻你?”一向靜默的烏瀾見林輝夜這模樣,問道。


    卻不料林輝夜根本不答她,隻是盯著遠處看。烏瀾見她看的入神,也順著她的方向看過去,隻從那明亮的光影中看見一匹棕色的小馬駒。


    “你口渴了麽?”烏瀾隻聽林輝夜的聲音瞬間柔軟下來,她對著小馬駒晃晃手中的水袋,溫聲道。“來。”


    那小馬駒似乎也注意到了林輝夜,它在遠處徘徊了很久,終於在確定林輝夜並無半點惡意後,朝她走來。林輝夜笑,待那馬駒走到自己身邊的時候,才將水袋中的水倒在地上。那小馬駒顯然是渴了,低頭拚命的喝水。


    林輝夜也不急不躁,耐心的等它喝完水,才拍了拍小馬的嘴巴,輕聲道。


    “好小馬。”


    烏瀾見林輝夜這幅模樣,隻覺得她有些與眾不同,卻又不知道她不同在哪裏。


    午後,未執烈急忙處理完軍務上的事情,就趕忙迴到了自己的府邸中。這時候林輝夜已經從軍隊上迴來了。他匆匆走過長廊就見烏瀾正帶著林輝夜參觀自己的府邸。那個女人依舊穿著昨日自己為她備的紅衣,此刻正蹲坐在府邸後麵的小溪邊玩水。


    那時的未執烈隻覺得當日陽光熹微,林輝夜雖身著紅衣,卻並不妖豔,骨子裏透著寧靜的氣息。然,他還沒看多久。就見林輝夜忽然暈倒了了。整個人就這麽滾進小溪裏去。


    “林輝夜!”未執烈見狀,著急了。一下子就衝了上去。然還不等他去救,林輝夜就被烏瀾用鐵鏈從水裏拉了出來。


    “殿下。”


    “鬆開!”見林輝夜被拴著鐵鏈的鎖骨又滲血了,未執烈一陣心痛。他側目看著烏瀾,又道。“把鎖鏈去了。”


    “是。”烏瀾並不違抗未執烈的話,當即就把鎖鏈去掉了。


    未執烈二話沒說,立刻命人將林輝夜抬進府內,止血。


    夜半,林輝夜睜開眼睛,第一眼就望見了正坐於自己床邊的未執烈。他正望向自己,眼睛一眨不眨的。


    “怎麽了?”林輝夜輕聲問。


    “你好些了麽?”見林輝夜醒了,未執烈鬆了一口氣,趕忙問道。


    “挺好的。”林輝夜答。


    “一天的時間已經過去了。”


    “足夠了。”聽未執烈這麽說,林輝夜笑,她有些困倦的閉上眼睛,似乎又想睡了。


    “什麽足夠了?”


    “沒什麽。”


    “林輝夜。”見林輝夜就要睡著,未執烈輕輕的晃了晃她的胳膊,又問道。“我的軍隊如何?”


    “都是些窮兇極惡的男人啊……”林輝夜半醒,迴答。


    “那你考慮的結果如何了?”


    “果然,赤國還是太弱了,不合適我投奔呢。”


    “你!”聽林輝夜這麽說,未執烈並不憤怒,隻是心口一霎那籠上一層失落的感覺,連他自己都覺得莫名。然而還未等他找到這種莫名失落的源頭,就有個小兵連滾帶爬的從門口滾進來,一進門就跪在地上顫聲喊道。


    “執烈殿下!大事不好了!”


    “什麽事?”未執烈挑眉,問道。


    “軍……軍隊裏的大部分士兵,似乎都中毒了!”


    “什麽?!”聽到小兵的這話,未執烈趕忙站起來,將那小兵帶出去。


    “你說中毒了?是什麽情況。”將小兵拽到門外,未執烈寒著一張臉問。


    “剛剛的消息,說是咱們的士兵不知道怎麽的……大片大片的頭暈嘔吐……有的甚至手腳無力,渾身疲乏。”


    “是何原因。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未執烈努力的想,卻連一點線索也抓不住。


    “大概是……從吃過晚飯之後……軍醫說他們是中毒了……”小兵努力迴想。“而那毒……源自水源。”


    “水源……”未執烈喃喃的念叨這兩個字,而後……忽然有什麽東西豁然開朗了。


    錫地有兩條最大的河流,名為渭河與雲河,這兩條河流一直養活著錫地大片的百姓。自己家府邸裏的那條溪流常年流動,最終會匯於渭河中去。而雲河正是平日裏馬匹飲水常去的地方。


    林輝夜……


    林輝夜並不是在看軍隊……也不是要看自己的府邸……


    她隻是……想要下毒罷了!


    “今天是第二日了罷……”林輝夜隻覺得自己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她睜著眼睛望著屋頂,輕聲算道。“天明的時候……明河就該帶兵打進來了罷。那時候我磐朝一定會打個打勝仗……她會來救我迴家……”


    “林輝夜!”然,林輝夜的思緒很快就被衝進門來的未執烈給打斷了。


    “執烈殿下找我何事?”聽他來者不善,林輝夜隻是淡淡笑道。


    “你……你!你這是想置我於死地麽!”未執烈這麽說著,一下子衝到林輝夜的床邊,抓著她的頭發將她摔下床去!


    “執烈殿下要是歸順我磐朝,自然不會死了。”林輝夜猛然被拽下去撞在地上,所有的骨頭都跟碎了一般疼痛。


    “你為什麽騙我?”


    “戰場和宮廷一樣,均適用於兵不厭詐這一說,難道這也要我教你?”林輝夜輕輕道。“未執烈……你要怪,就怪你那莫名奇妙的自信和那盲目的想要雄霸天下的野心罷。這兩樣中的任何一樣,都會使人變得愚鈍。而不巧,你兩樣都占全了。”


    未執烈早知道這女人生性冷漠,卻在真正直麵這件事的時候,還是被那刺骨的冰涼之刃紮入心中。


    “太陽初升的時候……明河就會帶人攻進來,你……還是束手就擒罷。”


    “你以為我會束手就擒?!”未執烈俯下身去,陰騭得捏住林輝夜的脖頸道。“我若是死了,也要拉你陪葬!你以為你就能等到天亮麽!”


    林輝夜掙紮,卻隻覺得唿吸困難。她勉強的睜著眼睛,就見未執烈的嘴唇一張一翕的,似是在說些什麽。她用力去聽,卻怎麽也聽不真切。


    “林輝夜……若你將來當了磐朝的帝王……我赤國,便要危在旦夕了……”見林輝夜的掙紮變緩,未執烈才道。“所以……別怪我……”


    然而還不等未執烈說完,他便感覺有一突兀冰冷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那聲音冷淡道。


    “為何不怪你。”


    “誰!”未執烈猛然向後看,卻隻感覺脖頸間一陣冰涼,大量的血液噴灑而出!


    “我。”聽這口氣,未執烈能感覺到他身後的那個人似乎笑了。那人輕聲迴答著自己的問題,帶著一絲戲謔的味道。然,這便是未執烈最後的全部記憶。


    “明……明河?!”


    麵前的未執烈轟然倒地,林輝夜就見趙明河站在一片銀色的月光中,目光溫柔。她隻感覺趙明河向自己俯下|身去,頃刻間便將自己橫抱於懷中。


    幾乎與橫抱在同一時刻,林輝夜聽見趙明河在自己耳邊溫聲道。


    “公主殿下,我來了。”


    林輝夜還記得那晚,夜風涼颼颼的,趙明河就這麽抱著自己,一步一步的朝著城牆上麵走。


    城牆兩側占滿了士兵,磐朝的。他們舉著火把,仰慕的看著自己的公主。然林輝夜並不在意這些,她隻覺得自己的一顆心瘋狂的跳動著,滿是一種名為幸福的情緒。那種情緒不斷膨脹,幾乎就要滿溢出來。她努力維持,竟然連笑也不敢,怕若是自己一笑,這幸福便會如水流走一般。


    林輝夜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趙明河終於抱著她來到了城牆的最頂層。


    趙明河就這麽在城牆上站定,麵朝千軍萬馬微揚唇角,露出一個張揚的笑容。


    林輝夜隻覺自己被趙眀河微微舉高,置於胸前。


    城下瞬間歡騰起來!


    她聽他們喊道。


    “公主殿下千歲!千千歲!”


    “將軍大人威武!威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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